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許是因那默默無言且無以名狀的眼神交流,方若彤確信自己定是某根筋不對,於是將此名來路不明卻鮮血淋漓的男人,帶回家裡。
幸虧此時,家中唯二的成年人──其一是她的姑姑──方筑韻,因自身長年生病的母親──倪芊然,昨日為回診醫院施打癌症藥物之日,早於當時便攜其住院,進行陪同治療。
然而方才於應下男子協助擦藥的要求後,她轉瞬間意識到──實質上該名男子是可以自行去醫院的,她能幫他叫上一輛計程車,已是仁至義盡,可又憶起離這最近的國立景莘醫院,車程好歹尚有半小時,且此時倪芊然與方筑韻皆在那兒,彼此相遇的風險實在之高,思前想後一番,她索性打消念頭。
計無復之下,她選擇將眼前人帶回家中,若僅依餐館中急救箱的藥品,根本無法應急其身上傷口,雖少但各個棘手,於是乎如是做出該選擇。
只是一憶起方才偕陳欣雨趕忙道別時,其滿副如願以償之態,方若彤不禁有股當即鑽地洞逃避這世界所有的衝動。
她邊默然思索著,邊將棉花棒舉於垃圾桶之上,隨之以無菌生理食鹽水沖洗,輕緩地捧著眼前人寬厚的掌,專心致志消毒著,見其已然皮開肉綻的肌膚,她下意識地微蹙著眉,仍舊嘿然不語。
反是眼前人,彷若業已習慣此些疼痛,無半分懼意,縱然傷口怵目驚心,他照例不為所動,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
就在彼此陷入一片詭譎的沉寂之際,男人率先打破緘默,開口詢問:
「──為什麼,幫我?」簡短五字,一剎間分散了方若彤原先聚精會神包紮著傷口的注意力,她轉而望向他,卻見其褐眸,深邃地宛如漩渦,即要同先前那般將自身徹底捲入,她難掩失措地閃避其投來的筆直目光,稍頓後這才穩然一應:
「不知道,」她如實坦言當下感受,「一回過神來,我就已經衝出去了。」雖她是以著平淡的語氣訴說著的,卻仍是令他眸底,閃逝而過一絲疑惑,揣度著其話語裡的真實性。
而方若彤絲毫未覺對方神態中不自覺顯露出的半疑半信,僅是接續潛心替他受傷的左手,纏上紗布,並以醫用膠帶固定。
「好了。」這時,她緩然抬眸,看了眼方才自己已幫他上好消腫藥的額角,隨後便轉身開始收拾集中於桌上一角的逐個包紮用品。
男子自始至終深鎖其心如古井般之態,終究克制不住好奇心地復是一問:
「……不怕?」聞言,恰正幾乎收拾好桌上物品的方若彤,身子卻不由得一震──縱然動作微小,卻仍盡收男子眼底。
或許吧,或許是她早已歷經過太多那樣的「事」,所以本能反應,便顯得不畏懼諸如此類再也熟悉不過的場面……
可她是能跟一個陌生人說什麼?說了這些又有何用?
「不是不害怕,」她淡然掃他一眼,不止手中動作地將最後一瓶優碘置入醫藥箱中,「是我就想那麼做。」一語方落,男子下意識地垂眸凝思之際,恰瞥其左手心側邊有處紅痕,試圖開口詢問這是否是方才跌倒致使的外傷,欲要啟唇之時,二人同時聽見不遠處──門鎖被人由外頭俐落打開的聲響!
方若彤先是一愣──這個家除她以外,也只有方筑韻手中握有鑰匙,然而她現在不應該在醫院照顧倪芊然,怎麼會有時間回家?
抑或是,她是趁著倪芊然注射藥物沉睡後的空檔,抓緊時間回來──是忘記拿東西了嗎?
「……糟了。」思及此,方若彤不假思索地以著不知打哪來的怪力,一把緊拽男子手腕,將其由沙發上拉起,致使男子順勢而為,同時有了一剎間的慌神,目光深鎖身前比自己矮了整整幾十公分的嬌小女孩,略感吃驚,卻不及他反應,盡聽她以著儘量平心靜氣,卻不免透露著一絲倉皇的口吻接續道:
「……跟我來,」方若彤意料外地並未使出過多氣力拉動男子──換言之,男子倒是百順百依地隨自身舉止而行動,於是乎二人不一會,即一齊快步抵至位處一樓最後方──顯然是個廚房,左側牆面設置著的扇隱藏門。
方若彤二話不說俐落開鎖,接續半身踏出門外,同時貼緊門面,示意男子儘快離開:
「快走吧──我『姑姑』回來了。」其字句裡的急不可耐,及眼底那一閃而逝的憂悒,再次被他默然盡收。
男子此刻反是不動如山地偕她立於門側,方若彤接續明晰聞涼鞋同地板相互摩擦的窸窣聲,即刻心急火燎般顧不著男子意願,將他一股腦往外推去──男子倒是默不作聲地任她推著,並於踏出門後,下意識地轉身凝她,望其略顯惴惴不安之態,卻不忘極力保持理智地為今日這場「偶遇」作別:
「──不用謝了,再也不見。」一語落下,即不假思索地將門關上,男子卻於門闔上的最後一刻,意外看見其黑色外套下的右側手腕,有著兩道不深不淺的紫色痕跡蔓延。
那是……傷痕?
可不及他問出口,眼前門扉已被牢牢鎖上,他最終瞥了一眼,這才緩然轉身,也沒想著從前門處離開,盡覽眼前這約莫僅比自己再高個十公分的原木格柵,毫不猶豫地俯首,竟找著了個高度幾近他小腿長大小的巨大灰石,一踩而上後,即刻抬腿卡住間隙,從而一躍而出,接續便朝方才前來的方向,頭也不回地徐步離去。
……
客廳裡──
只見手提兩大袋物品的方筑韻,剛進門換上拖鞋後,則盡收方若彤正襟危坐於沙發上,恰收下了個小箱子於桌底,不假思索一問:
「在偷藏什麼?」她毫不掩飾地以著鄙夷目光,冷然看她,方若彤幾近同時應答:
「──沒有,」方若彤選擇邊解釋著,邊將左手心抬起,面向方筑韻,「我是在包紮今天在餐館打工時,不小心燙傷的傷口。」聞言,方筑韻便見她繼而將手心推前,似是以利她仔細察看,她則隨意瞥了眼,有些不解為何她手掌之處,顯然是擦傷,她卻偏要說成燙傷──她在存心欺騙她?
嘛,到底也不關她的事,她的死活從來與她無關。
而於方若彤顯然因為方才一時大腦短路,以至於一剎間陷入「怎麼辦哪我居然把擦傷說成燙傷不知道會換來方筑韻何以冷嘲熱諷」的惶恐中,盡聽其意料外地轉換了話題,逕直一句:
「──把這些東西拿去整理好!」方筑韻撇去方才底心一閃而逝的疑慮,將手中兩大袋物品,盡數置於方若彤身前桌面,便沒再予她任何一記眼神,不假思索緩步離去,方若彤如獲大赦,情緒漸冉疏朗之際,望方筑韻即要上樓,於是緊抓時機地倏然輕喚她一聲,進而止住她前行的腳步:
「……姑姑,」她望著儘量按耐著慍氣,已然轉過身來,接續將目光落定己身的方筑韻,好似彼此間有著不共戴天之仇,方若彤隱忍著底心莫大的懷冤抱屈,仍是不忘緩聲囑託一句:
「明天,還得繼續拜託您照顧……」
「我知道──」然而一語未落,即被方筑韻硬生打斷,彷若她即要說出口的,僅是一文不值的廢話,「每個月五千,準時交來。」明確接收至來人親口的允諾,方若彤點頭如搗蒜,轉瞬間豁然開朗,下意識地喜笑顏開,卻見方筑韻的背影,已然消失於樓梯口。
直待客廳復至原有的清清靜靜,她這才如釋重負。
幸好方竹韻今晚的情緒尚是平穩,倘若她是處於喝完酒的狀態下,任一小動作皆可能致使其勃然大怒──那她今晚,絕非方才如此「速戰速決」,一番「硬仗」無可避免。
一直以來,方筑韻即是如此待她的──漠然置之、不屑一顧,卻是深惡痛絕,偶些時候不堪入耳的字句,已逐漸成為她的日常。而她無言以對,只因多年前,那時才剛升上小學四年級的她,執意要碰巧休假的父親──方道緯,帶她出去玩,方道緯二話不說應了要求,卻於途中遭遇嚴重車禍,方道緯當場慘死,僅她一人倖存。
思及此,她緩然垂眸,驀然捲起外套左袖,望那左手前臂上,當年所烙印下的那道疤痕,而今已與一旁肌膚幾近融為一體,可底心的那道傷疤,卻隨韶光流轉,越趨刺痛。
她微嘆口氣,隨後將其放下。
於是自那之後,方筑韻見她如仇人,總偏執地認定──就是因為她,才會害得方道緯慘死!她實質上就是個剋星──根本不該出生在這世界上!
然而倪芊然卻不以為然,畢竟這些年,要不是多虧方若彤的體貼入微、關懷備至,打小起半工半讀至今,恐怕,此時的倪芊然,早已被沉重的經濟壓力壓得喘不過氣;更可能於數年前,雙雙餓死街頭。
究柢原因,起先於原本母女倆的生活一片風平波息,倪芊然卻於兩年前,夜半驀然抽搐不已,緊急送醫急救後,這才被檢驗出罹患肝癌,急需一筆龐大的手術費。
當時的方若彤,日夜不分地辛勤尋找另一合適的工作,同時天天於學校及醫院兩地跑,也因如此,她才得以遇見如今,對她百般愛戴的熱心女子──陳欣雨。
那時方升國三的她,遇上此況,分身乏術──白天必須去上學,下午五點準時下課後,尚得趕至醫院照顧倪芊然,種種現實壓力下,讓她不得不急需一名「看護」,以利安然照顧重病著的母親。
她下意識地想到了倪芊然的親戚,卻於百般詢問下,意外得知──
原來,母親是名孤兒。
於是乎,方若彤只好轉而求助方道緯的親戚們,然而當時有所餘裕時間的──僅有方筑韻一人。
縱然方筑韻對於方若彤如此恨之入骨,可她一見大哥生前,百般呵護著的大嫂病倒,終是於心不忍,將如此重責攬下。
日後方筑韻對於倪芊然無微不至的體貼入微,方若彤是盡收眼裡的;即使態度如此大相逕庭,她僅能慘澹一笑,默默無言帶過。
她別無所求,只要是為了倪芊然,任何再辛苦、再煎熬的日子,她都能過得下去!
她只願倪芊然得以早日康復、平安一生,是她當前最大想望。
如此生活,便持續至今,她也不怨什麼,只願現階段,能安然度過每分每秒,即是最大福分。
思及此,她驀然憶起方才於巷弄中,自己被男子猛然推倒的場面,這才垂眸看向左掌心,僅是於鄰近手腕處,輕微擦破了點皮,對於寫字或做家事諸如此類的日常行為,構不成大礙。
若是方才他害的她雙手重創,她早已在幫他擦藥時,狠然報仇了,哪等的了這時?
她思索半晌,簡易為自己上藥後,這才提起桌上的兩大袋物品──方若彤視線一掃,便知這是這些天方筑韻為家裡添購的些可烹煮的蔬菜,及新鮮水果,於是走進廚房,開始分批置入冰箱,直待聽見不遠處關門聲復是響起後,她終是置下壓在心上的那塊大石。
想必方筑韻,已經準備回去醫院照顧倪芊然了。
直待物資整理得差不多後,她俐落闔上冰箱門,不聲不響地將視線越過走廊,望向那扇緊閉的黑色門扉,不過片刻,這才關上客廳的燈,上樓準備洗漱從而歇息。
▌ 作 者 的 悄 悄 話
由於本人於前陣子調整了有關男主角──喬一澐的某個重要人物設定,以至於後續會新增
許多嶄新劇情,敬請期待!
同時會將原本連載中,有關「齊璿」與「巫岷」二人之相關劇情,另外整理出來,便是
前些天我所潛心製作之書封──《致該死的你》所要闡述的故事,亦是《失眠的粉棕熊不
想說話》之女主角──齊野兩位可愛爸爸年輕時的故事呦!
簡言之,我的每一部小說自成一個「宇宙」,然而接續將每一部小說串聯起,各式各樣
獨一無二的宇宙們交相輝映,則成為不可限量的「無限∞宇宙」──我覺得如此寫作的方
式真的很好玩!
那麼今天就先分享到這裡啦──下臺一鞠躬ヽ(✿゚▽゚)ノ
P.S.再來個補充,從上一次更新起,我皆會於文章結尾,注記我賦予該作品有趣的「故事
世界觀設定」,及該篇文章中,總計參考了哪些資料或書籍──有憑有據,大家於閱讀文
章時也能感到安心落意;同時也是想告訴大家──
寫小說誠心需要「收集各式五花八門的資訊」(實質上即是在書寫「生活」),接續統
整內化為「專屬自己的文字風格」,最終如實呈現。
猶記某次我與摯友聊到彼此近況時,當時我因正在連載《曾有你的世界》,於是潛心建
構著該書之女主角──方若彤的家,以至於查閱完大量資料後,接續手繪出每一層樓的
「簡易平面圖」,同時包含建築物整體外觀,及其四周之庭院細部設計,也學習到了有
關「枯山水」的相關知識,獲益良多。
摯友於得知我正忙碌於上述之事後,接續回覆我:
「你是一個人把一整個編劇團隊的事情做完耶。」我深以為然,畢竟自始至終皆是「一
人團隊」,不過也因鍥而不捨地專心致志於自身靈魂所鍾愛之事,以是每天皆是心滿意
足著的!由衷認為自己彌足幸運,且奉上無盡感恩予當前宇宙ㄟㄏㄟ。:.゚ヽ(*´∀`)ノ゚.:。
▌ 參 考 資 料
1.「國軍台中總醫院」發布之文章〈傷口換藥方法〉:
https://803.mnd.gov.tw/videos/%E5%82%B7%E5%8F%A3%E6%8F%9B%E8%97%A5%E6%96%B9%E6%B3%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