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玥怒極了。
那不是普通的憤怒。
那是由愛而生的怒意,會令她深深恐懼的瘋狂怒意,因為她害怕會發生令她瘋狂的事情,那種複雜的憤怒超出了她心裏能負荷的極限。
所以她整個人轉而異常的平靜,表情無比冷漠。
帝琰望著這樣的荒玥,心頭一緊,有些發慌,他想立刻將荒玥擁入懷中安撫,無奈他如今仍要將所有精力用在壓制恐懼魔王之上,絲毫動彈不得,不禁心中生出一些酸楚,氣息有點不暢,輕咳一聲,帶上了一絲血跡。
然後荒玥開口了。
『帝琰。』荒玥的語氣很是冰冷決絕,一開口喊的竟然不是琰哥哥,所有人都直接嚇傻在當場了。
因為他們…從遠古以來就從不曾聽過荒玥這樣連名帶姓的叫過帝琰!更別說是用這樣冷酷的語氣了!
荒玥停頓了一瞬,就繼續幽幽說著,『你總是說你只看我一個,可你卻又看著世間萬物,你是不是就真的這麼愛渾天之界?你說過你的心只為我跳動的,你承諾過你永遠是只屬於我的,可你如今正在做什麼?』
荒玥身上劍意繚繞,一個劍道領域往神魔爐的方向覆蓋而去,分攤著帝琰禁錮恐懼魔王的壓力,然後她的表情依舊冷漠,平靜卻認真地說著令人心驚的話語,『帝琰,你若決定要愛渾天勝過於愛我,我就敢毀滅整個渾天,你信不信?』
『你敢拋下我孤零零一個,我就敢毀滅了一切,然後毀滅我自己,你聽到沒有?』
荒玥美麗而燦亮的眼睛,閃爍著鋒利的光芒,一絲溫情也沒有的盯著帝琰看,像是要剖開他的內心,向他索取一個答案。
帝琰的心很慌很亂。
這樣的荒玥太陌生了,帝琰頓時覺得自己像是個做錯事而不知所措的小男孩。
他凝望著那雙既熟悉又陌生的眼睛,似乎讀懂了些什麼,於是他默默將本命心火都收了回來,原本忍住的一口鮮血再也忍不住的咳了出來。
荒玥眼神瞬間又變得更冷,但她沒給予任何關懷,也沒再緊盯著帝琰,她只是偏移視線,神色不善地睥睨那有著紅色豎瞳的修長身影。
她輕啟紅唇,很是不滿地輕斥,『渾天,不要給我裝死!敢讓我付出這麼大的代價,信不信我直接毀了你!欠我的因果,今日通通還來!立刻讓這九重天所有眾生與我因果了結!我就不信聚集了整個原界的因果之力,還不能滅殺了這令人憎厭的恐懼魔王!』
原本就已經在散發璀璨亮光的渾天之界,似乎又閃爍起一股柔和的鵝黃色光芒,那些光芒浮現出來之後,以看上去緩慢但實際上極快的速度匯聚到渾天門戶,亦即荒玥等人如今所在之處。
感應到那光芒後,荒玥傳出一道神念,既憤怒又充滿鄙夷,『自稱棄徒是吧?!本座今日就讓你成為真正被棄若敝屣的垃圾!像你這種垃圾,還沒資格讓本座的帝君付出生命危險的代價處理!』
荒玥向帝琰的方位靠近,那匯聚起來的鵝黃光芒也跟著移動,直到碰上界壁之後才停下,於是荒玥就站在渾天內外的交界處,雙手一劃,一個閃爍著淡藍與嫩綠光芒的立體結構隨之出現,以荒玥為中心的渾圓球體,一半落在界內、一半落在界外。
鵝黃色光芒爬上了落在界內的半個球體裡,快速融合進去,同樣勾勒出完美而複雜的結構。
荒玥展開刻劃在她道心之中的天衍陣基,以陣基乘載渾天之界的因果之力,而這股龐大的力量在荒玥的操控之下,源源不絕輸入到她的劍道領域之中。
恐懼魔王徹底懵了,並且驚慌,因為他現在主要面對的已經不是帝琰的炙熱陽炎,而是比渾天界域劫雷強悍數倍的天雷攻擊,最重要的是…那天雷中附帶熾白的火焰,磨滅他穢獄領域的速度竟令他首次感覺到害怕!
荒玥冷笑了兩聲,『冤魂是嗎?本座正好深諳超渡之法,且讓本座為這諸多無辜生靈討一個公道,替他們伸張一回正義,就以你的敗亡來祭奠他們吧!』
恐懼魔王已經沒空回應荒玥,他正氣急敗壞的戮力嘗試要突破禁錮,甚至暫時也放下了侵略渾天之界的念頭,如今只想著先逃出生天,改日再捲土重來,再不退走,恐怕他真的要交代在這裡了!
明明都已經擊退四人,剩下一個戰鬥力最強的青衣男子也眼見著在逼出極限後仍無法徹底壓制他,局面看似勝券在握,為何這個控制陣法的女人還能突然有這麼厲害的手段?!
難道又是一次誘敵深入的陷阱?!
這一方恐懼魔王心中的小劇場還在上演著陰謀論,不斷腹誹著渾天生靈的老奸巨猾。
另一方在界域邊的帝琰卻是忐忑不安,緊緊盯著完全沒再正眼看過他一次的荒玥。
此刻帝琰的對敵壓力已經減輕到幾乎沒有,不太費力的維持著神魔爐與本命陽炎的助攻,主要的心神都放回荒玥身上,所以他來到界域旁邊,緊鄰著荒玥的天衍陣基,在不干擾荒玥施術的情況下最大限度地靠近著她。
但荒玥的沉默與冷淡令帝琰十分難受,可他不知道自己能怎麽做,於是只好默默凝望。
帝琰的視線灼熱,荒玥卻絲毫不為所動。
她只是神情冷漠的專心攻擊著恐懼魔王,因為在那表面平靜之下,滿滿的都是觸之即燃的慍怒,她很生氣,很憤怒,但她捨不得責備帝琰,所以她將這一切怒氣都盡情發洩在場中唯一的敵人身上。
直到恐懼魔王身上的陰影被消磨到剩下最後幾層,而荒玥劍道領域中的雷火一點都不見減弱,他開始發出驚恐的求饒。
可惜沒有任何人理會他。
荒玥這時才側頭望向帝琰,眼神依舊鋒利。
『我很生氣。』荒玥幽幽地說,『是你惹我生氣的,你要負責。』
『玥…』帝琰輕聲喚著,眼裡滿盈疼惜之情,『是我錯了,妳別氣壞自己。』
『你都敢拋下我了,還管我氣壞沒有嗎?』荒玥如此說著,『你承諾過你永遠屬於我的,你怎麼敢擅自受傷?你怎麼敢擅自去赴死?你胸口灼熱的心火,每一絲每一縷都是屬於我的,你整個人都是屬於我的!你是我的帝君,永遠屬於我的帝君!』
荒玥猶有怒火,聲量也漸漸大了起來,但她偏過頭,輕輕闔上眼睛,再張開時又恢復了寧靜,她低喃,既深情又很是森寒,『帝君,待本座先把這令人生厭的垃圾徹底解決了,再同你算帳…』
『…好,依妳,什麼都依妳…』帝琰低低回應道,目光依舊沒有離開荒玥,始終膠著在她身上。
荒玥以傲然睥睨的眼神掃視著猶做困獸之鬥的恐懼魔王,發出了一道神念,純然的冰冷與鄙夷,『垃圾,本座奉行之道,乃因果至理,今日便教你知道,不論在哪一個世間,種善因,得善果,種惡因,得惡果,此乃真理。』
『為惡,就須償還惡果!你也不必在這裡訴說萬般委屈,本座一句都不想聽。本座乃此界天罰,既然坤天未能徹底了斷你的因果,那就讓渾天來了斷!』
說完後,荒玥的領域中生成了更多的雷火,劈啪作響,一鼓作氣砸向了防禦盡失的恐懼魔王,如今他身上只剩那層護身的戰衣,狼狽不堪,面對撲天蓋地而來的雷火攻擊,發出一道淒厲的悲吼,聲音中似乎帶著濃烈的不甘。
只可惜在場沒人聽得懂他的鄉音。
只是就算聽得懂,也沒人會在意他臨死前有什麼遺言…
畢竟宇宙中所有至尊境生靈,若知道這肆虐無數年頭的恐懼魔王終於被剷除,只會歡慶與大賀而已。
從荒玥發怒,到荒玥平靜說出一番令人毛骨悚然的滅世言論,再到戰況急轉直下,再來就是恐懼魔王在雷火之下死的連一點灰都不剩下,前後不過短暫的盞茶時光。
負傷的神凰等人、以及月娥與太瑛,一直都待在距離界壁屏障不遠處安靜目睹這一切,至於守在天之上的八個帝荒部眾,更是大氣不敢喘一下的遠遠關注著。
荒玥同帝琰很早就在一起了,所以即便追溯至遠古以前,從來也沒有誰見識過荒玥的荒天本相,不過話又說回來,也沒有哪一個荒天之眾的冷漠本相能比得過荒玥此時的陰冷森寒。
至於帝荒部眾們,更是不曾見過這般對帝君不假辭色的神君,有一種莫名的恐怖悚意同樣爬在他們的背脊之上。
戰鬥結束後,荒玥收起了天衍陣基,帝琰立即就奔向她,想要將之擁入懷中,卻見荒玥退了一退,兩人雙雙進到界域之內。
帝琰有些錯愕。
旁觀的所有人都有些錯愕。
荒玥竟然…避開了帝琰的懷抱?!這是不是太反常了?!
不過荒玥下一個舉動就令眾人頓時放心了不少。
她騰起身子飛到比帝琰略高的位置,雙手捧住了帝琰的臉,細細凝視著他,須臾後,她表情有些嚴肅地認真說道,『帝琰,我說過的每一句話,都是認真的。』
『所以,現在你告訴我,你到底是不是愛渾天之界勝過於愛我?』
眾人聽到荒玥又直呼帝琰名字,然後說出這樣的問句,剛放下去的心頓時再度提了起來。
帝琰專注地回望著荒玥,眼底是滿滿的柔情蜜意,『只有妳…一直都只有妳…玥兒…』
荒玥低垂美目,語調委屈的說出令所有人膽戰心驚的三個字,『你騙人。』
全部的人,心都瞬間揪緊了!
幸好荒玥湊近了帝琰的臉龐,深情款款地繼續說道,『向我證明吧,證明你只屬於我,證明你的心只為我跳動,證明你永遠會凝望著我,帝君…不准你再去看這渾天之界的萬物,你只能是我的,你只能看我…』她越說越靠近帝琰,然後就吻上了他,極具侵略性的索要著帝琰的全部注意力。
荒玥還在生氣,那氣憤之下藏著抹不掉的害怕。
帝琰早先的行為讓她恐懼了,所以她霸道地要帝琰徹底為她神魂顛倒,在她氣消之前,絕不要再讓帝琰想起除了她以外的所有人事物,絕不要讓帝琰把視線從她身上移開分毫!
與帝琰熱烈深吻的荒玥,輕輕一個彈指,捲起一陣狂風就裹著二人從界域邊緣高速向九重天墜去。
『渾天之界的事情本座不管了,你們自己看著辦,都別來吵我們。』
天之上只留下荒玥這道淡漠而有些不悅的話語輕飄飄迴盪著。
雖然說現在是打完收工了沒錯,但…是不是哪裡怪怪的?
被拋下的一干人等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