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矇矇亮,都市中已有不少晨起之人。
如今冬季,氣溫寒冷,雖然還沒下雪,風吹來已讓顏面有些許刺痛感覺,行人穿著各式防寒衣物,或行走、或等待、或開車、或騎車,但無一例外一心二用低頭滑動著手機。
突然,一陣尖銳刺耳聲音響起,隨後是「碰!」的巨大聲響。
車流量不小的路口轉角處,一台似乎失控的昂貴轎車撞上人行道,幾人痛苦哀號倒在地上,幾人對車主大罵理論,幾人手機轉動方向開始拍攝。
隨後,昂貴轎車車門齊齊打開,渾身酒氣幾人下車,神色兇狠拿出長刀、警棍、電擊棒,開始威脅拍攝者、開始驅趕理論者、開始攻擊受傷者。
弗雷多站在路口對角,頭戴毛帽、面戴口罩,整張臉只露出一雙冷漠麻木眼神,他沒有拿出手機、沒有上前幫忙、沒有靠近湊熱鬧,從事情發生開始就站的很遠。
而且越走越遠。
路旁,有些行人看著弗雷多從自己身邊走過,紛紛指指點點,沒有愛心、沒有良心、沒有同情心,夢想家城市最美的風景裡一定不包括他這樣的人。
行人看不見的是,迅速遠去男子口袋裡的手機,上一通通話記錄顯示著緊急電話號碼。
如果做不出諸多市民心中所認為形式的真善美,那必然就是邪惡之人。
非黑即白,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座城市只剩下二分法的選擇。
弗雷多沒有將晨間插曲放在心上,畢竟見怪不怪,這座充滿真善美的城市每天都會有酒駕、吸毒、傷害等各種事件發生,但背後必定都藏有各種暖心可教化原因。
然後,下次又再繼續發生,他看得有些膩了。
又再步行一段時間到達車站,弗雷多在站內稍稍等候一會,他喜歡提早到達目的地,不願意將自己逼得太緊,手忙腳亂會令他很困擾。
生活平淡而規律。
電車沒有太久便到來,即使只是早晨,搭乘的人也相當多,車廂很快就滿人,提早到達的弗雷多率先上車,選了一個角落位子站著,雙手高高舉起握住吊環,即使會酸也不放下來,他不想讓意外降臨在自己身上。
「嘿!我的群組剛剛傳來最新消息,這一站附近路口好像有車禍發生呢!」
「真的?我看看有沒有媒體發出第一手消息了。」
幾名明顯是認識的人互相討論著,全部拿出手機開始研究。
「上面好像是說疲勞駕駛,一時沒有注意撞上去。」
「不對不對,專家說那是外市車牌,應該是路不熟關係。」
「可是,也有人說是酒駕。」
「有小道消息說好像是尋仇和利益糾葛呢。」
「你們看!有正式新聞發布了!」
為了讓同伴們都能分享到第一手消息,手機主人將聲音越調越大,渾然不覺得旁人有什麼不舒服地方。
「晨間快報,一名男子因整夜狂歡飲酒過量,開車失控撞上路口行人,現場數人受傷已緊急送醫,該男子和其同伴認為是對方突然出現在車道上致使肇事,憤而持械毆打傷者與勸阻路人......」
播報聲音冷冷傳進車廂內每個人耳裡。
「啊!真是可怕,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情,一定要嚴懲暴力。」
「對呀,又是酒駕,狂歡整晚搞不好還有吸毒,這種人怎麼會出現在夢想家市,一定是外來者。」
「嗯,我們的教育完美無缺,將諸多美德一代傳一代,那些肇事者一定是外市來的人,夢想家城市才不需要檢討呢。」
吵嘈討論聲音令弗雷多有些不耐,搭車本來該是他閉目放空淨化心靈時間,現在卻又被拉回這煩人社會中。
但,只能忍耐。
好不容易,電車終於到站.
弗雷多順著人流快步下車,當他走出到處都被人包圍的車站後,忍不住輕呼口氣,但四周冷風也隨之吹來,身體忍不住緊縮顫抖一下。
就在弗雷多準備將手放進外套口袋取暖時,掌心傳來熟悉感覺。
輕握表面有些粗糙,再仔細感覺卻又覺得柔軟而堅軔,外柔內剛,每次碰觸到的時候,都會令弗雷多心裡昇起訝異不解,這樣的人活著不辛苦嗎?
「早安,弗雷多。」
「早安,小霞。」
一名約莫三十歲出頭女子,身著長式大衣將美好身形掩住,長髮光澤流順於尾末綁束輕垂肩側,容貌秀麗、氣質溫潤,大眼笑起來像彎彎半月,右眼下方一顆淚痣點綴,令美好感覺更進一步昇華,端莊美麗且富有魅力。
提起弗雷多的手,萩野霞將小心藏好的熱飲從衣服內拿出來放上,笑道:「很冷吧,我有多買一罐飲料,給你。」
「嗯,謝謝。」
依然死人臉表情的弗雷多沒有多說什麼,直接打開瓶罐大口大口不客氣的喝著,這附近有垃圾筒,他不想隨身帶上一罐打開的飲料到處跑。
很麻煩。
知道弗雷多的習慣,萩野霞將雙手插進大衣口袋,陪他一起站在車站出口吹冷風。
沒有讓萩野霞等太久,弗雷多迅速將喝完的飲料罐丟到分類垃圾筒裡,暖呼呼感覺令他覺得像是重新活過來。
那張死人臉轉過頭,終於對著萩野霞露出一點點微笑。
「走吧。」
輕笑幾聲,萩野霞跟上腳步,走在弗雷多身旁。
「在笑什麼?」
走前幾步,微微側歪頭望向身旁男子,半圓愛笑眼睛仔細看著那張死人般臉龐,萩野霞道:「我在笑......你每天去公司後還要換一張臉,這樣生活不辛苦嗎?」
聞言,死人臉的冷漠表情頓時破防,瞬間變得有些呆滯,讓問話的萩野霞笑得眼睛都快瞇起來了。
弗雷多沒想到心裡才暗暗覺得對方生活很辛苦,結果自己在對方眼中才是辛苦的人。
「還好,習慣了,除非脫離社會一個人到荒郊野外生活,否則這是必須要做的事情,沒有意外的話,我不想隨便為生活帶來困擾。」
重新站直,萩野霞拍拍身旁男子寬大背部,連連點頭道:「我明白,每個人都有自己個性,不影響到他人其實沒什麼,全公司只有我知道你真正模樣,放心去演吧。」
說完,她還不忘給一個美麗笑臉和擺出加油手勢。
這讓弗雷多不由得皺起眉頭,但並不是反感對方的行為,如果是兩個人感情也不會這麼好,他早就換上另一張臉了。
「妳......最近遇到什麼開心事情?擺脫謝主任的性騷擾?新進人員小丁放棄追求妳?不再有人利用妳藉機偷懶推卸責任?同事間不再傳妳的流言?」
「原來你都知道呀。」
五指輕捂唇口,萩野霞有些訝異,認識十多年這還是第一次聽到弗雷多說出這麼多自己遇到的糟糕事情,她還以為前些日子的煩悶沒有人能看出來。
畢竟公司裡的同事大多別有用意,能毫不在乎權欲利益關係的人實在太少,而弗雷多又習慣裝死和保護自己,不喜歡涉入麻煩之中。
「其實,你剛剛說的事情每天都還在發生,只是......最近不知道為什麼,睡一覺起來就會感覺心情好很多,而且我也做了個決定。」
聽到睡覺這個關鍵字,弗雷多下意識聯想到死亡睡眠,這讓他感覺不太妙,有些焦急的連忙開口問道:「妳做了什麼決定?」
腳下步伐加快,萩野霞背著雙手繞到弗雷多身前,淺淺笑道:「這是秘密,不過或許你很快就會知道。」
隨後她揮揮手,道:「已經快到了,我先走啦,公司見。」
說完,萩野霞沒等弗雷多回應,轉身走進人流之中快步離去。
弗雷多不喜歡困擾,萩野霞也不喜歡為人帶來困擾,但是如果同事看見他們一起到公司,那兩人都會遇到許多大大小小的困擾。
所以弗雷多沒有追上去,但是看著遠去背影,他始終皺著一張臉,沒有辦法回到面無表情的死人樣子。
抬起頭,弗雷多望向人流盡頭,那裡有一座高大通天的建築物,足足有二百零二層,正是夢想家城市首屈一指的大企業。
奇蹟公司。
也是他和萩野霞任職的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