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剛踏出荊棘林,天際突然迎來漫天火球,塵慕俐落的避過,飛快將飛散的詠生花收進體內(他本是神木化體,胸腔處隨時可以開洞,就是樹洞的概念。),平素溫和的目光轉為肅穆,冷冷看著被熊熊烈火燃燒的荊棘林,與站在面前的人。
背著火光,塵慕眼前所見共有六人,身高體型不一,但都作相同的打扮。
戴著斗笠,身穿紅黑色長袍,面覆青銅製的惡鬼面具。
烈焰燃燒樹林的聲響迴盪在整座密林中,沒有人開口。
下一秒,六人倏然塵慕飛撲而上,從不同角度將他團團包圍,火球、罡風、毒氣、泥沼、落雷同時擊出,聲勢驚人各色法力交錯,配合得絲絲入扣,絕不容對方閃開,陣型嚴謹變化流暢,顯是經過嚴苛訓練才能如此出招。
塵煙席捲遍地坑洞,塵慕站在原地,五官歪扭變形滿身瘡痍,一對幽綠色瞳孔森冷,彷彿能將人洞穿,令人膽寒。
塵慕低頭睨視六人,未有動作攻擊已然發出,滿山林木沙沙作響,各色飛花落葉猶如刀劍亂舞,稍一觸及馬上皮開肉綻,無數枝條不知從何而來,形成長鞭似的包圍網,原先圍擊塵慕的六人此時反成甕中鱉,自保都來不及,遑論掩護他人。
霎時間血花亂濺、骨折聲四錯,卻未曾聽見一聲哀號,躲避攻擊的人毫不理睬倒下的同伴,像是沒有情感的生物;倒下的人亦無所感,彷彿這是再自然不過的舉動,每個人都試圖找出能進攻的方式,像無聲的訴說自己的性命不過是為了任務而存在的東西,絲毫不值得珍惜。
六人、四人、兩人…到最後只剩一人站著,他雙手各抓著一具同伴的屍體當盾牌,用力將腳邊的另一個屍體踢向塵慕,像在踢路邊小石頭。
他只擺擺手,便有數枝腰圍粗的樹枝從旁揮擊,砸飛那具早已無聲息的屍體,敵方僅餘的那人趁隙衝前,不得不稱讚一下這股蠻勁,拖著兩個人的屍體竟還能健步如飛,對著塵慕又扔出第二具屍體,依然無果。
如刀劍的飛花落葉劃穿皮肉,他無懼的踏出下一步,同時扔出最後的屍體,拔出長劍捅穿同伴的身體繼續向塵慕撞去,只為了抓住他視線被遮蔽的那瞬間。
這僅有的取勝機會、最後的殺招,仍然得不到回報。
塵慕已恢復如常的臉滑下大片血跡,身為神木的他不會流血,這自然是敵人受創造成的污漬,他淡淡抬頭看向被懸在半空中的敵人。
那人的斗笠帽緣被削去一半,惡鬼面具的五官處湧出源源不絕的鮮血,右臂整條消失、左手只剩上臂,身體被數根枝幹從後方捅穿,他難以自制的痙攣,一時竟未死透,不知是恰巧閃過致命處,還是塵慕刻意所為。
他伸手想卸下對方面具,竟扒不下來,再用力竟將對方臉皮整片扯下。
塵慕抓著猶帶殘肉的惡鬼面具,怔怔的看著對方血肉模糊的慘況,直到對方咬舌自盡都還沒從震驚中回神。
…這面具竟是直接烙在人臉上!究竟誰會如此喪心病狂?
馮沐瑤焦躁的在凌霄旁邊轉來轉去,頻頻往塵慕所在的方向觀望。
「丫頭,妳好好等著行不行?繞得老朽頭暈。」凌霄鬱悶的抱怨。
「可是塵慕哥…」馮沐瑤不好意思的抓抓頭,滿臉憂心的朝外望。
「妳不要擔心,他強得很,沒人傷得了他,乖乖等著。」凌霄皺眉,強硬的要求。
冷墨飛與馮沐瑤摘回滿懷靈石與藥草,正等著塵慕取回詠生花,卻聽見迴盪在整座山的劇烈打鬥聲,本想前去查看卻被凌霄阻止,只得坐立不安的等待。
話音剛落,塵慕便雲淡風輕的從外面歸來,面容依然平靜溫和,像是未經過戰鬥似的,仍是令人心安的表情。
「是誰來老朽的山裡撒野?」凌霄從浸著曲流光的池水旁起身,語氣森冷的問。
塵慕默默遞給他手裡那個染滿血的惡鬼面具,凌霄擰眉面露不悅。
冷墨飛與馮沐瑤看到塵慕全身濺滿血的畫面,與他從容的臉,心中頗為複雜。
沒有受傷是很好,但這樣看起來好可怕,塵慕哥這麼厲害啊?
塵慕從未在他們面前動過武,雖沒親眼見識到,但看塵慕那身已被血浸透的衣服,便知道剛剛與他戰鬥的人情況肯定很慘烈,馮沐瑤不願想像。
「鐘小子,襲擊你們的人是戴這個面具嗎?」凌霄嫌棄的揚了揚惡鬼面具。
鐘御麒不知為何一直盯著曲流光的臉瞧,表情很奇怪。
凌霄見對方不答,又再喊了一聲,鐘御麒愣了愣,轉頭看去。
「…正是!的確是帶著這樣的面具,您心裡可有猜到對方是誰?」鐘御麒忙問。
凌霄看向塵慕,他搖頭一臉疑惑,鐘御麒見狀頹喪的低頭。
「塵慕哥,他們厲害嗎?」馮沐瑤摸了老半天才找出手巾,連忙遞給塵慕清理滿身血汙,塵慕微微笑,拍拍她的頭接過。
「…不強。」他淡淡開口,聲音低沉有力但僵硬平板,抑揚頓挫得很奇怪。
馮沐瑤與冷墨飛呆住。他們一直以為塵慕不會說話,畢竟十幾年都沒聽過他發出一次聲音,從來都是用筆談或手語。
「早跟你說不要偷懶,多練習說話,看他們都傻住了。」凌霄將詠生花與靈石藥草溶進池水裡,無奈的搖頭。
「…說話,費力。」塵慕是千年神木化體,講話對於原本沒有聲帶的他很吃力。
凌霄暗暗翻白眼,怎麼都想不通萬事勤勞懇切的塵慕,為何單單對練習說話那麼排斥,懶得再跟他多說,忙著替曲流光療傷,眼角餘光瞥見鐘御麒又用奇怪的表情盯著曲流光。
「你幹嘛一直盯著流光?他臉上有什麼嗎?」凌霄好奇的問。
「您沒瞧見嗎?」鐘御麒瞪大眼,難以置信的說。
「嗯?流光又沒缺鼻子少眼睛,怎麼?」凌霄左瞧右看,沒看出什麼問題。
「他臉上有殘缺的封印符紋,很大、整張臉都有,您沒瞧見?」鐘御麒訝異的再問,同時在地上畫出他眼中所見的符紋。
那是以火焰圖騰排成一對羽翼形狀的圖紋,凌霄看看圖紋,轉頭再確認曲流光的臉,卻依然沒有看到同樣的紋路,他視線裡的義孫臉上只有妖狼族的紋路。
「…老朽只看到妖狼族的紋路,他現在整張臉跟花貓一樣,還有這圖騰蓋在上面?」凌霄指著地上的圖騰,表情複雜的問。
有夠醜…想嚇鬼嗎?他在心中暗暗吐槽。
「塵慕哥,到底血月之子是什麼?凌霄爺表情一直那麼嚴肅,我都不敢問。」馮沐瑤拉著塵慕竊竊私語,冷墨飛也在旁邊湊熱鬧。
塵慕簡略解說了血月之子的詛咒,兩人驚愕不已,連連追問該如何化解。
(妖狼族的血月之子身上的紋路與同族相同,但顏色較深、範圍較廣,如果沒有另一同族在旁,猛然見到可能分不清楚,不過除了行動毫無理智,還有最大的特徵,便是那血紅且無瞳仁的詭眼,所以他們在鮫人族聚落時才能一眼認出。)
凌霄與鐘御麒沒有理會旁邊的對話,只是繼續研究地上的圖紋。
「確是如此,晚輩不敢相欺。」鐘御麒恭謹的回答,凌霄撫鬚暗暗思索。
凌霄的法力遠遠高於鐘御麒,但他卻能看見凌霄未能看見的圖紋,這只有一種可能,便是那圖紋是麒麟族內的秘術,只有同族才能看見,倘若他所言非虛…便表示曲流光可能跟麒麟族有什麼淵源。
「…流光這小子,身上到底還有什麼秘密?鐘小子,你認得這是什麼咒紋嗎?」凌霄被這一連串的事情搞得心煩,捏捏曲流光的臉頰洩恨,轉頭問鐘御麒。
曲流光哼了哼,仍是沒有轉醒,腫得老高的臉頰通紅,頗有幾分委屈。
(彆扭的凌霄自不會跟眾人說曲流光所泡這池靈泉乃他特製,包含強力鎮痛與昏迷效果,要不然鐵打的血月之子也耐不住詠生花修復時的痛楚,絕對會醒來。)
凌霄以不悅的神情掩飾心中的不安,這已經是曲流光第四次使用詠生花,卻依然沒出現「普通人」的反應,照理來說一般人不可能承受那麼多次重建肉體的痛苦,莫非他的身體出現了什麼變化?
「晚輩不太清楚,可能要去問長老…」鐘御麒面露難色,低聲道。
他以傲慢輕視的態度出現,後來得知凌霄身分態度又轉為恭謹,本來自信滿滿的計畫卻弄巧成拙,害曲流光變成這副模樣,對凌霄更抬不起頭。
他深怕對方認為這是他刻意知情不報,藉此令凌霄必須動身前往麒麟族聚落,無法毀約的計謀。
事已至此,他在凌霄內心的評價不知降低到什麼程度,多說已無益,他也不願再辯駁什麼,只得實話實說。
「…嗯,那就去麒麟族聚落問問,你復原完畢了吧?能上路了?」凌霄看著鐘御麒,又將視線移到他所浸的池水,沒再多做懷疑,乾脆的問。
鐘御麒瞪大眼,不可置信的看向凌霄,驚喜的連聲答應。
凌霄將曲流光從水中撈起,正要塵慕揹上他,馮沐瑤卻突然面紅耳赤的僵住。
曲流光全身赤裸,字面意思上的與眾人「坦誠相見」。
「啊啊啊!流光哥怎麼光著身子啊!」馮沐瑤再怎麼剛強,突然見到光溜溜的男人總是害臊,摀住通紅的臉指著曲流光嚷嚷。
「哈哈,不用害臊,以後也是要看的…妳幹嘛打我!」冷墨飛放聲大笑,忍不住調侃馮沐瑤,立馬被她以凶暴的拳頭制裁,抗議之餘仍憋不住笑。
塵慕眉眼彎彎,滿臉無奈的搖頭苦笑,鐘御麒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咳,多大的事,別瞎嚷嚷。」凌霄尷尬不已的隨便喚來幾片葉子,草草將曲流光的下半身圍起來,活像個野人。
要怪就怪自己的血有腐蝕性,本來就破破爛爛的衣服哪能經得起摧殘,這番波折下早就碎裂,剛剛是微妙的黏在皮膚上,一泡水當然全都化了,現在才會赤裸裸。
想到曲流光以後知道這件事肯定丟臉得幾乎昏厥,凌霄心情整個好起來。
碰轟!碰轟!
突然東邊與西邊遠遠傳來巨大的爆裂聲,眾人抬頭便見巨大的煙花盛放,月輪剛升至半空,皎潔光芒瞬間被掩蔽,花火紛飛絢麗不已,然而冷墨飛與馮沐瑤的臉色卻為之一變,面面相覷。
東方盛放的紅色煙花與西方耀眼的青色煙花,都是求援用的信號。
--熾夜教與武林盟同時出事?!
身為教主與盟主的冷墨飛和馮沐瑤,必須出現安頓眾人,可曲流光狀況未明,他們如何能撇下他不管?
「快點去,不要猶豫,是你們自己選擇的路,不能撇下追隨你們的人不管,不要擔心流光,我會顧好他。」凌霄眼見兩人焦灼的掙扎,催促道。
馮沐瑤與冷墨飛畢竟不是少年,肩上的擔子有多沉,自己心知肚明,當下便不再猶豫,鑽入密林中各自向自己的領地奔去。
「凌霄爺,流光哥拜託了!」馮沐瑤的聲音遠遠傳來。
「注意安全!」凌霄心中有些擔憂,但曲流光要緊,只得匆匆吩咐。
武林盟的死對頭就是熾夜教,就算打起來也只會有某一方放求援彈,怎麼會兩邊都放?莫非有第三方勢力出現?
瞥見遺落在地的青銅面具,凌霄臉色又陰鬱幾分。
「凌霄大人,晚輩已準備好術式,請。」鐘御麒草草弄乾自己的衣服,理順恢復成烏絲的吝亂頭髮,在地上以符紋畫出麒麟族的傳送術式,躬身道。
那是幅以雷火交錯,圓環中夾帶金色羽翼的美麗圖陣,鐘御麒待凌霄與揹著曲流光的塵慕踏進中心,自己才跟著踏入,隨即伸出劍指在虛空中畫出六芒星的圖案,地上的圓陣發出燦爛的光輝,符紋以逆時針方向旋轉,頃刻間三人的身影便從凌霄峰消失。
幽幽月色中,密林裡竄出一道影子,拾起遺落在地的青銅面具,半晌不語。
他一頭短髮亂糟糟的夾著幾撮白絲,臉上帶著相同的面具,體格結實穿著無袖紅黑色長袍,傷疤遍佈整條手臂,青筋浮起面具立馬被捏成碎片。
「…廢物!」他咬牙切齒,聲似裂帛極為難聽,仰頭望向夜空後深深吐息,轉身往暗處邁步,周身散發攝人殺意,沿途所遇的奇禽猛獸無不遭殃。
他撫摸被血浸染而濕透的衣衫,心情轉為盛夏晴空,哼著小曲離開凌霄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