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家門後,方若彤簡單收拾了下客廳,便上至三樓臥房,先行傳訊息通知韓岑及梁馨媗,明日因母親化療結束出院之由,並不會去學校,才進了浴室洗漱,而後溫習了點功課,即上床睡了。
她保持著早起的習慣,晨光熹微時,已然坐上第一班公車,約莫半小時過後,順利抵至國立景莘醫院,依著方去醫院那日詢問方素雅的病房資訊,準時於早上七點半,來至病床前。
只見方素雅與倪芊然仍正安穩睡著,倒是隔壁床住著的一位老奶奶,依著早些年的習慣,一早便起了,連帶看護同起了床,不免鬧了點聲,方若彤不得已只好過去提醒他們小聲點,他們才耳紅面赤地道了聲歉,降了大半音量。
方若彤隨之拉了張椅子,平心靜氣地坐於病床側,俯視著身前的倪芊然,那因次次化療後,致使嚴重消瘦的面顏,身體同是承受不住如此長時間的治療期,已然瘦骨嶙峋,她深感寸心如割──
她永遠記得,永遠記得那時尚健朗著的倪芊然,多麼地生意盎然,似天塌下來也不足為懼般,總是如朵向陽花,默然散發著無數熱力和希望給身邊人,而如今──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她順勢望向躺於己身對面之方素雅,一如既往般的倦態,其眼下不深不淺的青色眼圈,明示著此身體的主人已然勞累多時,或許即要不堪負荷。
思及此,方若彤不住微嘆口氣,深知她也是苦心竭力地照顧著倪芊然,以至於前些天發生的那些事,於此刻淡然置之、付之一笑──
又有些什麼好計較的呢?大家都是一樣辛苦的。
她如此沉靜坐著,約莫半小時過後,方素雅陡然醒來,方若彤這才與她打了聲招呼,方素雅漠然不動,僅是道了句要回家休息,片刻不過,便收拾好東西離去。
而半晌後,倪芊然接續由睡夢中清醒。
「媽,」方若彤緩聲一句,倪芊然則試圖喚她一聲,方若彤卻先抬手制止其舉,而後輕呼道:
「等等。」只見她按下掛於床側手把的遙控器,將床緩然立起,隨後從提袋中拿了個由家中帶來的不鏽鋼水杯,迅速至茶水間裝取溫水返回病房後,這才遞給倪芊然,見她啜飲一口,從而緩聲啟唇:
「怎麼這麼早過來啊?」她潛心凝著身前始終雖擒著笑的方若彤,可她背地裡吃了多少苦,她不是不知道,卻僅能無能為力地心疼著,「吃東西了嗎?」
「嗯,」方若彤順其自然地扯了個謊,深知每次倪芊然於醫院最後一天時打的藥,最為令人難受,且之後還得做其餘的身體檢查,整個人會非常不舒服,她不願讓她多操心,且非要自己陪著她才得以甘願──若這些她仍是囑託給方素雅,那她根本也不算是一個「女兒」了,「媽呢?你想吃什麼?我去買。」此語一落,倪芊然默了片刻,隨後說了想吃粥,她便於安置好她後,出了醫院到附近的店家買粥。
回來時,護理師已然打下藥物,方若彤深知一時半會倪芊然定是無慮吃飯,只能將粥先行置於一旁,等待她打完藥物的那刻,再而食用。
隨之,她從書包中拿出習題集,開始做著功課,卻深不知另一頭,學校裡的某人,一瞬不移地瞅著眼前空位好一會兒,恍如定格般,估計天塌下來第一時間也不曉得跑,就連此時正立定黑板前講課的化學老師,抬眼倏地瞥見此況,也都疑惑不解此人究竟是發生了些什麼事──
怎會如此地失魂落魄?
而那人──也就是喬一澐,自第三節快上課時進了教室後,便保持著如此姿勢不為所動,一方面想著今天沒了素描的模特兒,另一頭卻不住深沉思索這方若彤,是個乖乖牌學生,不可能無緣無故翹課,必定有事先向班導請假,若他如此唐突地向班導詢問其請假緣由,鐵定會使人起疑,他遷思回慮一番,最終驀地憶起時常於她身側,貌似是其好友──一個姓梁的傢伙,準備向她尋消問息。
於是,第四節方下課,喬一澐即不動聲色地隨梁馨媗之後,一同進了食堂。
就在梁馨媗打算拿取餐盤盛菜時,喬一澐順勢拿了一個,接續先行攔住她,直截了當一句:
「她呢?」他逕直忽視眼前人錯愕之顏,只見其下意識地退了一步,眉宇間的泰然,他知道她明白自己話語中所指的「她」為何者,見她微頓片刻,這才緩然一句:
「我、我不知道。」縱使他問了,她也沒有回答的必要,且這是方若彤的事,她更沒那般資格去洩漏朋友的隱私──
既然方若彤告訴她了,代表她信任她,她更沒理由背叛她。
此語一落,很明顯地,喬一澐聽得出她在說謊──
方若彤沒來學校,肯定有她的原因,除卻通知班導,她定也會與身之為好友的她,說明理由。
只見喬一澐仍是雷打不動地立定身前,不讓她盛飯也不幹什麼,就這麼直勾地盯著她瞧,瞅地她底心不住發寒,食堂裡邊開始有人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準備坐看好戲,梁馨媗則硬著頭皮往其左、右邊鑽,卻都是相同的結果──
他仍堅如磐石地擋於她身前,連一個半身人的大小也不給過。
見狀,梁馨媗有些氣惱地望他半晌,這才敗下陣來,仰視著身前比自己高出許多的挺拔男子,不情願地道出事實:
「若彤她去了醫院──國立景莘醫院。」她微頓片刻,「去接她媽媽回家。」終是得到了滿意的應答,喬一澐緩然頷首,卻連一句謝也沒落下,默然置回餐盤,即頭也不回地離開食堂。
梁馨媗見他一離開,瞬時鬆了口氣,從旁原正想看齣好戲的一大票眾人,見什麼也沒發生,則又各自收起目光繼續吃飯去了,梁馨媗不免深嘆,這才上前打菜。
而喬一澐離開食堂後,便直接走往車棚,騎著川崎ZR900B,前往國立景莘醫院,可他並未先行將機車騎進醫院,而是停於醫院斜對面間醫療用品店之騎樓下,隨後默然坐定,不動聲色地望向眼前高聳的幾棟白色大樓,驀然出神。
……
因已歷經三天療程的身體,處於極為疲憊狀態,所以方若彤選擇慢條斯理地餵粥給倪芊然吃,卻於望見她那不禁緊蹙著的眉,整顆心都快碎了,可於其身前,她總是那樣笑著,希望她如此笑著的心情,得以傳遞給倪芊然,使她得以儘快痊癒。
而後,方若彤穩然推著輪椅,偕母親抵至醫院一樓,做完兩三樣檢查後,這才順利辦理出院,當方若彤攙扶著倪芊然步出醫院時,她本想順勢攔下門側一輛計程車返家,卻被倪芊然一口回絕,說搭公車就好,方若彤本想說倪芊然方做完化療,身體鐵定不舒服,還得多走一段路,定是更不舒服,可既然倪芊然這般堅持,她也不好回絕,扶著她改往幾十公尺外的公車站走去,而她卻始終忽視一道專注而熾熱的目光,跟隨於後,直至片刻她們上了公車,那人才猛地收回視線,一聲不吭地,騎著車往共同的目的地駛去。
喬一澐只花了十五分鐘,便先行騎重機來到方若彤家的街區口,他沉靜立於原地,默然思索昨日巫岷之事,隨之掏出手機,打開Withalk──國內近期最多人使用的通訊軟體,他也已使用了好一段時間,接著尋至「母親」那條對話紀錄,傳送一則訊息後,即收起,轉而從口袋中掏出一個小冊本,拿出藏在外套內的3B鉛筆,照著方才所見之景,一聲不吭地描繪著,不一會兒,一個女孩扶著一名中年婦女的速寫,旋栩栩如生躍然紙上,就在這時,一聲驚呼由喬一澐身後不偏不倚傳出:
「挖操!喬哥你畫畫這麼牛?」聞聲,喬一澐下意識地闔上本子,以著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戒備起身,即要往聲音來源處出拳──
卻見那張再也熟悉不過之面顏後,僅能硬生將拳頭垂下。
他冷臉瞅著來人──也就是葉森,這個時常於他身邊神出鬼沒,因著一次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後,便自稱是他「小弟」的人──
他的確不討厭他,可到底也喜歡他喜歡不起來,喬一澐並無隨意與人相好結緣的習慣,而葉森過於熱情,卻也是因著這份熱情,或許有時會不小心害死自己,使自己深陷於危險中而不自知——
所以他並不是那麼待見他,卻也從未想過針對他。
「喬哥你可別生氣啊!」見喬一澐不瞅不睬之態,葉森猶是神色自若,照例涎皮涎臉地笑著,彷若眼前比他高出幾公分的男子,眸底那再也明晰不過之誡色,根本不算是個威脅,繼而道:
「我就剛好路過這裡,結果看到背影覺得是你,我就過來了!」喬一澐默然聽畢他一番話,沒給出任何回應,轉而收起本子與鉛筆,走出街口,穩然倚於方若彤一出家門即會途經的牆上,葉森見狀仍是死皮賴臉地跟著,繼續猶如麻雀般吱喳道:
「話說,喬哥你剛剛畫的那是誰啊?」他下意識地瞥向喬一澐胸口口袋的位置,他剛才見喬一澐把小本子放進那兒了,「我怎麼看……總感覺那人好像是個女的?」他試探性地一問,卻換來喬一澐一記冷眼,和不帶感情的應答:
「不甘你事。」縱使聽見如此話語,葉森也不覺氣餒,恍若無事般繼而起唇:
「那人該不會是喬哥最近剛看上的人吧?我看背影挺漂亮的……」一語未落,喬一澐聞些微聲響由不遠處傳來,他即起身伏在牆角,望一名女孩扶著一名女人進了家門,這才打開手機按了下電源鍵,發覺時間已來至下午四點零六分。
他想快了,他等等就能看見她了。
而後,他收回視線,穩然回復方才姿勢。
葉森則不死心地繼續刨根問底:
「誰呢?」他挑眉一問,「該不會是畫裡的那個女孩?」語畢,葉森試圖上前一探究竟,卻被喬一澐一把抓住衣領,沉著臉低語警告著:
「想死?」其眸底的深歛,冷冽地透著絲縷寒氣,葉森這才有些寒毛卓豎,安分地縮回身子,轉而沉靜待在喬一澐身側,而不過片刻,他便又開始滔滔不絕地說著最近遇上的瑣事,喬一澐倒是有一句沒一句地搭理著。
直待時候差不多了,喬一澐從而步出轉角,復是返至牆側,葉森順勢跟著,再過不久,一名少女緩然映入兩人眼簾,可見身前兩名高大男子默然立於門前,方若彤下意識地瞠眸,止住腳步於原地。
葉森則同是楞著望那名女孩正打算開口說些什麼,卻被喬一澐敏捷起身的背影全然遮擋,隨之猛地回首,以著不容否定的口氣沉聲一句:
「走。」葉森深知這次喬一澐是真動脾氣了,沒再多些說什麼,卻是愣怔著思索方才之景,隨後一聲不吭地不辭而別。
剛剛……他還真沒看錯啊!是她──是那個常常上台領第一名的乖乖牌!
原來她與喬一澐間還有著這麼一毛線關係!
看來,事情可有趣了。
葉森暗自想著,唇角不住勾起一記不明所以的笑。
「你怎麼在這?」眼見其中一名男子驀然離去,還是被喬一澐莫名趕跑的,方若彤沒多說什麼,僅是淡淡問了句。
喬一澐則立定其身前,收起方才情緒,緩聲詢問:
「沒去學校?」聞言,方若彤以為他可能誤會了她今日翹課,所以順勢解釋著:
「我媽生病了,今天要出院,」說及此,她則見喬一澐神色漸緩,面顏上剎現的怒意,貌似與著方才離去那人有所關連──他或許不喜歡他?「所以我去接她。」一語落下,方若彤看了眼手機螢幕,深知不能再繼續拖沓下去了,她得趕去打工,於是正要向喬一澐匆忙告別時,喬一澐老早看出其意圖,逕直發話:
「十點半,等你。」他知道她打完工還得幫忙收拾東西,所以特意拉長了點時間,方若彤聞言,僅是沉默片刻,不打算現下與他爭吵——她怕彼此一吵,即是沒頭沒尾,間接耽誤打工時間,可得不償失,索性頭也不回地離去,可喬一澐只當她默認,望其背影漸逝街的盡頭,出神之際,袋中傳來一股震動,他下意識地掏出手機一看,點進訊息,雙瞳的深冷,此時更是雪深寒峭,他冷笑一聲,而後戴上全罩式安全帽,掉頭不顧地騎車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