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最自私而殘忍之事

幸好荒玥只是謝絕訪客，卻沒有真的對一群傷員置之不理。

約莫三個多月之後的某一天，小書僮精神有些萎靡地從主殿中出來，尋到神凰之後，遞給她一枚儲物戒指，無精打采地說，『哥哥煉的傷藥，種類跟用法都有標記下來，全部放在裡面了，先給凰君分發吧…我還要去轉交一張陣圖給荒禁，讓他去張羅布陣，主人說知道大家急著療傷，這陣法可以加速修養道傷。』

神凰接過儲物戒指，又目睹著小書僮像一縷幽魂一樣轉身飄走，感覺有些好笑，而且不知道為何，心下安定了不少。

能煉丹，至少代表荒玥願意讓帝琰「清醒」過來了，那應該同時代表已經不生氣了吧？既然他們之間沒事了，那麼暫時的隔絕就不算什麼，反正傷勢也確實需要靜養。

晞光拿到丹藥的時候，簡直感動的快要痛哭流涕。

荒琪詫異地問道，『禁制解除了？』

神凰搖了搖頭，『這是小書僮送出來的。』

眾人面面相覷，都是一陣沉默，暫時無言以對。

片刻後，太瑛才有些感慨的輕嘆一聲，『…唉…真想不到啊…玥君這佔有慾還真是絕了…』

『嘖，不懂就別亂說。』神凰微嗔，沒好氣地瞪了太瑛一眼，才低聲說道，『玥她…想必是心裡很不安……』

『那天真的是千鈞一髮，萬一琰君…沒有及時停下，我實在是不敢想像後果…』神凰回憶起當日場景，竟然也有些後怕。

這種心情不僅神凰理解，晞光理解，帝烏與月娥也理解，因為他們將自己代入那樣的情節之中就可以想明白。

但太瑛不行，跟很多生靈都好過的太瑛，與其說是花心多情，不如說是流水無情，他…從沒有深刻的愛過誰，或許，他最愛的始終只有自己。

荒琪…也不行，她是荒天之眾，本質就是冰涼而清冷，她沒有那樣強烈的愛憎，當然就無法體會那種濃烈的情感。

所以他們只以為荒玥是氣惱帝琰的衝動，卻不像神凰等人能猜想出荒玥之所以有這番霸道之舉，實則是源自於差點失去摯愛的強烈不安。

因為太過害怕失去，所以才更想牢牢抓緊…

神凰等人都看明白的事情，帝琰怎麼可能看不明白？

只可惜他雖然知道自己錯了，可卻低估了那一個短暫情境對荒玥的殺傷力，因為足足有兩個多月的時間，荒玥都很清醒，所以她就真的都沒讓帝琰「清醒」過…

當帝琰睡著的時候，荒玥會目不轉睛凝望著他，然後等帝琰一睜開眼，荒玥就露出美麗燦亮的笑容，用無上的魅力迷惑著他，與他耳鬢廝磨一番後又繼續哄他入睡，如此周而復始。

直到兩個多月過去，荒玥心底的惱怒情緒消退，她理智了起來，那份不安全感卻更加放大，結果隨之而來的是一股懊悔與委屈的情緒，她看著帝琰沉睡中的臉，看著看著就覺眼眶一熱，淚水無聲滑落，她側過頭去俯身趴在王座的扶手之上，輕輕抽泣了起來。

蹲在王座之下的小書僮聽見動靜，起身一見這場面簡直要嚇傻了，他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怎麼辦，只能小心翼翼飄到王座旁邊，輕輕拉著荒玥的衣袖，也不敢用力扯，就這樣默默陪伴著。

所幸帝琰似乎心有靈犀般的很快就醒了過來。

睜眼未見那世間最美麗的容顏。

耳邊卻傳來細微的哭泣聲。

帝琰只微愣了瞬間便立即直起身，他一個轉身就環住荒玥，將低伏著的荒玥扶起來擁入懷中，輕輕撫著她的背，垂首柔聲問道，『怎麼啦？玥，妳怎麼哭了？為什麼難過？』

荒玥沒有回答，只是抓緊了帝琰的衣襟，整個人都縮進他的懷裡，輕輕顫抖著，淚水掉個不停。

帝琰心疼極了，很溫柔地安撫著荒玥，將她擁得更緊了些。

『…嗚…嗚…琰哥哥…琰哥哥…』哭了好一會兒，荒玥才終於低聲輕喊，『我不氣你了，我不氣…嗚嗚…我好害怕…帝君你不可以離開我，永遠都不可以離開我…嗚…』

『不會，不會，永遠不會離開妳。』帝琰憐惜地輕輕抹去荒玥臉上的淚水。

荒玥一臉的委屈，『你騙我，嗚嗚…你騙我，你那麼決絕，你明明就想拋下我了，嗚嗚嗚…你怎麼可以有那樣的念頭？你怎麼捨得我去經歷那種痛？』

『嗚嗚…琰哥哥你十萬年前原來是這般的痛，我見你受了那樣的損傷就已經心疼的不得了…我好懊悔，我竟然讓你經歷過那種心碎…嗚……』荒玥的淚水落個不停，眼睛都哭紅了，『嗚嗚…琰哥哥，縱然我有來世書能重生，化道而去的時候你都會那麼痛，可你燃盡了本命心火又會如何？你想過沒有？你怎麼就捨得讓我比你更痛？…嗚…我沒有你就不活了…如果沒有你，我就不活了…嗚嗚嗚…』荒玥又委屈又難過，哭得簡直要柔腸寸斷。

帝琰覺得他的心像是被用力擰過一般，又酸又疼，一抽一抽地痛了起來，他這才發現那天的魯莽舉動對荒玥的觸動竟然這麼深，不是單純的氣憤和不安而已，竟還勾動起愧疚與悔恨。

『…玥…是我錯了…玥兒，不要難過，是我的錯，我再也不會犯下這種錯了…再不會讓妳擔驚受怕…玥…妳是我的玥兒，我永遠不放開妳的手，永遠不離開妳…』帝琰低低訴說著他的承諾。

結果荒玥哭的更兇了，『…嗚…嗚嗚…我不信…你就會哄我而已，結果危難關頭還不是拋下我…嗚…我不信你了…不信你…嗚嗚嗚…』一邊抽噎的說著，一邊緊緊抱住帝琰，身子依舊在微微顫抖。

帝琰無奈了，他不知道要怎麼做才能減輕荒玥的強烈不安，再想到都是因為自己的失誤才令懷中人兒這般止不住的難過與委屈，他突然感覺心頭很酸很酸，又想起他們二人曾經真正的生離死別十萬年，他怎麼能夠忘記了呢？怎麼就能夠忘記？

他曾為相思生華髮，但起碼還有個來世讓他期盼著。

他曾許諾過永遠不分離的，可瞧瞧他做了什麼？

他…明白了。

帝琰落下滾燙的熱淚，『玥…玥兒…原諒我，真的再不會了…就算有朝一日真要赴死，我也會帶著妳一起，永遠不放開妳，到死都不分離，死也不會放開妳…』

『…玥兒…妳聽到沒有…我死都不會放開妳，就算死也帶妳一起走…聽到沒有？』帝琰在悲泣，他心痛得幾乎無法呼吸。

荒玥抬起頭，淚眼婆娑的望著同樣流淚的帝琰，終於不再發顫，她回應道，『好…這是你說的，你的承諾，你一定要遵守…就算是死也要一起死，反正不准再拋下我了！』

他們之間，本來就誰也不該離了誰。

於是稍微鬆懈了情緒的荒玥在帝琰懷裡放聲大哭起來，帝琰也淚流不止，但他緊緊擁抱著荒玥，始終都沒有鬆開，甚至待荒玥哭累之後在他懷裡睡著，他也絲毫不曾放鬆半分。

雖是說出一起赴死這般有些恐怖的情話，但帝琰深刻理解了那種方式才是正確的，唯有那樣的承諾以及幾乎可以令人窒息的緊緊擁抱，才能驅逐荒玥心中的害怕，帶給她一些安全感。

因為他們都深深愛惜著彼此，都把對方的安危放在自己之上，都寧願犧牲自己也要護對方周全，可事實上這卻是最自私而殘忍的事情，誰想過被留下的人要承受何等傷痛？誰想過這在某個層面上何嘗不是一種拋棄、不是一種背叛？

類似的苦難他曾受過，那種如同被碾碎的心痛他再清楚也不過，所以他想通了。

他明白荒玥也在這兩個月當中想通了，否則她不會夾雜著那麼難過的懊悔。

不管面對什麼樣的強敵都該同進退，沒有留誰獨活的道理！

荒玥睡的其實並不太安穩，她抱住帝琰的手也絲毫沒有鬆開，抓的那樣緊，像是害怕在她放鬆的時候，帝琰就會從她手中溜走一樣。

在那一戰之後，她始終有揮之不去的恐慌，自然就一直沒有入定療傷，亦不曾放心休息過。

看著眼角猶帶淚痕的那張美麗無暇的臉龐，帝琰掩不住心底的難過，輕聲喃喃著，『…對不起…對不起……我再也不會放開妳了，再也不會…』

神殿之內，王座之上，帝琰半臥著，擁緊了蜷縮在他懷中的荒玥，輕闔雙目，卻未曾入睡，只是淺淺的入定休息。

荒玥醒過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有些驚慌的低喊，『琰哥哥、琰哥哥？』她的眼睛甚至都還沒張開，手指先緊緊揪了起來，確認過手中的實感以及感受著熨燙的溫度，耳邊就傳來帝琰溫柔的聲音。

『在呢…我在，我一直在呢，玥兒不怕，我一直守著妳…』帝琰輕拍著荒玥的背。

荒玥將埋在帝琰胸膛的臉抬起來，顯露出很是脆弱的神情，她伸出一隻手撫著帝琰的臉頰，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直勾勾凝視著帝琰，眼中除卻癡迷，還帶有憂慮與悲傷，『琰哥哥…我的帝君…你只能愛我，永遠都只看著我好不好？…永遠都不要放開我……』

帝琰的心在抽痛，他認真地回望，聲音中飽含著愛憐，『玥…我的玥…一直都只愛妳一個，永遠不會放開妳…我們永不分離……』

荒玥的表情泫然欲泣，帝琰輕輕吻著她，幾番耳鬢廝磨後，二人都逐漸忘情地深吻了起來。

可是荒玥再也不一樣了，帝琰能夠感覺得到，荒玥的氣雖然消了，但她的心中埋下了一顆不安的種子，稍不注意便生根發芽。

所以當他向小書僮問起殿外之事，荒玥就像炸了一樣，既慍怒又委屈地控訴著他的不是。

固然最後成功安撫，也令荒玥同意讓他煉丹，甚至荒玥還自主畫起了陣圖，可卻沒有同意解開禁制，沒有同意與其他人多加接觸。

『你說過只愛我一個的，你還沒向我證明。』荒玥總會這般冷冷說著，只不過在那淡漠之下，分明是看似無情、實則卻很憂鬱的受傷眼神。

帝琰莫可奈何，不論他如何用心呵護與安撫，似乎都無法將荒玥的不安徹底根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