鍾韓兩人奔到狼峰口石碑處,辨明了方向,正欲往西縱去,黑暗中斗然聞得一人粗聲喝道:「臭乞丐兒,想溜了麼?」話聲中刷刷兩刀劈來,直將兩人去路擋住。鍾韓二人往兩旁一讓,避開了刀鋒。韓長老位在右首,剛閃得身來,驀地裏聽得背後刃器剌風響然,知道有兵刃刺來,這時不即回身,右腿一招「破蹄腳」向後踹去。
這一招乃是變化自「回馬腿」的厲害招數,但與回馬腿不同的是,他右腿這一招乃是虛踢,待得敵人驚嚇中頓身避讓,當即瞬間右腿下迴,腰身猛扭帶轉身來,左腿卻倏忽間由上往下壓踹過來,乘著身轉之勢,勁力全都給傾注到了左腿足部之上,當真是氣勢磅礡,既怪又狠,故有「破蹄腳」之稱。
身後那人沒料到他竟有這式怪招,出其不意之下,眼見一條無影飛腿自上壓踹下來,自己一顆碩大腦袋首當其衝,當即嚇得他想也不想的就將身子往後一仰。他這般避法,腦袋兒雖是免於遭受臭腳壓頂之險,但卻也等於是將整個胸口部位送給了對方,這一下只要踹中了,就算沒死,也非得去掉半條命不可。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總算他臨危應變的快,乘著身子後仰之勢,兩腿一挫,竟是以勢墮勢,整個人就此往雪地上撞去。但聽得蓬的巨聲響來,這一下雖是撞得他背部好不生疼,更是躲得狼狽不堪,但總比給這人一腿踹中了自己胸口要來得好,否則當下胸骨必斷不可,那時可就後悔莫及的了。這人反應也快,身子一撞著地面,立即連番向左滾將出去,直讓鍾長老亦是乘勢壓勢的這一腿「破蹄腳」踹了個空,噗的一聲,重重踹在雪地之上。
兩人這番交手只在倏忽之間,眼見對方招式均是詭異巧妙,各自咦了一聲,底下那人迅速翻起身來,手裏一對雙戟泛著寒光,喝道:「好個丐幫臭化子,拿一雙臭腳踹你爺爺來啦!」鍾長老呸了一聲,說道:「我道是誰這麼不要臉的悄沒聲息鑽刺過來,原來卻是陰山修羅門的幾位鬼英雄來了,嘿嘿,還真是英雄了得啊。」
這人是陰山三魂裏的雙戟魂,聽他認出了自己的門派,一張闊嘴露齒磔磔怪笑,說道:「師父要我們三個堵在這裏別給耗子們溜了出去,哈哈,咱們現在就抓你們這兩隻耗子來啦。」說著兩手雙戟一分,左刺右劈,迎面攻了上來。鍾長老雙手一錯,腳下滴溜溜的沾雪飛繞,與他鬥了起來。那廂邊鍾閔聖卻與剃羅魂戰了數十來招,雖是空手對單刀,仍是攻多守少,步步進逼,一套遊身八卦掌使得密不透風,直攻得剃羅魂連連倒退。
「陰山三魂」原與「梟羅四魅」都給丹霞派門人使以陣法困住而難以突圍,幸得他們師父梵羅雙剎及時趕來相救。這兩怪武功出神入化,在江湖上寖尋可與苗人鳳相較高下,丹霞派陣法雖強,卻又如何能來困住這等武林高手?只得眼睜睜的瞧著陰山三魂再次從他們手中脫困而出,直氣得丹霞派個個咬牙切齒的啣尾死追不放,只是礙於梵羅雙剎武功太強,不敢過於逼近追趕,這才讓陰山三魂得以抽出空來喘息片刻。
梵羅雙剎意在尋得闖王寶藏之所,故不願與丹霞派過於糾纏不休,救了徒兒後便即尋著北路丐幫的足跡一路追了過來。他二人雖自丹霞派奪得相關闖王寶藏的地圖資料,但經拼湊琢磨之後,卻發現「丹派心經」與「霞飛九天劍法要訣」二書三卷夾層裏頭所暗藏的繪圖,竟然尚缺最為關鍵之處的三張地圖,況且那圖上還標有諸多難解密碼,註明須有軍令環戒與一指玉佩方能解開,而其正確的藏寶位置,更要有一對碧眼玉馬對照才行。
這麼一來,原本以為盜得地圖即可尋得寶藏的梵羅雙剎二人,那兩顆滿懷期待的發財心就此各都涼了半截,兩人這股怒氣便全發洩在自己徒兒身上,又打又罵,逼著他們四處追尋這些相關事物的消息。這數月來,陰山三魂與梟羅四魅各自到處打探,陰山三魂更是追著一路丐幫人馬深入嶺南山區,那是范幫主獲得線索後派去涼漠山找尋玉佩的丐幫西路弟兄,不料途中卻遇上了丹霞派的一路先遣人馬,只因他三人曾隨著梵羅雙剎前往廣東丹霞派盜取經書,樣貌更是好認,這一露相,丹霞派就此緊追在後,雙方一追一逃,期間更是數次生死交戰。
陰山三魂這次受命堵在狼峰口的入口處,那梟羅四魅卻是守在北角通往隘口的要道,梵羅雙剎二人則自東邊殺向北路丐幫,原料正是甕中捉鱉之計,一個也別想來逃。豈知聚在此處的丐幫人馬竟是數百之眾,大出梵羅雙剎的意料之外,雖說兩人武功高強,但碰上了這麼一陣來一陣去的丐幫蓮花陣,一時間倒也不容易打發的了。
這時但見鍾閔聖使開了遊身八卦掌來,呼呼聲響中,雙掌掌氣遒勁,對方只要閃得不夠快,衣衫袖角便要給掌氣擊得碎裂開來,足見他手底下的這套掌法確是非同小可。那剃羅魂手裏一柄大刀給他掌勁逼得使不開來,越打越是氣餒,心想自己竟連丐幫裏的一個尋常臭化子老乞丐都對付不了,這些年來苦練的功夫,豈不成都練到貓狗的身上去了?要知鍾閔聖與韓長老這時為避人眼目,丐幫背上認記用的背袋並不隨行,是以這剃羅魂便將他二人視作丐幫裏的尋常弟子,卻那裏知道與他對戰的乃是丐幫裏的三大高手之一?
陰山三魂中的大魂冞羅魂見狀,鼻哼一聲,喝道:「好硬的臭耗子。老三,你退下,換我來接他的掌。」
豈知他喝聲甫畢,隨即聞得數丈外黑暗中一女歡呼道:「啊,那三隻鬼果然在這裏。」人影未到,卻聞颼的一聲響,竟是一枝甩手箭聽音辨位朝他身處射來,來勢奇快又準,可見發箭這人眼力與手勁均是不弱。
冞羅魂一聽是女子聲音,便知必定又是丹霞派乘夜追來,他三人數次死裏逃生,身上傷痕累累,都拜這些招式狠辣的娘們所賜,對之當真是又怕又恨。心中只想,要是丹霞派不以陣法相向,只憑單打獨鬥,他兄弟三人盡可接得,但苦在丹霞派人多勢眾,劍中陣法變幻莫測,一旦給纏上了身,再要脫身而去,可謂難上加難的了。
他雖知遇上丹霞派只能避,不能戰,但師父要他三人守住這裏,當此情勢,豈容他稍有退卻?耳聽得黑暗中颼聲急響,二話不說,手裏三把蛇羅飛刀激射而出,嗚嗚作響,迎著來敵方位,一路凌空飛旋著疾射過去。但聽得叮的一響,一柄蛇羅飛刀逕將射來的甩手箭給擊落下來,另兩柄飛刀卻是射向發箭之人。
豈知那飛刀嗚聲正急中,斗然間卻聞得那兩柄飛刀嗚聲有異,刮剌剌的好不刺耳,當真是鳴聲鶴唳,這時竟是掉頭回射過來,勁道直比他發手射去時還要快上十倍不止。他這一嚇,當真是魂飛魄散,還沒來得及閃念要來避開,兩邊肩頭已然各中一刀。就聽他啊的大叫一聲,百來斤重的身子,竟給兩柄飛刀的勁勢給帶得向後飛去。
這變故當真起於俄頃,直驚得在旁酣戰中的四人俱都罷鬥停了下來,實不能相信有誰能於一招之間,便將梵羅左剎的大弟子冞羅魂給敗得如此利落,更何況是讓他傷在自己最為得意的蛇羅飛刀之中。難道丹霞派門人裏,竟真有如此厲害的絕世高手?就見剃羅魂與雙戟魂紛紛趕至大魂冞羅魂身旁,見他兩邊肩頭上,各插著他賴以成名的兩柄蛇羅飛刀,中刀部位雖不是人身要害,但飛刀上附著極強剛勁,斷筋割脈,等於是將冞羅魂兩隻胳臂給廢了一般,直令他中刀飛倒後,竟是使不上力運勁撐起身來。這人一出手當真氣勢磅礡,奪人心魂。
眾人驚駭不定中,但見岔口山道裏當先飄出一個人來,形相清癯,兩鬢斑白,一雙朗若明星的大眼在微暈月色中看來分外清亮,他這麼足不點地的飄近前來,身不幌,手不擺,宛如樹葉般給風送過來似的,直瞧的場中四人大氣也不敢來喘,幾雙眼就這麼直瞪瞪的瞧著這人。就見這人來到十步外停身不動,此時瞧得較為真切,竟是個背負長劍的一名精神矍鑠的老者,頭頂映著一輪月暈,湛然若神,當真非塵世中人。
這人站定不久,後頭碎步聲響起,七八名女子隨後到來,當先一人右手持劍,左手拿著甩手箭幌動著,身材嬌小,容顏清麗,臉頰兩邊各見淺淺酒渦。剃羅魂與雙戟魂認得她便是那名叫做中怡的丹霞派師姊,先前雙戟魂還曾與她鬥過嘴,知道她牙尖嘴利,罵起人來別出心裁。就見她這時指著自己兄弟三人,朝著那名當前站立的老者嬌聲說道:「師父,這三個就是陰山修羅門的陰山三鬼,咱們經書就是給他們偷去的。」
剃羅魂乃天生的渾人,聞言勃然大怒,心裏雖是頗為忌憚那名老者的神威,但仍忍不住瞪眼罵道:「臭丫頭別胡亂給咱們兄弟另取名號,老子們是『陰山三魂』,不是甚麼『陰山三鬼』。」中怡聞言,哧的一聲笑來,說道:「魂跟鬼還不都是一樣,反正都不是人就是了。」剃羅魂腦筋不怎麼靈光,想想這話也對,魂跟鬼本來便是一家,那有甚麼分別?但若是這麼認了,臉上終是掛不住,只得硬說:「魂跟鬼的筆數不同,怎會是一樣了?」
雙戟魂怕他多說獻醜,提醒他道:「老三,這丫頭話中有話,卻是將咱們罵成是畜牲之類來了。」剃羅魂一聽,恍然大悟,霍地站起了身,手裏大刀嗆啷啷抖動,戟指罵道:「死丫頭一張臭嘴當真賤到了家,待老子一刀將你劈成兩半,瞧你還能不能仗著辣嘴罵人。」說話中兩眼斜睨老者,心中一動,又道:「你師父是前輩高人,自不屑與咱們這些粗人動武,沒的壞了他老人家的名頭。」他嘴巴上這麼說,可也不知老者的名頭是甚麼。
老者冷眼朝他一視,嘿聲笑道:「你怕我動手就說一聲,何必用話來激,難不成當老朽沒弟子來對付你嗎?中怡,你就上去會一會這傢伙,待會兒順手宰了就是,不必留情。」這話正合中怡心意,當下應了躍將出來。
這老者乃丹霞派六代傳人王盛恩的師弟,道號『玄牝真人』,是丹霞派『玄宗』一派師父,常年隱居後山,從不過問門派事務,是以江湖上知道他的人可謂寥寥無幾。他師兄王盛恩接任六代掌門後,將劍法中融入了畫術與藝術的結合,獨樹一格,稱做『道宗』,取其道家善念,減低丹派六路劍法中的殺性,自成一派。丹霞派七代掌門人龍霞劍譚虹與霞飛劍薛萱等,都是『道宗』一派,中怡這群女子則是他『玄宗』裏的首代門人弟子。
要知丹霞派中本無『道宗』與『玄宗』的派別之分,但自從六代掌門王盛恩獨創道宗一路劍術之後,那丹派六路劍法中的殺性俱已大失原味,與玄牝真人的為人天性頗為不合,故不欲練之,反走偏道,竟是越將這丹派六路中的一百三十二式劍法加重殺性,劍不出則已,劍出則必血刃回鞘,端的辣狠之極,故稱『玄宗』,卻是取其道教中的深奧內蘊,意謂『玄天黑地,埏埴以為器,當其無,則法中求其法,謂以玄也』。這話說白了就是,你創你的道,我走我的道,道同意不同,端賴個人領悟,這便是『玄宗』的劍法要旨了。
玄牝真人素不喜浮間虛名,他師兄王盛恩仙逝前原欲授他七代掌門之位,卻為他所拒,堅持要師兄選立其門人弟子任之,自己只願從旁輔助,說甚麼也不肯坐上這勞命傷神的掌門人位子。王盛恩無奈之下,只得將掌門之位傳給了那時尚屬年華方青的大弟子龍霞劍譚虹。這回丹霞派兩本武學經書被盜,掌門人譚虹原不欲驚擾隱居後山已久的玄牝真人,但負責掌管派內經書的卻是『玄宗』一派的門人弟子,消息便早傳到了他老人家的耳裏。
這玄牝真人數十年來足不出江湖,武林中知道有他這麼一號人物的,無不是早年他師兄王盛恩在位時前來參加丹霞派裏各種大典的各派名宿,但這些人現下也都早已老老垂矣,不是進了棺材,便是老的掉光了牙,有誰還會記得甚麼玄牝真人的名號來了?正因得如此,梵羅雙剎也才會大著膽子的如入無人之境,暗夜裏派遣陰山三魂來盜取丹霞派的兩本經書,要是他二人知道有玄牝真人這等絕世高手在丹霞派裏頭,想來下手前勢必得琢磨再三才是。玄牝真人雖從不過問門派裏的大小事務,但這回給盜去的「丹派心經」與「霞飛九天劍法要訣」二書三卷武學經書,卻是關係著先師所交待下來的闖王寶藏秘密一事,茲事體大,不得不管,這才願意下山追尋敵蹤。
他武學深湛,常年閉關練武,旁派武功如何他從來不知,只自已沉浸在浩瀚的武學進境之中,派中的丹派心經內功已然到達顛峰那是不必說的了。近十多年來,他無意中閱讀了一部彗光大師所著的【博伽梵谷略經】,這本看似佛教與道教融合的經書,裏頭竟是講著從未聽人說過的『九融真經』武學,一讀之下,大吃一驚,就此更加沉迷在這部『九融真經』所述的武功之中,廢寢忘食,直至將裏頭的武功全部學會為止,卻也耗去了他十數年的光陰而不自知。他方才將冞羅魂的兩柄蛇羅飛刀隨手一撥反射之法,用的便是九融真經裏的武功,勁著無形,剛柔融於一體,飛刀在前,鳴響在後,這才使得冞羅魂連避都避不開,更給這道氣勁帶得身子騰空飛起。
然而何謂九融真經呢?那部【博伽梵谷略經】這般述道:《天地之初,混沌相連,視之不見,聽之不聞,乃有一正、二陽、三濁、四陰、五罡、六純、七兌、八妄、九玄,謂乾坤無極,離異有道。心脈相激,陰陽相剋;玄道為天,虛氣為地,自可同趨大無,歸附於剛,虛于元神,取之不盡,是謂九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