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我,見過太多的謊言,所以後來變得只相信親眼所見。
可隨著各種資訊的更容易獲得,親眼所見也變得不再真實。一個小小的電子螢幕,霸佔了我所有獲得資訊的管道,我曾以為是我在選擇網路上的資訊,實際上,我能看到的,全都是別人想讓我看到的內容。
他們買熱門,他們控制曝光率,他們製作對他們有利的視頻,他們有無數小號和水軍引導評論,他們讓我認識的世界,變成了他們想讓我認識的那個「世界」。
各種社交軟體上,我吃過太多的瓜,明星的,素人的,熟人的,陌生人的,我看著視頻片段中呈現的一小段故事,隨著裏面的語言和文字,變成他們情緒的受眾,甚至擅自加入不知所云的陣營,跟著一群同樣躲在手機螢幕後邊的人義憤填膺。
可是,越來越多的翻車,越來越多的剪輯,越來越多的反轉,讓我開始緘默,原來呀,我看到的,只是我以為的;我聽到的,也只是他想讓我聽到的,我終於變成了他們希望的樣子,漸漸失去了能控制情緒的自我。
阿男也許也很擅長這種把戲呢?我無法相信他,更無法短時間內確定這段故事的真假。
「阿月,你的態度很好地激起了我的傾述欲,那我就跟你說說,我和阿波是怎麼在一起的。
我是在夜場認識的阿波,那時候,我還在這個城市上大學,她已經下海好幾年,在她豐富的社會經驗面前,我就是個小傻子,可惜我當時傻而不自知。
你知道的,沒有人會不注意阿波那樣的女孩子,她像一團熱烈的火,總是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但是她那天晚上似乎只能看到我,她那麼漂亮,那麼迷人,又只挨著我坐,只和我喝酒,只和我說話,這極大的滿足了一個男孩子的虛榮心。
現在想起來,她實在太擅長這種遊戲,拿捏任何一個人都輕而易舉,無論男女。當時我還以為是我比在場的其他男孩子優秀,所以才可以追到了她。
後來我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現,原來是我掉進她的挖的坑裏,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哦,對,高端的獵手都喜歡以獵物的形式出場。而我這樣的蠢獵手,遠不止一個。」
對於阿波的魅力,我自然是瞭解的,這算什麼壞人,一個願打一群人願挨罷了,男人原來也有這麼單純的時候,他一定是沒見過真正的壞人吧,沒見識。
我哼了一聲,沒搭茬。
他看著我的方向,手指蹭了蹭鼻尖,也哼笑了一聲,好似看開了這世上的真真假假一般桀驁。
「如果事情到這兒,我倒還可以全身而退,但是我太小看她了,不對,是我太小看了女人。沒多久我就發現,她每過幾天就會消失一段時間,我問她去幹嘛了,她說去賺錢,也不說具體幹什麼,我還天真的以為她是什麼空姐、導遊、模特之類的。
後來我發現,她回來之後身上總有各種傷,青一塊紫一塊的,都他媽是內衣蓋住的地方,傻子都能猜出來她是幹什麼的。
之後我就提出分手,她表現得很傷心,求我再給她一次機會,看她表現。她哭我就信了,我竟然就他媽信了。」
說著他掏出一盒煙,顫抖著手指抽出一根,剛想點,似乎想到了什麼,左右端詳了一下那根普通的煙,最後別在了耳朵上。
而我,悄然想起在瑜伽館洗澡時看到的,阿波後背上的張牙舞爪的青色指印。
「後來呢?」我追問。
「怎麼?終於開始想往下聽了?」
該死,我竟然對他的話開始感興趣了。
他見我面色不悅,沒在追問我,繼續說著他和阿波的故事。
「你能想到挽留男人的方法都是什麼?」他問我,目光居高臨下,像是課堂的隨機提問。
「美色,美食,美言……」我給出了我的答案,也期待阿波給出的答案。
阿男搖了搖食指,「你太小看她了,她讓我染上了毒癮。」
他輕飄飄地說了幾個字,卻讓我震驚到無以復加。
我很早就出來混社會,討生活,一直在社會的最底層遊走,見過城市最醜陋的一面,一直在溫飽線掙扎,所以見過無數妖魔鬼怪,見過許多肉體沉淪,見過熟悉的人因為那東西變得面目猙獰,不人不鬼。
不碰那東西是我的底線,因為窮,也因為我不想讓自己失控。
他微微側著頭,露出一段迷人的脖頸,像是美術生素描課上的石膏像,沒有生命,卻有著飽滿的情緒。
「那時候我總熬夜,她就會給我泡一杯奶茶,午夜的奶茶那麼香醇,絲滑,而且是由阿波那種美人兒端過來,我當然不會起疑心,到後來,不喝那個奶茶我就會犯困,哈欠連天,視線模糊,甚至失去思考能力。
更殘忍的是,當我問她的時候,她絲毫沒有試圖隱瞞,笑著告訴我真相,讓我好好待在她身邊,否則她就不會再給我提供這個「奶茶」。後來我才知道,她也有癮,比我的癮大得多,再後來,她如果嗨上頭了,甚至還會有暴力行為。」
「你完全可以戒掉啊?」
「你比你看起來要天真太多了,阿月,我當然戒過。正是因為戒過,所以我告訴你,十個戒毒的,九個半會複吸的,這是個無底洞,是個帶漩渦的深淵,除非你不沾,沾上只能一直一直往下掉,你根本沒有別的路可以選。」
「那你可以賺錢自己買。」
他笑了,「我既然都認清這個現實了,為啥不繼續這種生活呢,至少我還喜歡她,還能擁有她。」
我無言以對,他將水杯玩弄在手指之間,「至少她還是喜歡我的,只是她平時有點貪玩罷了。」
「你跟我說這些幹嘛?」
我將水喝光,紙杯被捏變形,攥在拳頭裏。
「我是想告訴你,她只是跟你玩玩,我不想看到你成為下一個我。」
「那你心還真挺好的……」
「她在別的城市怎麼玩我管不著,這個城市,只能有我一個。」
他的臉又美又狠,「該說的不該說的,今天我都說了,你男朋友看著是個好人家的孩子,乾乾淨淨的,別拉他一起墮落,所以你自己好好想想。」
「很感謝你的故事,比今天的密室逃脫還刺激。」
「隨便你信不信吧,貪玩的小姑娘。」他也將水一飲而盡,捏癟紙杯,丟進角落的垃圾桶裏。
音樂還在繼續,充斥著這個房間的,飄渺的還有我們兩個詭異的心思。
過了一會兒,「審判天使」推開門,帶來的久違的光亮,我竟然有些不敢直視,久違的光線有些刺眼。
「他們通過了關卡,現在帶你們去下一關見他們。」
我問:「誰贏了?」
「審判天使」笑著說,「保密。」
阿男客氣的伸了伸手,示意我先走,就這樣,我和阿男重返人間。
現在到的這間房比之前亮堂許多,阿泰和阿波已經坐在那裏等待我們,阿泰衣服和褲子上多了一些水濕的痕跡。
他看到我很高興?他為何會這麼高興,明明只分開了半個小時。
阿波和阿男擁抱了一下,將他耳朵上的煙摘了下來,放進自己的上衣口袋裏,「不乖哦,公共場所不能抽煙。」
「沒抽,你問阿月。」
他們兩人同時看向我,我說:「對,他沒抽。」
阿波獎勵般拍了拍他的臉,在我眼中,阿波此刻換了個模樣,像是埃及壁畫上帶著面具的半獸人。
後半程我都玩得渾渾噩噩,甚至忽略了阿泰對我的關切。
最後一關又要組隊,這次抽籤的方式換了一種,在一個海洋球的箱子裏甩出來四根繩子,實際上是兩根長繩的四個繩頭,其中一根中間拴了一個鈴鐺,我們四個人每人需要各選一個,同時扯出來,同時扯到有鈴鐺的兩個人進行最後的闖關。
當我們四個人同時扯起繩子的時候,鈴鐺聲隨之響起,這次同組闖關的是我和阿男。
「審判天使」露出一個不太明朗的笑,「好巧啊」,是啊,我也感覺,還真的很巧。
「那你們兩個跟我走,最後一關也是最好玩的,跟你們的同伴告別吧。」「審判天使」打開另一扇門,站在門口等待我和阿男。
我剛要走,卻發現阿泰死死拉著我的手,我有些奇怪地看向他,「怎麼了?」
阿泰搖搖頭,松了手上的勁兒,「沒什麼,努力闖關,一定要早點回來。」
我點點頭,又看了一眼笑臉盈盈的阿波,轉身離開了這個房間。走出幾步,我突然心慌慌,回頭看了一眼那扇白色的木門,阿男走過來,手伸向我,「別想別的,先玩遊戲。」
上帝真是不公平,長得好看的人,這只右手也生得好看,只是他也像阿泰一樣,手掌根部那裏有一塊黃色的繭,那是常年握滑鼠,在滑鼠墊上不停滑動留下的硬繭,想到他總是坐在攝像頭邊上的電腦前,估計也是個有網癮的人。
我沒有理會他伸過來的手,緊走幾步跟上了「審判天使」。
如果我不知道這是個密室逃脫關卡的話,我會以為我此時走進了一間臥室,房間內的佈置很溫馨,甚至還有個女主人用的梳粧檯。
房間有一張很大的床,床也有些奇怪,左右都有個欄杆,有點像防止小孩子掉下床的防護圍欄,床上的被褥看上去就很蓬鬆柔軟,一切都很正常,唯一不正常的是,是我和阿男一起來闖這一關。
「最後一關叫做‘同床異夢’,二位需要躺在這張床上,同時回答問題,如果兩個人答案一樣,那床兩側的圍欄就會縮短一段距離,如果兩個人答案不一樣則視為正確,圍欄位置不變,姿勢任選,最後只能留一個人,勝出者加分。過程中如有關於作弊的溝通,兩人都不加分,遊戲結束。」
姿勢任選?這個詞很有意思。
「審判天使」退出房間,阿男看了看我,率先爬上床,躺在了其中一個枕頭上,然後拍了拍身邊的空位,「過來吧。」
我也沒扭捏,別說是玩遊戲,就是現在讓我真上陣我也不會慫的。
床墊果然很有彈性,往裏面爬的時候,整個床都跟著上下扇動,阿男用手迎了我一下,這次我沒拒絕,於是,我們變成了分別躺在床兩側的兩個人。
躺下我才發現,床的正上方懸掛著一個攝像頭,正對著我們兩個人,我想到了最開始審判天使的提醒,這應該是為了遊戲過程安全安裝的監控。
問題是由廣播讀的,左手代表肯定,右手代表否定,問題讀完同時回答。
第一題:你是否接受早上沒刷牙親吻?
我幾乎沒遲疑,舉起了右手,與此同時,我看到了阿男的右手。
刺耳的提示聲響起,圍欄晃了兩下隨後發動,朝著我們的方向緩緩移動過來,因為我躺得很靠邊,所以它很快移動到我的身邊,我能感受到它的推力。
沒有辦法,我只好往中間挪了一些,阿男也是,我們中間的距離隨之縮短。
阿男說:「早知道咱倆就商量個對策了。
我說:「有對策能怎樣,最後只要一個勝出,遊戲還能永遠不結束嗎?」
阿男沒吭聲,廣播聲再次響起,第二題,「你能接受伴侶身體出軌嗎?」
我想了想,阿男肯定是能接受的,那我選不接受,床就不會動,我舉起了右手,結果阿男也舉起了右手。
他意味深長的看向我,我也看向他。
圍欄再次移動,將我們再次靠近。
第三題:「你有過精神出軌嗎?」
我猜測著阿男的答案,他那麼愛阿波,應該沒有,如果我想回答出不一樣的答案,就應該回答肯定的答案,但是我突然想賭一把,賭阿男此刻是怎麼想的,我舉起了代表否定的右手。
阿男舉起了代表肯定的左手。
我們第一次「同床異夢」成功,我側頭看向他,整個動作因為發生在枕頭上,而顯得有一些曖昧。
我問他:「你精神出軌過?」
「很奇怪嗎?」他也同樣看著我,我們像一對貌合神離的夫妻,在探討對方是否真的有過精神出軌。
「我以為你很愛阿波,不會搞這些。」
阿男突然笑了,「躺在這張床上之前,確實沒有。」
草,狗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