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甘心是一種自我分裂而成的綁架。它以外部狀況沒有以理想的預想為由,強迫且帶有惱怒地狹持原先理性的考量,再召喚出內心那個幼稚、衝動且充斥情緒能量的部分,成為決定行動的主宰。
所以不甘心的心理劇場畫面大概是這樣:衝動拿著手槍挾持著理性說:不要靠近!再靠近我就殺了他!而理性因為不想被殺死而選擇退讓,衝動因此狹持著人質,繼續做它就是想要做的。
但我們可以從這幅畫面中找到一些奇怪的線索:
1.如果理性真的被殺死了,衝動就自由了,那麼衝動為什麼不直接殺死理性?
2.衝動到底在對誰喊話?
我們再把畫面放大,就可以破除疑點:因為還有一圈的理性在包圍著衝動,衝動是在對這圈理性喊話。
這其實是一場由來已久的長期博鬥。理性,或者說其中的克制,與衝動是命運的宿敵。克制想制止衝動,而衝動想逃脫克制。這場於個體內部長久以來的戰爭,並不常被人們掏出來檢視,當他們發現的時候,雙方大抵已經有一套標準運作的共存生態。一些自律性強大的人,總是能在衝動越獄時,即時將它逮捕,以確保自己處在可控的狀態。但我相信絕大部分的人並不是這樣。
衝動是個力量不夠(相對於外在世界)的完美主義者,他唯一擁有的就是強大的情緒,其他的部分都不屬於他。但是他非常會調動理性的其中一些部分,一些根深蒂固的觀念,為他自己辯護,例如沈沒成本的相反(感謝大家都知道了),一些愛情的理想,魚死網破、All or nothing等等概念。
相對的,克制是一種訓練,它並非是一種先天於內在的本能,它是經由後天的體驗或教導而完成的制約。幼兒沒有自制能力,必然是先有他律,才後有自制,由此可以看出克制是一種由外而內的進程。它被訓練要與衝動搏鬥,要知道怎麼駕馭那股洶湧的能量。
順帶一提,控制這個詞人們用的很順,但實際拆開來認識,會發現它們是一組相對的概念:「控」是掌握「動」的能力,「制」是掌握「靜」的能力。克制則比較偏向後者。
衝動的談判風格惡劣且偏好零和,它要求理性改變它原訂的計畫,並且由此說服理性,我們仍然處於計畫之中。「條件」這個東西基本是理性提出來的,但至於衝動會不會願意遵守,就取決於雙方長期的互動。
許多自制力差的人,比如說我,我的心理劇場畫面大概是這樣:衝動經常狹持著理性逍遙法外,它像是一個天之嬌子一般,它常常為了玩一場小遊戲,而搞砸了更大的遊戲,一再打破了理性設定的止損點和良好時機。我的理性,已經習慣了這法外惡徒,經常是視而不見、隨意放任,直到衝動前來自首懺悔,才以近乎作廢的律法,對他行以象徵之刑。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縱容已久的衝動,非常容易藉著慣性增強聲勢。習慣使人感到安全舒適,記憶在不知不覺間,也成為幫兇,衝動也不再看起來凶神惡煞,也穿上了正式服裝,磊落地出席於日常,有時像是宣告著,它也為內在的平和,做了莫大的貢獻。這算是一種交換,將外在的匱乏和焦慮,適當地用滿足衝動做緩解。它已獲得了某些特權,入主了內部的政治運作,而那不知被埋在何處的克制,就是主宰權力談判下的犧牲。
而如果,你的衝動一再一再突破了你訂下規範,那時,你大抵可以知道,它應該已經把狹持的克制給殺了,他仍然會上演狹持的戲碼,那人質由另一部分的衝動扮演,模仿著理性的口音要求大家後退,而僅存的理性已失去了話語權,一瞬或遲來的苛責,只是空氣裡失望的餘韻,難以構成任何阻礙。
共存,只是一種相對穩定的動態。衝動的越獄是永恆的,而我們只能用外在的行動約束它。就我自己的經驗,在克制還沒有被訓練好之前,和自己辯論經常只會讓衝動說服理性,辯論只會讓衝動有機可趁,因此我認為,在規定的限制內,「無條件」地遵守,就是最好的方式,在衝動開始反抗之前直接離開或結束,中斷衝動的持續,強制進入理性的「行動」,理性就會因此回來接管。就我的經驗發現,衝動被打斷的當下,固然會感到掙扎的不舒服,但在重歸並專注在理性道途之後,那種不舒服的感覺很快就會消去,事後也可以感到克制衝動的成就感,這道理就像是跳下冰冷的泳池那樣。久而久之,衝動與克制的運作就會改變,行動的慣性會使得轉換的成功率上昇而成本降低。
但是,不甘心只是一種由情緒而起的咬牙切齒嗎?理性上所堅信的,與這樣的情感共謀的,又該怎麼去改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