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飛狐續傳 五十九回 疑雲密佈

2022/09/08閱讀時間約 12 分鐘
就見六匹黑馬馳到近來,那騎乘在馬鞍上的女子們見到胡斐單人孤馬的佇足獃望,映著他身後一片暗紅夕陽餘暉,暮色蒼茫,更顯一人一馬分外蒼涼孤寂,當下不約而同地轉頭朝他看來。
當先兩匹馬上的女子乘者約莫二十來歲年紀,背後劍穗尚綠,手裏各拿長弓,見胡斐兩眼直瞪瞪的盯著身後那名年輕少女獃獃出神,兩女均都蹙起了黛眉來。右首那名女子臉泛怒色,彎弓搭箭,箭尖指向胡斐胸口,嬌聲叫道:「看箭!」颼颼颼連響,三枝羽箭分上中下三路連珠射到。
胡斐正看得出神,並未聽她發聲叫來,斗然間見到三枝箭來得如此迅速,瞿然大驚失色,馬鞭疾甩出去,打掉了上路與中路射來的兩箭,但下路那枝羽箭卻是避開不去;危急中一提馬韁,那馬甚有靈性,奮力向上一躍,第三枝箭貼著馬肚子從四腿間穿了過去,相差只是數寸,可謂險之又險,足見女子發箭毫不容情。
胡斐心中有氣,自己與她無怨無仇,怎地下手卻是如此陰辣?當下鐵青著臉,不發一語。
他前些日子從阿虎身上拿回失落已久的包袱,那部記載「九融真經」的「博伽梵谷略經」也一併尋回,正可銜接他練之已久的「陰陽融合第二重功法」。胡斐每日子夜之交時刻,盤腿練氣,以氣行脈,進境極快,雖時日不長,卻已貫通周身經脈,培氣蓄勁,可謂更加得心應手,內力也因此而有小成,身手便也逐漸敏捷了起來。
胡斐現下所練雖只到「陰陽融合第三重功法」,但這卻是九融真經中極為重要的一門《練氣》功法,所謂氣轉周天,蓄勁養氣,合天地陰陽元神,融貫經絡百穴,發念心隨,氣運天罡,方能往下續練《行氣》大法。由此往後練去,乃至第九重功法中的《玄融無極》,其心法根基皆是源自這第三重功法而來,算是法門大綱總旨了。
那女子見他雖是避得極為狼狽,但終究還是在千鈞一髮間驚險躲了開去,不禁喝道:「好本事,再接我六箭試試。」她自忖箭術在各人中當屬第一,而剛才三箭畢竟自己尚未出得全力,否則豈容這名大膽莽漢避了開去?正欲使出她的拿手絕技「驚天六箭」來嚇一嚇他,卻給身旁同行女子擋了下來,說道:「星夜,別亂來!」
這名星夜女子愀然不樂,說道:「星辰姊,這大膽漢子冒犯宮主,難道不該給他一點教訓麼?」星辰說道:「你剛才射他三箭,已然帶有教訓之意,既是給這人避過了,豈能再來挑釁?快走罷,別惹得宮主生氣了。」
星夜聽得嘟嘴上來,朝胡斐狠狠斜瞪過去,心中忿忿不平,卻又不敢在宮主面前冒然行事,只得忍住氣的轉過了頭來,眼不見為淨的好。就見六匹馬徐徐小跑,離著胡斐數丈前馳了過去。
胡斐眼裏只有那名年輕少女的容貌身影,這時瞧得更是清楚,只見她一雙大眼,清澄明澈,猶如兩泓清泉,俏臉秀麗絕俗,更無半分人間煙火氣,不是他所常日掛念在心的苗若蘭是誰?當下再顧不得給人當作無禮之徒,忽喇喇的放蹄自後趕了上去,提聲叫道:「蘭妹,你不認得我了麼?我是胡斐啊!」
那殿後的兩名女子回過頭來,見他催馬追來,嘴裏卻是不斷叫著甚麼蘭妹,想是他認錯了人,左首一女當即揚聲叫道:「你嘴裏亂叫亂嚷甚麼來了?咱們這裏沒人認識你,若再追來,可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胡斐那裏理她,不住價的催馬狂奔上來,叫道:「各位識得苗人鳳苗大俠麼?且請歇下馬來!」
那年輕少女聽到「苗人鳳」三字,左手高舉上來。殿後的兩名女子見到,撮唇發哨,六匹馬驟然緩蹄下來。
胡斐見狀大喜,當即催馬上前,抱拳說道:「在下胡斐,無禮驚擾各位,情非得已,還請莫怪。」
六女回過馬來,那名叫做星辰的女子望了年輕少女一眼,見她頷首示意,當即發話說道:「你剛才說甚麼苗人鳳苗大俠?莫非你倒識得他老人家來了?」胡斐眼望年輕少女,說道:「在下與苗大俠乃是累代世交。這位姑娘難道不是苗大俠的獨生愛女麼?蘭妹,你當真不識得我胡斐了麼?」年輕少女聞言一愕,漠然的搖了搖頭。
星辰黛眉深蹙,說道:「你這人瞎說甚麼來了?這位是我冥月宮新任宮主,怎麼會是苗大俠的閨女?你鬼鬼祟祟的跟在我們後頭,究竟有何居心?」胡斐如何肯信,說道:「在下與苗大俠父女相識十餘年,這位姑娘分明就是他的閨女苗若蘭,怎會認錯了?」星夜啐道:「誰知道你是不是真的認識苗大俠,亂說一通,誰不會啊?」
胡斐給她一句話頂住,還真接不上筍頭,只得說道:「各位識得苗人鳳苗大俠麼?」星夜說道:「苗大俠何等人物,咱們自是沒能識得,更別說是他的獨生愛女了。就因如此,於你的話無法分辨真假,還是別說了罷。」
胡斐心想她這話倒也不錯,自己確實識得苗大俠父女,但要以此證明,終究口說無憑,只得說道:「貴宮宮主難道不是姓苗麼?」那冥月宮年輕少女宮主滿臉冷漠的瞅了他一眼,淡淡說道:「閣下想必認錯了人,這就請回罷。」說完,勒轉馬頭,當先馳了出去。後面五名女子跟隨宮主已久,見狀紛紛放蹄趕上,六匹馬快速遠去。
胡斐遲疑半晌,正不知是否該追上前去探問清楚時,就見右首林內馳出另一隊冥月宮人馬,凝目望去,帶隊者似乎便是湯笙,兩邊人馬一會合,聲勢更壯,逕向莊院方向馳去。他見湯笙騎到那名年輕少女宮主的身旁,兩人不知說了甚麼,湯笙回過頭來朝他身處望了一眼,只兩人距離隔得遠了,彼此隱約可見身形,面貌卻極模糊。
胡斐心中茫無頭緒,他與苗若蘭當日雖只相處短暫時光,但對其一顰一笑,早已深印腦海,萬無認錯了人之理。只是人家少女姑娘明明說了不認識自己,總不能厚著臉皮的窮追猛問,尤其對方乃當今武林盟主,論身份地位,兩者相差豈只十萬八千里而已?他獃楞原地良久,心中只想:「難道真的是我認錯了人麼?」
不多時夜色逐漸籠罩上來,前邊早已看不見冥月宮人馬蹤影,當下掉轉馬頭,緩緩朝著來路馳去。這時的他腦海中盡是憶著苗若蘭嬌羞靦腆的麗顏倩影,再與方才所見冥月宮宮主俏容兩相對照,只覺兩人身形樣貌當真渾無差異,就連她最後開口說話,聲調語音亦極相似,除非二人乃是雙胞胎所生,否則豈有如此相像之理?
他細細而想,極力找尋兩人的不同之處,想了好半晌,猛地憶起,苗若蘭眉目間隱然有一股書卷的清氣,那是任誰也無法模仿出來的。但剛才所見的冥月宮宮主,卻是絲毫見不到這層隱在其中的那股味道,倒有幾分神似文洛眉間的那股英氣朔朗,神采飛揚,兩者可謂涇渭分明,更是屬於截然不同的典型,差別應該就是在這裏了。
想到這點,心中疑竇接踵而至,他知苗人鳳就只苗若蘭獨生一女,絕無雙胞胎可能,因此這名少女若非苗若蘭本人,那麼難道世上還真有如此相貌神似之人的可能麼?但若說她便是自己常日思念在心的苗若蘭,卻又如何不識得自己來了?雖說他現下樣貌已與往昔大不相同,一時間或無法就此認出,但他既已報上了姓名,怎麼她還是一臉漠然之色,便與面對陌生人般無異?他與苗若蘭當日互相風懷戀慕,豈會見了他而不為所動?
他心念糾結,百思不得其解,一路神思飄飛天外,任由馬兒帶著自己覓路而回。所幸他胯下這匹黃馬雖非甚麼良駒駿馬,靈性倒也不差,縱未經得自己拉韁控馬,竟也穩穩小跑回得城內,直至客店門外,方才停了下來。
這一晚,胡斐輾轉反側,難以成眠,既不知苗若蘭生死如何,又不知冥月宮宮主怎會生得與蘭妹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般?若說是她失了記憶,連自己是誰也記不起來,但她一身高強武功又是如何解釋?以他對天下武學的了解,自來便無那一門那一派的武功得以速練而成,更何況是這等驚世駭俗的高深武學了。
他雖未曾親眼目睹冥月宮宮主的武功高到何等境界,但那日光是聽得「鐵拳花豹子」秦海雄敘述憪巒峰上的那場戰役,雙方高來高去,掌氣朔烈,更可摘花傷人,在在皆是武學巔峰之境,為當日數千人所共同目睹,那是半點取巧不得的真功夫、真武學,還能假得來麼?只是這般高深武功,常人練來已是極難,非有數十年火候功力不可,否則難以功德圓滿。豈知冥月宮宮主不過與苗若蘭相同年紀,竟已練得當世少有人敵,這一點,倒頗令人費心猜疑,更是有違武學常理,難道世上還真有那門高深武功可以速成,十七八歲年紀便已達到武學巔峰?
胡斐左思右想,始終想不出丁點頭緒,看著瑤瑤和雙雙兩童睡得極為香甜,鼻息綿綿,自己卻是心思起伏不定,徹夜難以安睡,直至城裏更夫敲過三更鑼響之後,方才昏昏沉沉的朦朧睡去。
翌日一早,他與兩童用過早餐,便要瑤瑤和雙雙留在客店裏等他,自己則是騎上了馬,直往東城馳去。
這日天候陰霾,天上飄著細雪,出得城來,但見漂積雪之皚皚,妝點的田野間一片銀白肅寒。胡斐緩韁慢馳的欣賞著周遭美景,來到昨日那處山坳邊時,遠遠望見兩個黑點馳入北首林內裏去,心中便想:「大清早的,誰有如此興緻起早賞雪?」好奇心起,當下縱馬上坡,直往北首林子馳去。
這茫茫山坡上一片白雪,四下並無行人,追蹤最是容易不過,即見兩行蹄印一路朝著大片林內穿去,就聽他嘴裏叱的一聲,縱馬快跑,隨後跟了上去。奔出數里,山勢漸陡,雪積得厚厚的,馬蹄一溜一滑,險象環生。胡斐見狀,不敢催馬急馳,當下鬆韁緩行。轉過兩個山坳,樹木叢生,山石嶙峋,林道更是險峻。
便在這時,忽聽左首一聲馬嘶,胡斐左足在馬鐙上一點,斜身飛出,落在一株大松樹後面,先藏身形,再縱目向前望去。只見山坡邊兩株樹上各繫著一匹黑馬,雪地裏兩行足印,筆直上山。胡斐眉頭一鎖,忖道:「這二人行跡如此可疑,莫非不是冥月宮所屬門人弟子?」眼見足跡向上登去,為免給人發現,當下遠繞覓路上山。
這座嶺峰並不甚高,登沒多久,距離峰頂已只數丈。他放緩步來,踏雪極輕,身形隱在叢木之間,迂迴到了一塊凸出的大石之後,探頭向前望去,只見遠處草叢裏趴得有人,正聚精會神的朝著下面谷中看去。胡斐視線給隱身的這塊大石擋住,看不到谷中狀況,當下也學草叢裏的人趴在雪地上,匍匐前進,慢慢爬到前邊矮叢之中。
這處矮叢範圍極大,長滿紫荊藤蔓,周邊長草叢生,正是適合躲藏所在。胡斐剛藏得身形,便聽得左首邊雪地上擦擦聲響傳來,聽聲音便似直朝他躲藏身處而來,不覺楞道:「莫非我給人發現了?」正疑慮間,卻聽得一人輕聲說道:「這裏位置不錯,看得清楚,躲在這裏絕不會給底下山谷的人發覺了。」沙沙作響,鑽了進來。
胡斐心中愕然不已,這二人那兒不好來躲,偏偏跟他搶在一塊,同樣躲在這處矮叢之中,彼此距離極近,要不是藤蔓密佈,長草掩蔽,只怕雙方早已碰上了頭,當真是險之又險了。他調勻呼吸氣息,以免給這二人發覺,身子更是絲毫不敢亂動。未久,聽得身旁一陣撥草聲音響來,便也乘機以手撥開身前藤蔓,朝著底下谷中看去。
一瞧之下,才知眼前這處幽谷極為隱密,若在春季,必是花香滿谷,一道瀑布奔洩而下,當真是巖頭匹練兼天淨,唯現下冬寒霜雪,瀑布便似冰鍊般凝固不動,宛如偌大一面鏡子,映得山谷變化不定,更添奇幻異境。谷中怪石嶙峋,尤以當中一塊巨石更是碩大無朋,其下原為深潭,雖已冰凍封雪,卻仍可見碧綠之影,輝映成趣。
便在這時,谷中岩後轉出兩個人來,距離雖遠,但胡斐卻一眼認出,這二人便是湯笙與那名冥月宮年輕少女宮主,兩人漫步而行,有說有笑,便如佳偶天成般的登對非常,直震的他心中一陣刺痛上來。他雖不知少女真實身分,但其身形樣貌既與苗若蘭殊無二致,此情此景,終究令他震撼不已,當下心若刀剜,彷彿將要淌出血來。
就見二人登岩越石,來到谷中那塊巨石上,彼此眺望幽谷景色,說笑間自是帶有一股戀慕情趣,那是任誰也不難瞧得出來的了。胡斐兩眼望出,焦距卻是逐漸模糊上來,心中只想:「他二人這般清早散步,可見彼此十分熟悉,若不是熱戀當頭,誰有興致冬雪紛飛中起個大早?」這麼一想,心裏更是難過,真不知如何形容才好。
正獨自感懷當中,卻聽得身旁數聲指節拗動時的喀喀響來,一人明顯壓著怒火,憤憤然的低聲說道:「天璇星,你說得一點沒錯,湯笙這小子果真心存不軌。他與宮主這般親近,十八星宿跟著受惠,卻將咱們十大星座踩到腳底下去了,這如何是好?」天璇星嘿嘿冷笑兩聲,沉聲說道:「文璣星,你道湯笙只是要來壓制咱們十大星座在宮裏的地位而已麼?嘿嘿,那你可也將湯笙瞧得太過簡單,怪不得始終鬥他不贏,每回總是落居下風了。」
文璣星聞言楞了楞,說道:「湯笙現下已由「消遙使」擢升至「掌星使」,位高權重,更與「托月使」鄒霖軒合稱「掌托二使」,得與跟隨宮主左右,比起咱們十大星座來,自是更加耀眼了。」天璇星道:「話是不錯,但湯笙自來計謀深算,江湖人面又廣,昔日身為本宮消遙使,隱然已是十八星宿之首。這回他出使回宮,竟是帶著創宮者北雲天新收愛徒一起回來,大佔其利,怪不得輕易就獲得宮主擢升,卻那裏是憑著真實本事來了?」
文璣星道:「天璇星,聽你言下之意,莫非這裏面還隱藏著甚麼內情來了?」天璇星冷笑兩聲,說道:「咱們這位新任宮主如此年輕,雖說武功已達出神入化之境,但江湖見識畢竟淺了,難道真能率領冥月宮抵禦天魔所屬的魔月宮挑戰麼?憪巒峰一役,這位年輕宮主雖是險勝而贏,但這數月來,你可瞧見她親自下過命令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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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山飛狐續傳乃續寫金庸大師之雪山飛狐未完的結局,並將「飛狐外傳」的人物與故事回到主角胡斐的記憶之中,因此包含義妹程靈素、袁紫衣等等過往事跡,都在這部續傳中融合為一,不再是兩部獨立開來的故事結構,所以要能看懂這部「雪山飛狐續傳」,讀者諸君們須得看過雪山飛狐、飛狐外傳兩部金庸原著,方能迅速融入續傳故事的劇情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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