熾夜教總壇
馮沐瑤看著高懸於熾夜教入口處的人頭,心都涼了。
雖然血肉模糊看不清相貌,可那一頭銀髮…眼熟到不行。
冷墨飛的銀髮如裁下月光織就,放在一群銀髮人當中也顯得特別出眾,髮絲比絲綢還柔潤,摸上去甚至有流水穿過手中的感覺,被譽為天女的恩賜。
這麼搶眼的東西,就算不是熟識多年的馮沐瑤,也不會認錯。
馮沐瑤心神不寧,無法相信只分別兩三天,冷墨飛就被殺了。
跟她來熾夜教討公道的下屬們,盯著有如石像癡站著的馮沐瑤,不知如何是好。
「盟主…現在怎麼辦?」有人猶疑的問。
誰能想到陰險狡詐的邪教教主冷墨飛,就這麼驟然離世?
滿腔憤怒與怨仇無法排解,就像千鈞重拳打進棉花,無處宣洩。
怎麼辦?問我怎麼辦?我能怎麼辦?馮沐瑤渾身無力,雙眼劇烈游移。
是誰?誰能殺了這狡猾的臭傢伙?!就算整個熾夜教的人都叛變,墨飛不可能連脫身都辦不到,必是極為信賴的人暗算他。
--瓊姬姐姐?!
馮沐瑤腦海閃過一抹身影,隨即用力搖頭力求鎮定。
我在胡思亂想什麼?沒有證據怎可輕易懷疑他人?
「盟主,有點奇怪,我們來這裡有一會功夫了,熾夜教裡怎麼沒半點聲響?門口這裡通常都會有兩三個守門人,現在卻空蕩蕩的,莫非有詐?」下屬問。
「你說得有理,小心戒備進去探探。」馮沐瑤如大夢初醒趕緊發令,屬下們依言行事紛紛入內探查。
待人群散開,馮沐瑤躍上熾夜教入口的橫梁,取下那顆人頭。
血漬早已乾竭,褐色污漬黏附在被砍得七零八落的五官上,已經無法辨識原本樣貌,不知究竟有何深仇大恨,除了梟首還要毀損成這樣,看起來極為恐怖。
鐵銹味貫穿鼻腔,馮沐瑤輕拂那顆頭的髮絲,確認沒有弄錯…這真是墨飛的頭髮。
「那個臭美的傢伙…要是知道自己的臉變成這樣,一定氣得大罵…」馮沐瑤表情歪扭,不合時宜的露出奇怪笑容,蕩漾鐵鏽味的空氣滲進幾許鹹味。
冰冷雨滴無聲落下,馮沐瑤怔怔呆立,心中千愁萬緒難以理平。
「盟主…啊!」遠處突然傳來慘叫,馮沐瑤連忙將人頭擱下,飛身衝進熾夜教裡。
熾夜教的房舍蓋得雜亂無章,交錯的道路有的舖石板、有的卻只是泥地,以為能接到路上時卻發現自己踏到某間房的院子裡,很難找到筆直的前進方向。
馮沐瑤礙於職務不曾獨自踏進熾夜教,冷墨飛也沒有特別跟她說要走「青石板」鋪成的路,導致馮沐瑤連連闖進死巷中。
只聽得慘叫聲此起彼落,馮沐瑤越發心焦,辯不清方向只能躍上屋頂循聲而去,遇到礙事的牆舍就直接打壞,硬是在曲折迷離的巷道中弄出筆直的路線。
大雨滂沱,馮沐瑤氣喘吁吁的趕到廣場,卻看到她現在最想看到、同時也不願見到的人…姚瓊姬。
她周圍站著幾個戴惡鬼面具的男人,雙手環胸不知為何就只是看著姚瓊姬,對闖到這裡的馮沐瑤視若無睹,馮沐瑤也無暇管他們。
雨水沾濕彼此,姚瓊姬鮮紅的華服變成暗紅色,風華絕代的容顏冰冷,金色美目毫無波瀾,靜靜看向馮沐瑤,腳邊血泊臥著馮沐瑤的下屬,殷紅的血珠順著她的薄劍滾落,發出聽不見但沉重的聲響。
「盟主…」有一人尚存氣息,朝馮沐瑤伸出求援的手。
--下一秒,他的手掌便被斬落,哀號聲未出,被姚瓊姬一劍穿心。
「妳在幹什麼啊!」馮沐瑤見狀理智斷線,拔劍衝上與對方廝殺。
兇猛烈焰貫穿天際,馮沐瑤琥珀色的貓眼怒火大熾,跟她身長幾乎同高的巨劍在她瘋狂揮擊下發出轟然巨響,玄黑色巨劍縈繞火流蒸騰雨水,霧氣濃重遮蔽視線,姚瓊姬身形靈動穿梭在火焰中,朝馮沐瑤直撲而去。
薄劍與巨劍擦過爆出星火,要是直接撞上劍鋒肯定直接被砍斷,姚瓊姬恰好抓準角度才有這番局面,她巧妙卸力不與之糾纏,蓮步輕移向後躍去。
馮沐瑤乘勝追擊,結實的肌肉發出最大力道,石板迸裂飛石夾在火流中,對姚瓊姬發出數十次連擊,當真氣勢萬千毫不留情。
面對排山倒海而來的攻勢,姚瓊姬美目仍如幽幽深泉不起絲毫漣漪,冷靜的翻轉手腕,薄劍舞出形似太極紋樣的咒紋,九枚瑩藍色火苗在她身前列陣,擋下致命攻擊,紅蓮火光與瑩藍火焰相觸,發出驚人爆裂,驟風颳開煙霧。
「…墨飛是妳殺的嗎?!」蒸騰霧氣與狂躁焰流中,馮沐瑤咬牙切齒的質問。
「可惜妳沒親眼瞧見他死前的表情…絕妙得很哪。」姚瓊姬金色美目瞬間朝周圍戴面具的人們閃去,隨即與帶戲謔的發出嘲諷笑容,與她銀鈴般的美聲毫不相稱,馮沐瑤如遭雷擊愣在原地。
「他是真的喜歡妳啊!就算妳不喜歡他…也不能背叛他的信賴啊!我要替他報仇!」她難以置信,語帶哭腔的嘶吼。
巨劍擊出天搖地動,整片廣場的青石板掀飛,滾燙的岩漿衝上雲霄形成網狀,熱浪焚風交錯、橘紅色猛火將眾人團團包圍,馮沐瑤怒髮衝冠的站在面前,頗有萬夫莫敵的氣勢。
「…數年前我被毒蛇咬中,是妳救我一命,大家都說妳是妖女,我總是不信!看來是我大錯特錯!他們是誰?妳的同黨?是妳叫他們去武林盟總部鬧事的!?」
馮沐瑤飛身而上,巨劍擊出力道之剛猛彷彿能橫掃千軍,以姚瓊姬為中心砍出幾百道劍軌,落雷震震風雨交加,熔漿四散烈火漫天,險象環生。
與姚瓊姬同行的數人早已各自分散,施法抵禦馮沐瑤癲狂的招數,卻不管姚瓊姬性命安危,既無幫她殺敵之意;亦無幫忙抵禦之念,行動詭異難解。
最怪的是姚瓊姬本人對這種景象毫不在意,就像再自然不過的事。
她聽見馮沐瑤悲痛悔恨的怒吼,柳眉微蹙卻沒駁斥,瑩藍色火苗無限增生,遠看像朵朵繁花緊密排列,將她整個人包覆在內,與馮沐瑤的攻勢互相僵持。
雙方使出渾身解數卻破不了對方招式,紅蓮熾火和瑩藍冷焰壓縮再壓縮,兩人各退幾步,欲待加強力道,法術卻同時歪扭爆裂,姚瓊姬與馮沐瑤雙雙嘔血。
馮沐瑤腳步踉蹌、姚瓊姬步履蹣跚,搖搖晃晃的以自己的劍柄支撐,誓不罷休的朝對方前進,彼此都臉色蒼白筋疲力竭。
「再打下去對妳沒有好處,要是還想看到周氏兄妹,就乖乖放下武器。」姚瓊姬緩過呼吸,語氣平板不帶一絲波瀾,冷聲要求。
雖是威脅口吻,馮沐瑤聽起來卻像因無力再戰而妥協的「交涉」。
她當下五味雜陳,竟然腦門一熱就忘了要追問副手們的下落,簡直不配做盟主。
「就照妳說的…唔!」馮沐瑤話音剛發,巨劍摔落地面,她被人擊暈。
剛剛始終不吭聲的旁觀者裡,走出一人。
「費了這麼久功夫,看來妳也不怎麼樣。」他甩甩手裡的繩標,語帶諷刺的說。
「我夠格了沒?」姚瓊姬任由馮沐瑤暈厥在泥濘中,美目毫無起伏,不理會對方的挑釁,淡淡問。
趁對方筋疲力竭之時偷襲,有什麼資格說別人不怎麼樣?姚瓊姬暗罵。
「馬馬虎虎吧,姑且當作妳是真心為我們效力了。」他聳聳肩。
「為什麼是姑且?」姚瓊姬終於正眼看他,不悅的質問。
「我才想問妳,這幾個是我們派武林盟去的內應,為什麼要殺他們?剛剛要是讓他把藥刺進她身體不就沒事了?」那人指著地上那隻被姚瓊姬砍下的手。
那隻斷手的指縫處突出一截幾乎看不見的尖刺,火光中閃耀紫色光輝,顯然萃毒。
「那位大人要的是血液乾淨的人,一沾上毒還要多久才能排掉?你不怕耽擱我怕,到時受罰你要替我扛嗎?何況你們明明把這些人當棄子,你會在乎?不要再試探我。」姚瓊姬冷眼瞪視對方,語氣森冷。
「娘娘可真聰明。」那人聳聳肩,口吻輕浮挑釁意味滿滿。
他擺手示意,身旁的人們沉默的向馮沐瑤靠近,朝她伸手。
「慢著,我抱她回去就好。」姚瓊姬阻止對方,不待他們開口便已橫抱起馮沐瑤。
「這是何意?」為首的男人語中仍帶著令人煩躁的笑,歪頭問。
「同為女子,自然是我抱比較合理,你們拿她的武器。」姚瓊姬泰然自若的垂眸,轉身前行,不再多做解釋。
「回烏山。」那人冷哼,命人拿起馮沐瑤武器,率眾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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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山山腳
烏山地處冥界大陸以南,海拔僅次凌霄峰,山勢陡峭險峻,處處遍布黑色岩石,石林密集而曲折,層層疊疊的綿延數里,路徑曲折坑洞頗多,是座很難攀登的山,最麻煩的是,這裡是麒麟族聚落。
地形多變就罷了,還有許多稀奇古怪的法陣,溫和點的讓人踏錯一步就迷失在石林中找不到北,沒有個十來天走不出來,凶險點的就直接讓你墜崖,霧氣瘴氣交雜,什麼時候吸進肺裡、是毒是空氣猜不準,看似有路卻始終找不到入口。
烏山本是座普通的山,是當初麒麟族被朝廷頻繁騷擾,一怒之下才佈了這許多法陣,現在要入山簡直難如登天。
無數牛皮帳篷駐紮在山道前,炊煙裊裊吆喝聲四起,眾人各忙個的,不時朝中心最大的黃色帳篷耳語。
黃帳中有兩人,坐在桌邊的人半張臉白皙乾淨,五官不算特別好看但足以稱為清秀,另外半邊臉卻被火燒毀,皮肉外露甚是猙獰,對比下更增可怖。
他身穿藍色儒服,胸襟處是圖騰化的白色鳳紋,雙手相扣抵在下巴,瞪著面前的男人,神情陰鬱暴躁。
在桌子另一側的男人體格結實,穿著無袖紅黑色長袍,一頭短髮亂糟糟的夾著幾撮白絲,戴著惡鬼面具,傷疤遍佈整條手臂,持著斗笠單膝跪在地上,不吭聲。
「…到底要到何時才能攻進烏山!公孫衍!」安靜的氣氛突然被打破,男人暴躁的抓起桌上物件,不由分說的向對方砸去。
跪著的男人任由硯台砸到面具上,向發怒的男人嗑了數個響頭。
「陛下息怒,就快解決了。」公孫衍匍匐在地,恭謹的語調因為悶在面具下,顯得不太真切,又挨了兩腳。
「都怪你們公孫家的人太沒出息!三十幾年前要是有拿到麒麟膽,現在何必這麼麻煩?廢物!」暴力相向的男人怒火依舊,蠻橫的繼續吼。
公孫衍虛握的雙拳僵硬的頓了頓,既沒握緊亦沒放鬆,沉默的跪在原地。
這名發火的男人正是三十多年前,正準備登基卻下落不明的「四皇子」,燕孤星。
而公孫衍,就是公孫影的兒子,承襲亡父的職務,接任烏羽衛首領。
當年四皇子與兄弟們相爭皇位,也不知是何時、遭何人下毒,等他發現時毒性已深入骨髓,每日子時便會發作,全身痙攣疼痛難當,且日漸嚴重堪稱生不如死。
無論何種奇藥或治療都無法治癒,後來聽說麒麟膽是天下最厲害的解毒神物,還擁有強大能量,走頭無路且貪婪的他為了取得麒麟膽,才有後面的波折。
沒想到最後他非但沒拿到麒麟膽,還賠上了大半軍隊及整座宮殿,當時半邊身體被壓在樑柱下的他幾乎死去,是公孫影與殘留的烏羽衛將他救出,才苟活至今。
「陛下,您先歇歇,這是今日的藥。」公孫衍爬到燕孤星身邊,取出一個竹筒,小心翼翼的不讓裡面的液體濺出,恭敬的捧給對方。
「外出辦事的人該回來了吧?」燕孤星擺手示意公孫衍起身,接過竹筒嫌惡的皺起鼻子,憋著氣迅速將東西喝下。
難喝得無法用言語表達,若不是能稍微抑制他所中之毒,他打死不碰。
本來三五天一罐就好,但隨著毒性越來越強,他必須增加到一天一罐,若是再嚴重下去,怕是只能以此維生了,所以他才會急迫的想得到麒麟膽。
燕孤星唇邊滲出幾抹血色,有股腥躁味自胃裡湧出,他抹去嘴角殘餘汁液,不知道究竟跟公孫衍有什麼仇,再次粗暴的把東西砸在對方頭上,指關節焦躁的敲擊桌面,等待對方回答。
「正在路上,陛下放心,等會過來的人必能打破僵局。」公孫衍對主人的行為習以為常,語氣平緩的收起竹筒。
「他可以信賴嗎?你們說那什麼定海珠,真能打破烏山結界?那個叫曲流光的,確認過麒麟膽真的在他手裡了?」燕孤星挑眉,狐疑的問。
「沒問題,陛下放心,屬下都調查清楚了。那人跟曲流光有深仇大恨,恨不得除之而後快,既然曲流光要幫助麒麟族,這兩人必定會一前一後的過來,等他們兩敗俱傷,同時接收麒麟膽與定海珠不是問題。接著打下烏山,陛下還可奪取麒麟族的各種物資,到時候冥界盡在陛下掌中。」公孫衍像裂帛的難聽聲音聽不清情緒,但計畫聽著相當完美,燕孤星滿意的點頭。
「瓊姬跟她那滿心要當教主的老子呢?」他又問。
「姚瓊姬…娘娘已經將武林盟主帶回,現在跟周氏兄妹關押在一起,姚千重去練功。」公孫衍看燕孤星又變臉,趕緊在姚瓊姬名字後加上稱謂,燕孤星面色稍霽。
「嗯,等瓊姬忙完讓她過來一趟,我要跟她討論成親的細節。」燕孤星說罷,便擺手趕公孫衍出去,自己走到屏風後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