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渾幫裏有個規矩,自己兄弟比劃,只限拳腳上分出高下,不得使用刀械器具,否則就得接受幫規處分,輕則三十大板伺候,重則三刀穿身後驅逐出幫,終身不得回歸幫下。這時但見季老三手裏大刀朔風般猛烈劈出,沃德錡矮身避過,兩手向外一分,正是太極拳中「白鶴亮翅」的前半招,跟著左腿一迴,使招「猛虎伏樁」,探掌切季老三左臂。
季老三先前見他一路使來均是太極拳法,原料他「白鶴亮翅」的前半招一使,後頭便要跟著使出「攬雀尾」迴身攻他右側,卻料不到他竟是陡然使出八卦掌裏的「猛虎伏樁」來。這時就見他掌法一變,厲辣非常,但自己這時刀在外側迴救不及,危急中左手沉肘擒拿,伸手便抓沃德錡左手「曲池穴」,這一招極其怪異,沃德錡一怔,向後躍開一步。
季老三見他退去,心裏直呼好險,當下橫刀一封,使出一招「上步劈山」,向沃德錡胸口刴去。
那白鬚老者傅師父瞧著點了點頭,說道:「黑風門的旋風刀,用的都是『展、抹、鈎、刴、砍、劈』六字訣,法度是很不錯的。」說著望了垢污貌的青年一眼,見他聽得似懂非懂,笑道:「刀法中刃口向外叫做展,向內為抹,曲刃為鈎,過頂為砍,雙手舉刀下斬叫做劈,平手下斬稱為刴。」垢污貌青年點頭道:「那麼這一招又稱做甚麼?」
白鬚老者轉頭看去,就見季老三手裏大刀一招「橫身攔腰斬」使出,虛步踏得太實,凝步又站得不穩,當下便知他非得又要摔上一交不可。心念剛起,就見季老三連人帶刀朝他這桌撲來,單手凌空亂抓亂幌,不由得啊喲一聲,趕忙拉著垢污貌青年往旁匆匆閃去。但聽得哐啷、喀啦、蓬砰之聲響之不絕,跟著便聞數人『啊喲喂呀』的呻吟叫來。
季老三好不容易提刀撐起身來,只覺臉上身上俱是油湯潑了整身,直氣得哇哇大叫,正欲上前再戰,不意後腦杓子竟給一物飛來打中。就聽得後頭一人罵道:「死山東佬,瞧你鬧的好事。」季老三低頭一瞧,見打來的是啃了一半的雞爪子帶著腿骨,怪不得打得他後腦杓一陣劇痛。當下兩眼滿佈紅絲圓瞪的可怕,雙手握住刀柄一提,嘴裏不乾不淨的罵聲連連,趨身就往後頭人堆處七橫八砍過去。這麼一來,廳內立即成了罵聲連連、追逐砍殺交融的一場混戰。
季老三所屬的戊堂給廳上眾人一罵,二十來人當即站起回罵過去。那沃德錡庚堂人眾,當下更不甘示弱的譏笑他們是棉花棒做的茅廁,意謂臭的不堪一擊就是了。渾幫裏各堂原已心存嫌隙,私底下更是你來我往的互有爭鬥,這回要不是幫主親臨指揮坐鎮,老早就已在外頭拚個你死我活了,這時祇要一個小火一撩,當場便是火燒圓明園般的大火燃起。
這時就見場內能飛的都在上頭飛著砸來砸去,那季老三朝著東首牆角人堆處狠削猛劈,為的無非就是要將剛才拿雞爪丟他的這人碎屍萬段,方可熄那心頭燃起的萬般恨意。牆角邊這夥人則是刀劍棍棒桌椅齊舞,沒人手裏空著就是了。
正混亂間,驀地裏聽得蓬澎一聲大響,兩道廳門竟給外力撞飛進來,眾人凜然一愕,紛紛停手朝廳門處望去。
就見大廳幌的一閃,現出三個人來。渾幫人眾見了這三人的打扮,無不嚇了一跳。原來眼前三人都身穿白色粗麻布衣服,白帽白鞋,衣服邊上露著毛頭,竟是剛死了父母的孝子服色。但奇的是三身孝服均已穿得半新不舊,若說服的是熱孝,卻又不像。三人進來時腳步輕飄飄的宛如足不點地,輕功之高,自不在話下的了。
渾幫裏各堂香主均在後院與幫主闢室商談要事,隔著大廳老遠,因此剛才廳上雖是鬧的天翻地覆,有如三辰失行一般的混亂,卻是始終沒來驚擾到後院裏去。但也因得如此,眼下竟無一人可來當家出面與這三人斡旋。那白鬚老者傅師父德高望重,兩眼朝廳上眾人臉上一瞧,大袖一揮,走上前來,拱手沉聲說道:「恕老朽眼拙,不敢請問三位大號。」
那三個孝服打扮的居中一人粗聲粗氣答道:「鄂北鍾氏兄弟前來拜會渾幫眾家英雄。方纔咱們三人敲了半天的門,怎麼竟是沒人聽到前來開門?洪湖三墨呢,怎地不見人影?」說著三人目光四下一瞧,但見廳內桌椅東倒西歪,杯盤狼藉的散在四處,再見廳上人眾個個手拿傢伙,似乎剛才正兀自激鬥之中,怪不得三人敲了老半天的門,就是沒人來應。
那白鬚傅老師父見三人目光掃視全場,想到這回渾幫的臉都給大夥兒丟了個光,不禁臉有愧色,當下嘴裏啊喲一聲帶開,再一迭連聲抱歉,說道:「原來是鍾氏三雄大駕光臨。老朽恁地糊塗,見了三位服色竟未聯想到來,當真該死,還請三位莫要見怪。那洪湖三墨早在前頭望峰崗相候已久,莫非三位錯過了?」說話中氣喘噓噓,有如哮喘發作一般。
右首一人怪聲怪氣道:「洪湖三墨在望峰崗?不會罷?咱們兄弟三人正打那裏來,外頭天寒地凍的,連個鬼影也沒見著。老丈您可別記錯了呀。」他瞧白鬚老者一張臉給漲得紅通通的,說起話來上氣不接下氣,真怕他一時腦充血上了頭,神智不清,這才要他再想清楚,可別記錯了人,說錯了事,那可就糊塗的緊了。
那傅師父吸了口氣,正待答話,斗然間聽得樓上一人歡聲喊道:「鍾家三位大哥,別來無恙?可想煞小弟了!」
眾人尋聲抬眼望去,但見上頭一道灰影掠過,還沒幌過神來,鍾氏三雄面前已然站立了一人。
鍾氏兄弟愕然一楞,只見眼前之人滿臉虬髯戟張,根根如鐵,三人腦袋裏搜尋了半天,就是想不起來這人是誰,但聽他剛才歡聲叫來,又非作偽,一時間三人竟是楞楞杵在當場,作聲不得。就聽得這人歡顏笑道:「鍾家三位大哥,怎地不認識小弟胡斐了?」說著朝當中一人說道:「鍾大哥,可還記得當年咱們一起上藥王莊求得苗大俠解藥的事?」
鍾氏兄弟不約而同『啊』的一聲叫出,三人臉上無不喜出望外,叫道:「好兄弟,當真是你?」說著,三人伸出臂來,緊緊與胡斐相擁一起。胡斐笑道:「當年一別,可有十多年未見三位大哥了。」四人當下好生親熱一番。
鍾氏兄弟三人一般的相貌,都是臉色慘白,鼻子又扁又大,鼻孔朝天,卻可憑鬍子分別年紀;灰白小鬍子的是大哥鍾兆文,黑鬍子的是二哥鍾兆英,沒留鬍子的是三弟鍾兆能。十餘年前,鄂北鍾氏三雄曾與胡斐聯手抵禦欲害苗人鳳的田歸農一夥,大哥鍾兆文還與他同赴藥王莊尋找毒手藥王,只是十多年來鍾氏兄弟相貌變化不大,胡斐卻從當年的生澀少年變為成熟男子大漢,兼且他這時蓄著滿腮虬髯,臉容難辨,才使得鍾氏兄弟一時間竟沒能聯想到是他。
胡斐與湯笙原本在房內熟睡,但他二人內力深湛,耳朵靈敏,廳上方纔這麼一鬧,當即驚醒。待得鍾氏兄弟破門而入,三人話音方起,胡斐即已聽明是三位故友到來,是而急忙出房相認,湯笙也就隨後跟來,遠遠站在一旁瞧著熱鬧。
胡斐與鍾氏兄弟敍話中,就見內院裏走出一羣人來,當先一人約莫四十來歲,身高膀寬,一臉精悍之色,上唇留著兩撇小髭,雙目有威,步履穩健,氣勢不凡。廳內幫眾見到這人來到,紛紛轉身抱拳喊道:「恭迎幫主。」
這人雙手含抱回禮,原本臉露微笑,但隨即見到大廳內慘不忍睹的景象,用屁股想也知道這夥人剛才定然又是相互開幹了起來,當場那張方臉就是一會兒青,一會兒白,額上兩道長眉立即就給垮了下來,要說多難看,就有多難看,想來只差沒有當場發飆破口大罵就是了。那白鬚傅老師父瞧得心中一跳,膽戰心驚的上前悄聲說了鍾氏兄弟到來的事。
這幫主聽的一喜,臉容稍和,轉身來到鍾氏兄弟身前,拱手說道:「鍾氏三雄到來,敝幫同感榮幸,足見三位江湖義氣凜然。」說著,朝胡斐望去,說道:「這位兄弟如何稱呼?」鍾兆文搶道:「徐幫主,這位兄弟姓胡名斐,若以武功來論,咱們兄弟三人甘拜下風。」胡斐連忙謙道:「鍾大哥未免太過抬愛小弟了。」
徐幫主聞言一驚,鄂北鍾氏三雄雖然怪聲怪氣,怪模怪樣,但在江湖上卻是輩份甚高,行事持重,武功又強,因此上在兩湖一帶早已闖下極大的基業。這時聽得鍾氏大哥說來,眼前這名叫胡斐的兇霸漢子竟是武功要高出他們三人,心中不免半信半疑,但繼而想來,鍾氏兄弟望重武林,豈能信口胡言?當下極其慎重的待之以禮,逕將四人請上了二樓。
樓上席桌共有五落,桌椅俱全,是廳上惟一沒有受到混戰波及的地方。五人坐定後,就見徐幫主身後六七人身上帶著兵刃,隨著幫主逐一坐落在旁邊一桌。廳內幫眾矣得這羣人坐定,這才趕緊動手扶起桌椅擺定,雜聲響了一陣,才見眾人紛紛入坐妥當。那季老三與沃德錡相互狠狠瞪了一眼,各自分別離的遠遠坐了開來。
胡斐朝徐幫主笑道:「在下還有朋友一人隨來,不知可否同入席內?」徐幫主忙道:「這是自然。快快有請!」胡斐笑著伸手一招,那湯笙早候在樓階旁處,見狀當即快步走上前來,說道:「多謝徐幫主通融之情。」
胡斐笑道:「這位朋友姓于,單名一個笙字,現為敝莊玉筆莊所請保鑣劍客,大夥兒親近親近。」跟著向湯笙逐一介紹座上各人。湯笙當下客套幾句,隨即在胡斐身旁坐了下來。
徐幫主眼見湯笙步履舉重若輕,說話中氣十足,內力頗為深厚,兼之其身形樣貌氣宇軒昂,心想這幾人可都是武林中難得一見的高手,心下甚喜,當即吩咐速上酒宴。客棧裏酒類食物俱備,不一會兒已是擺滿了一桌,徐幫主為人甚是豪邁,頻頻勸酒,酒到碗乾,絕不囉嗦半句就是。胡斐見他頗有幫主氣魄,甚為欣賞,當下陪著喝了不少。
酒過三旬,鍾兆文笑道:「胡兄弟何時當起莊主來了?」胡斐笑道:「是小弟己然過世母親家族表哥所留下來的產業,就在烏蘭山的玉筆峰上,莊名就叫玉筆莊,小弟近日才接了下來掌管,還得好好整頓一番才成。待得三位大哥此間事情一了,還請務必移駕敝莊,盤桓醉飲數日才行。」鍾兆文哈哈笑道:「那是一定的了。」
鍾兆英道:「胡兄弟你家十多年不見,今日你家怎地也來到了狼峰口?」他「你家,你家」,滿口湖北土腔。
胡斐道:「鍾二哥有所不知,苗大俠今兒早上了孤山,小弟正要尋他而去。」
鍾兆文驚道:「苗大俠上了孤山?」胡斐道:「這事晚些小弟再與三位大哥詳談。不知大哥們如何到來?」鍾兆文道:「咱們兄弟哥兒三人,月前接到洪湖三墨來信告急,這就撇下要事趕了過來。」胡斐道:「大哥識得洪湖三墨?」
鍾兆文笑道:「怎麼不識得?他兄弟三人是湖北洪湖人氏,就在洞庭湖的上游,也才有『洪湖三墨』的稱號由來。該處正是咱哥兒三人常年出沒所在,雖說這三兄弟小著咱哥兒一輩,卻也熟的就像自家兄弟一樣了。」胡斐聞言,啊呀一聲,迭聲糟糕說來。鍾兆文道:「怎麼?」胡斐笑著將先前洪湖三墨與之動手的事簡畧說了。
鍾兆文聽得哈哈大笑道:「這三個黑傢伙不分青紅皂白的就與胡兄弟動手,沒死已算他們命大,這回吃了苦頭,也好讓他們兄弟三個清楚知道,所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個古老明訓的真正道理了。」
徐幫主聞言一驚,『洪湖三墨』在渾幫裏算是一等一的高手,更是三人同任湖北庚堂的香主,兩湖上除了『鄂北三雄』外,就祇『洪湖三墨』叫得出名號,沒想到三人竟是敗的如此狼狽,當下趕緊派人前去解圍,以免三人挨寒受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