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陽光從窗口爬了進來,一路攀上悅茹床邊,當然不能略過悅茹的臉,接著就染黃了整個房間。就算是不上班的日子,陽光依舊興沖沖的叫醒想賴床的上班族。
昨天下班後,悅茹搭著火車回到老家,每兩週回家一趟,已經是到台南讀書工作後的習慣。即使爸媽都不住這裡,悅茹還是喜歡回到這住了二十多年的木房子裡。住在嘉義六千多棟木建築中的其中一棟,悅茹覺得自己比這十多年來刮起的復古風還要復古。光是住在傳統市場週邊,或是從床上就可看見八十多年前阿里山的檜木橫樑,悅茹已經是這復古洪流裡,擁有自己一艘船的船長。
昨晚的地震,這群檜木哼哼阿阿,支支拐拐,跟著地牛起舞!它們鐵定是閃到腰,扭到脖子了!悅茹盤算著是不是該幫他們先找個整骨師父,再招個拉皮工匠,好好的整頓一翻。悅茹想起了遠在宜蘭的建志。上次跟著悅茹回到嘉義來,已經是疫情之前了。這疫情讓原本隔著中央山脈的兩人好像更遠了。對建志來說,這木房子一點兒也不安全,在這裡頭睡覺,對他來說,更是個挑戰。
但是,這是悅茹的家,令她自己安心且驕傲的家,即使有那麼一些小狀況,她也想要把這木房子好好的維護修繕,在她自己退休後,在這裡爬爬格子,伴著自己老去。當然,如果建志也能一起,那樣的日子,更令人期盼。
悅茹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這天花板上方的樑柱裡,是不是也有莫名的小蟲,在原本已有的小坑洞,不斷的鑽探,把這坑洞變大。悅茹覺得她必須找出這些小洞,填補它,避免以後大到干擾悅茹的腦神經;就像上週去牙醫診所補上小臼齒的蛀洞一樣,以免蛀蟲啃食牙神經。
從木房屋溢入的陽光,有著一股清香。在台南租屋的悅茹,總是在快起床前的夢裡,試著複習老家裡木頭的香氣。只是,夢裡聞到的氣味和把食物放進嘴裡的滋味,根本無法和我們大腦裡的知覺神經產生作用。唯一的方法,大概是將木頭切下,帶回租屋處放置床前。這些平常生活的些許惆悵,更堅定悅茹保護老木屋的想法。
上個週末,悅茹北上參加木建築保存講座。悅茹希望許久不見建志也能一起參與,順道見面在北城走走逛逛。建志興致缺缺,沒有參加講座,但來到北城與悅茹共進晚餐。許久不見的兩人,互相靠著的身子有些生疏,眼裡的情感卻再熟悉不過。
嘉義老房屋的保存,需要結構工程師勘驗,水電師父的檢視,室內設計師的重新規劃。但最主要的問題是,如此的大動干戈必須經過鄉公所的核准。這讓悅茹傷透腦筋。修繕改造的大工程,根本無法躲過鄉公所的耳目。根據現行的建築法規,悅茹的理想木屋,幾乎難以實現。
失望和沮喪,一直在工作之外的時刻出現。一種禁不住的難受,像是胃裡翻騰的酸液,不斷的從喉頭逆流到嘴裡。就算吐了出來,苦味還是充滿口腔,揮不去。
翻了個身的悅茹,大大的吸了一口氣,坐起身,把這木房子裡瀟灑的陽光放進眼裡。從年輪穿透的陽光,從樹心溢滿出來的空氣,總能讓悅茹稍微忘記難過,也能長出希望;那就先從簡單白蟻防治和木頭防水漆開始好了。與建志的情感,也從恢復兩週一次的約會開始好了。
也許,某些事某些想法,無法被完美的實現,但在自己做得到的能力裡,盡力去修復是應該的。悅茹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