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Day 0（案發當天/禮拜三）

倉促的呼吸聲及腳步聲在空無一人的實驗室走廊迴盪著。一個沒有頭髮，長相怪異的男人在走廊奔跑著，身上穿的與其說是衣物，更像是一塊連身的布，似乎是想逃離什麼東西的追趕，面露驚慌地頻頻回頭確認是否有什麼追趕上來。

他衝出實驗室的門，實驗室外雜草叢生。他慌張地環顧四周，確定了圍籬和太陽的方向，再度拔腿狂奔，只見他奮力一躍，輕輕鬆鬆就跳過約三公尺高的圍籬，落地後他沒有要停止的意思，猶如飛蛾撲火般持續往太陽的方向奔跑，但他知道，他撲向的不是火，而是自由。

一台車緩緩地開向風谷鎮邊境檢查站(Wind Valley Border Check Point)※1，檢查站是由兩層鐵皮屋建造而成。一樓的守衛負責檢查，二樓的守衛配戴步槍，以防有人闖關。守衛的服裝是隔離服，並配戴防毒面具，彷彿他們要面對的是什麼生化武器或是駭人的疾病似的，至少當初建造檢查站時的用意是如此。

一樓的守衛伸手示意停車。「怎麼在這個時候出車？」

「楊老頭說隕石坑※2那邊需要載貨。」男性駕駛搖下車窗把通行證拿給守衛。男性駕駛身穿深橄欖綠色大衣，為了保暖將大衣的領子立起來，大衣裡面則是白襯衫加上繫得亂七八糟的黑色領帶。深色凌亂的頭髮搭配沒刮乾淨的鬍渣，眼神渙散，削瘦的臉頰，要說是流浪漢應該沒有人會反駁。唯一能夠稱讚的大概只有鼻挺的鼻子了。以人種來說看起來像是德國與英國人的混血，不過在這個時代，哪個國籍的人種已經不重要了。

「有突變者※3嗎？」守衛接過通行證，打開檢查。

「沒有，長官。」駕駛語帶嘲諷。然而守衛並沒有聽出來。

「等等！你是盧比歐‧薩林爵(Rubio Salinger)探員？」守衛看的通行證上的資料，語帶驚訝。

「是『前』探員，你是？」

「是我啦！羅素‧蓋勒(Russell Geller)！NI6(National Inrelligence Agency Section 6)※4的！有次任務我有支援！」守衛興奮地把防毒面具往上拉，露出臉讓盧比歐‧薩林爵看，滿心期待與他相認。

「喔！怎麼這麼巧。」盧比歐‧薩林爵敷衍地看了一眼，然後再敷衍地回了話。其實他根本不記得也不想記得任何關於NIA※5的人。

「對啊！我申請調來這！比較輕鬆！原來你已經出獄啦！」羅素‧蓋勒還是沒有察覺到對方想趕快結束這段對話的意圖。

盧比歐‧薩林爵臉一沉，心想原來還真有人看不懂別人臉色，但身負其他任務所以不想惹事。

「嗯。我可以走了嗎？趕時間！」

「啊！當然當然！我相信你不會亂來的哈哈哈哈。」羅素‧蓋勒似乎終於察覺到盧比歐‧薩林爵的不耐，將通行證還給他。

「嘿！開門！」羅素‧蓋勒朝二樓喊。巨大的鐵門慢慢向外打開，發出金屬老舊摩擦的劇烈聲響，從聲音就可以感覺到鐵門的厚實。盧比歐‧薩林爵不等鐵門全開，便油門一踩揚長而去。

「改天出來喝一杯啊！」羅素‧蓋勒對著逐漸遠離的車背影喊著。「不要也沒關係...」

盧比歐‧薩林爵看著後視鏡，檢查站已不在視線範圍內。

「你可以出來了。」

副駕駛座底下堆滿著包包衣服等雜物，忽然抖動了一下。

一個少年從副駕駛座底下的雜物堆中探出頭來。「呼！還好我夠小隻！」少年爬出副駕駛座底下轉身一股腦兒將身體往座位上躺。

少年見盧比歐‧薩林爵沒有搭理他，偷瞄一眼他的表情，試圖解讀他的心情。

「你不問我為什麼那麼做嗎？」少年問。

盧比歐‧薩林爵看了少年一眼，又把視線拉回到前方路況。

「我知道你爸家暴的事情，這也是楊老頭答應讓你偷渡出來的原因，不然你早就被法辦了。」

「我可是一點都不後悔哦！那該死的畜生只配下地獄。」少年翻了白眼。

「沒有人叫你後悔。換做是我也會跟你做相同的事。」

「說到底還不是那爛地方害的。」少年抱怨著。

「是啊，人生就是這麼不公平。但那個爛地方是我們僅存的家。」盧比歐‧薩林爵從口袋掏出菸，用便宜的打火機將菸點著，深吸一口。

「你又不是突變者，哪來的『我們』？你也不過就是他們的其中一份子罷了。」少年對於盧比歐‧薩林爵的話嗤之以鼻。

「『他們』是誰？」

「那些奪走我們一切的人啊。」

「你在說什麼？」

「算了，說了你也不會信。」

「你不說怎麼知道？」

少年思考了一下，決定把自己堅信的事實說出來。

「你們是外星人。」「我們突變者才是原本就在地球的原住民。」少年一臉嚴肅地說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盧比歐‧薩林爵難得笑得如此開懷。

「笑屁喔！」

「你到底哪聽來這種白痴說法？你們是因為隕石的輻射才會突變的。」

「就說你不會信吧。」少年沒好氣地看著窗外。

「你能不能有點判斷力，不要聽到什麼就照單全收。」

「切！連自己愛的人都沒辦法保護好的人有什麼資格對我說教？」

「你說什麼？」盧比歐‧薩林爵瞪大眼睛看著少年。

「怎樣？我知道你以前的事啊！」少年不甘示弱。

盧比歐‧薩林爵急踩煞車，轉身一把掐住少年的脖子往車窗撞。

「你沒資格跟我講這個！聽見沒？」盧比歐‧薩林爵幾乎要喪失理智地將少年往死裡掐。

「好啦好啦！大叔你冷靜！」少年用僅存的幾口氣求饒，痛苦地抓著盧比歐‧薩林爵的手試圖掙脫。因為生命受到威脅，少年頭上突然長出類似鹿角的東西。這是突變者在感到生命危險的時候，體內的骨頭會長出尖銳的角來防衛。有些成年的突變者甚至可以隨意地將身體任何部位轉變成尖銳的武器，這也是一般人懼怕突變者的原因。

盧比歐‧薩林爵恢復理智，將手鬆開。

「咳！咳！咳！」少年終於能夠呼吸，用手摸著自己的脖子。頭上的角也慢慢縮回去。

「所以...那是什麼感覺啊？」少年問。

「你他媽講不聽耶？」盧比歐‧薩林爵一個火又上來，作勢要毆打少年。

「不是啦！我是說！愛人是什麼感覺啦」少年反射性動作用手擋住頭部，深怕又遭到攻擊。

「你以後就會知道了！少在那邊問一些有的沒的！」盧比歐‧薩林爵顯得異常不耐煩。

「那人生呢？」

「人生怎麼了？」

「我不知道我的人生該怎麼辦。」

「我哪知道！」

盧比歐‧薩林爵看了少年一眼，覺得如果不給他一點建議他是不會死心的。

「不過只要找到能讓自己快樂的事情， 然後重複一直做下去，大概就是這樣吧！」盧比歐‧薩林爵講完連自己都覺得心虛，因為自己的人生也是一塌糊塗。

「那你找到了嗎？」少年問。

盧比歐‧薩林爵認真想了一下。

「我找到了，可是又失去了。」

「是喔...」

兩人陷入沉默。

「你下車吧！再往前會被人看到。」盧比歐‧薩林爵為了不再陷入尷尬，想儘快擺脫少年。

「喔。」少年有點意猶未盡。

「這是尾款。」少年把一捆鈔票拿給盧比歐‧薩林爵後下車。

盧比歐‧薩林爵看著手中的鈔票，心裡有點過意不去。

「嘿！小子！」盧比歐‧薩林爵隔著車窗叫住少年。少年回頭看著他。盧比歐‧薩林爵把那捆鈔票丟回去給少年。「你留著吧！你會需要的。」

少年看著手中的鈔票，再生氣地看著盧比歐‧薩林爵。「我才不要你的施捨咧！」

「少在那邊耍帥！等你找到你的人生後再還我就好！小子！」

「你才小子！我叫艾倫‧傑米森(Allen Jamison)！」

「隨便啦小子！往右走有個小鎮！低調點！別被發現你是突變者！」盧比歐‧薩林爵話沒說完就踩著油門離開。艾倫‧傑米森站在原地，看著他離開後將鈔票收到口袋裡。

「自從隕石群擊中歐亞非三大洲後，隕石帶來的輻射造成原本電力系統無法運作，連帶癱瘓了金融及通訊系統，人類的科技文明倒退了五十年，幾乎毀於一旦，迎面而來的是眾所皆知的大黑暗時代 (the dark era)。」一位短髮女性教師在台上講課。「北美洲僅存的幾個州能夠在短短三十年將文明恢復到目前的狀態，尤其是全新電力系統的研發，可以說是第一代倖存者們的努力。」

此時鐘聲響起，課堂上為數不多的學生紛紛收起書本準備離開。

「那今天就上到這。別忘了下週要交報告哦！」女性教師叮嚀著學生們，眼角餘光瞄到教室門口外，盧比歐‧薩林爵正在等她。女性教師露出驚訝的表情後轉而面帶微笑。

兩人來到女性教師的辦公室，辦公室門上的門牌寫著『人類近代史-莎賓娜‧葛林(Sabrina Green)教授。莎賓娜‧葛林泡了茶拿給盧比歐‧薩林爵。

「最近好嗎？」盧比歐‧薩林爵打破沉默問道。

「還可以囉，校長讓我來這裡教書，雖然遠了點，但至少可以短暫離開風谷鎮。」

「那還不錯啊。」

「聽說你回風谷鎮了。」

「上禮拜出獄，就先回來看看。反正也沒其他地方可去。」

「抱歉，因為突變者身分的關係，沒辦法去看你。」

「沒關係啦，我了解。」

「那你跟瑪莉亞和好了嗎？」

「我還沒跟她說。」

「她應該知道你出來了。」

盧比歐‧薩林爵低頭沒有回話。

「你們母子倆好像。都在等對方先說話。」

「我知道你可能恨她，我曾經也是。但我現在過的很好，有個穩定的工作，有個愛我的老公，還有個有點白目的兒子。」莎賓娜‧葛林嘆了口氣繼續說。

「那傢伙真的這麼欠揍？」

「真！的！比你小時候還欠揍！」莎賓娜‧葛林試圖緩和氣氛。盧比歐‧薩林爵終於露出一抹微笑。

「她當初拆散我們也是為你好，你不屬於我們突變者。」

「如果我跟你們一樣呢？」

「什麼意思？」莎賓娜‧葛林不解。

「算了，沒事。」盧比歐‧薩林爵欲言又止。

「我想說的是，她是你家人，到最後留在身邊的，只有家人了，不是嗎？」

「那個...」

「嗯？」

「有孩子，是什麼樣的感覺？」盧比歐‧薩林爵試圖轉移話題。

「嗯...該怎麼說呢？」莎賓娜‧葛林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後放下。「大概就是，從孩子出生那一刻，你不再只是你自己，孩子也是你的一部分，而且是很大一部分，所有決定幾乎都會以孩子的利益為優先考慮。大概是這樣的感覺吧。」

「可是我倒不覺得我是瑪莉亞的一部分。」

「那是你單方面的想法。」

此時忽然有人敲門。「不好意思，葛林教授你在嗎？」是個女孩的聲音。

「請進！」

「不好意思葛林教授，我知道我們原本是約禮拜六，不過我想先熟悉一下攝影機的操作，可以先跟你借嗎？」一個長髮，年約17歲的女學生打開門探頭詢問。

「嗨！安雅(Anya)，當然可以。」莎賓娜‧葛林爽快地答應後起身尋找攝影機。「我找一下哦。有了！來！」

「謝謝你！葛林教授。」安雅接過攝影機後道謝。

「裡面的東西可以洗掉沒關係。」

「好，那我們禮拜六早上見！」

「好！掰掰！」莎賓娜‧葛林與安雅道別後關上門。「她是高中部的學生。是個上進的好孩子。」

此時盧比歐‧薩林爵的手機響起。

「誒，抱歉我得先走了！」盧比歐‧薩林爵起身穿上他那件深橄欖綠大衣。

「嘖！好啦！之後找一天來我家吃飯啦！讓你見識一下我那白目的兒子！」莎賓娜‧葛林有點聊得意猶未盡。

「嗯！再約！」盧比歐‧薩林爵回頭道別後走出辦公室，莎賓娜‧葛林看著他的背影，心中莫名的惆悵感油然而生。

/ 未完 ‧ 待續 /

※1.風谷鎮邊境檢查站(Wind Valley Border Check Point)：風谷鎮是一個將突變者集中管理的小鎮，周圍有高山環繞，並用圍欄將小鎮圍起。出入皆需接受檢查，沒有通行證是無法進出的管制區域。

※2.隕石坑：風谷鎮周圍有數個擊中地球的隕石坑，隕石會散發出輻射，對人體造成突變，且會癱瘓原本的電力系統，成了造成人類文明倒退五十年的原因之一。但隕石的成份含有全新的元素，可提煉出再生能源。

※3.突變者：被隕石的輻射與核輻射交叉感染後造成基因突變的人。

※4.NI6(National Intelligence Agency Section 6)：國家情報局第六處，簡稱國情六處，負責鎮壓作戰。

※5.NIA(National Intelligence Agency)：國家情報局，大黑暗時期各州政府臨時組成的情報軍事單位，共有九處，每處的職責皆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