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境〕宜蘭水源地面臨開發危機！ 宜蘭溪北二十二萬人將沒水喝？

專題對談：郭稟翰(宜蘭西瓜正著時podcast主持人)
康芳銘(宜蘭惜溪聯盟召集人)

郭稟翰：今天和大家聊聊員山水源地的一些問題，既然大家都稱員山是水的故鄉，卻沒有人很在意員山水源發生的事情，今天邀請這幾年來一直跟我們有密切的合作，一起關心很多宜蘭事情的宜蘭惜溪聯盟康芳銘老師，來跟我們聊聊關於員山的水的這件事情，過去從大湖溪，然後52甲溼地，一直到台二庚等等很多環境議題，都是康老師很用心，也很用力的在保護宜蘭的環境。

今天一開始，還是要邀請康老師先跟我們聊聊一件事情，上週在台北開了一場記者會，主要是訴求我們宜蘭二十二萬人的飲用水的問題，是不是會面臨到開發農地重劃等等的這些開發的危機？

康芳銘:平常大家水龍頭一打開，煮開水、煮飯、洗澡等日常生活的這些用水，覺得理所當然。去年的大旱，其他縣市限水那麼痛苦，宜蘭竟然都沒有限水。那時，宜蘭那麼久沒下雨而且不用限水，大家有沒有發現，宜蘭沒有水庫。全國大部分的縣市都必須仰賴水庫，之所以限水，因為水庫幾乎快見底了！

宜蘭沒有水庫，卻不用限水，那我們每天用的水到底怎麼來的從哪裡來的？

大家平常打開水龍頭都不會覺得水會不見或會變髒？這也是宜蘭得天獨厚的水資源！宜蘭不用水庫，水又源源不絕，這水到底是怎麼來的？這就是為什麼員山被稱為是水的故鄉。蘭陽溪以北的水都是靠員山的水在供應的。

郭稟翰：員山有一個深溝淨水廠，記者會那天自來水公司深溝淨水廠的處長有分享一個有趣概念，深溝為何成為宜蘭人一個很重要的水源地？

康芳銘：現在的深溝自來水園區。在日治時代就是叫作「下深溝」，也有「上深溝」。「深溝」顧名思義是很深的溝，以前這個地方的確有一條很深的溝。

大家看Google地圖，深溝自來水園區周邊的確有幾條比較大的水圳，直接流到深溝自來水園區。特別在接近金車工廠有比較大的水圳，而在蓁巷的金車蘭園也有一條大的水圳。一共有三條比較大的水圳就直接流到自來水園區。從Google Map上，看見這幾條水圳是西南東北走向的。

可是大家如果稍微留意一下，一般的溪流，怎麼會是西南東北走向？

我們的西北邊還是雪山山脈，照理水要從西北邊或北邊流下來，可是這些水都是從西南邊流下來，但西南邊沒有山啊，西南邊大致是在玉蘭、大同，就是我們走台7省道要到太平山的一定要走那條路，那邊走下來會碰到蘭陽溪，再走沒多久，就會有泰雅大橋。往東北邊，就是往員山鄉、宜蘭市這邊。西南這邊是蘭陽溪，顯然水不是從山上流下來，就是大的溝（水圳）從西南往東北的方向流，經過自來水園區。

郭稟翰：要不要跟大家解釋一下什麼是伏流水？

康芳銘：所謂伏流水就是地底下的水。

郭稟翰：伏流水是不是像以前在大礁溪的慧燈附近看見溪床的水突然流到一半不見了？

康芳銘：是。大家會不會認為伏流水就是地下水？既然都在地下，地下水與伏流水不一樣地方在哪？

康芳銘：地下水就是指地面下公50尺以下。我們知道地底下有很多層，比如家裡或田地打水井，一層一層的，穿過不透水層，直到地下水層，這是深井水。

但伏流水不一樣，大約地面下10公尺至 20公尺的深度，一直到地表，如果大家到內城、尚德及深溝打水井，淺淺的就有水流出來，

深溝自來水園區都是非常淺的伏流水。所以從日治時代到現在那些伏流水就被日本人好好保存下來，然後在上面種滿了森林。森林就是濾水器，那些樹就是要把溪流中的卵礫石緊緊抓住，像濾水器一樣，將天降雨水一層層過濾，變成伏流水。

伏流水分布在園區內，日治時代至現在打了五口井，很淺很淺的寬口井，不同家裡打的井很窄，很小，園區內的五口井很寬，很大，很淺。深溝自來水園區的水，就是這些地下緩緩流動的伏流水和一直冒上來的湧泉。

郭稟翰：所以那些寬口井的水是一直在流動？

康芳銘：是，緩緩的流動。日治初期的時候，還沒有建那些堤防時，整個員山都還是溪床，都是密密麻麻的辮狀溪流。

郭稟翰：內城發展特色觀光，其中一站就是要看以前的舊堤坊以及運河的渡船頭。現在的人可能很難理解內城明明離海這麼遠，就在山邊，可是為什麼有一條河可以通往宜蘭市。就知道員山、內城和水的關係非常緊密。像康老師剛說的，不論是水的流向及那日本人留下的寬口井。

康芳銘：是，那五口寬口井。先是日本人鑿了三口井，戰後國民政府鑿了兩口井，到了民國七十年，宜蘭溪北全部只靠這五口井，後來人口越來越多，自來水場才從粗坑溪接水過來。

粗坑溪水若是很穩定，就引水下來，但若遇到大旱沒水，颱風的土石流讓水變濁了，粗坑溪的水不能用了，就必須回來引用五口井的水。

郭稟翰：五口井等於是備用。

康芳銘：是，一年當中，用到這五口井的機率還不小。遇到粗坑溪水變濁，大旱水不夠，還有遇到過年用水尖峰時候，粗坑溪的水不夠，就必需用這五口井。這五口淺水井的水非常重要，只要粗坑溪的水不能用，就必須依靠五口井來供應溪北用水，每日供應5萬噸水都足足有餘。

郭稟翰：溪北地區一天需要用的水量要多少？

康芳銘：大約4萬6千噸。

郭稟翰：進入農地重劃的主題之前，請康老師先前情提要，談談深溝淨水場旁邊農地重劃的地方—內城村、尚德村的破布田是什麼？破布田為何和農地重劃很有關係。

康芳銘：我們知道農田都引自灌溉水圳的水，比如臺灣西部的大安溪、大甲溪引水至大條灌溉水圳，再引入水圳支線。員山的農田，是取用伏流水及湧泉。伏流水很淺，若湧出地表，就是湧泉，比如雷公埤、螃蟹冒泡，而員山農田一窟一窟的水池，就是湧泉，若水壓大就會湧出地表，從農田上自湧的湧泉，若俯瞰農田上的湧泉就像破布一樣，農田像破掉，就是破布田。所以，如果田地是破布田，有湧泉，農夫是最高興了，根本不需要從別地引用灌溉水。

郭稟翰：湧泉水質也比一般灌溉水都好，根本是上天賜給的禮物。既然內尚農地有這麼好的水質，為什麼要農地重劃？

康芳銘：全臺灣農地重劃始於1960~1970，主要是農水（灌溉水路）及農路。希望建灌溉水路能密集、平均分配到每個地主的農田；而蓋農路則是供農機具，像耕耘機、插秧機能夠方便到達農田，目的就是要提高稻米生產量。因此，政府一開始推動農地重劃當然是德政，讓農田變成良田，但現在為什麼我們要反對農地重劃？

郭稟翰：現在農地重劃好像會讓人覺得和農地炒作劃上等號。

康芳銘：這關係到宜蘭特殊的地理環境，像中南部台中平原、嘉南平原的農地重劃就沒有面臨開發問題。

郭稟翰：這就講到集村農舍，西部就是一大塊田才會有一棟房子。但宜蘭是田旁邊就是房子。

康芳銘：大家聽到這裡，就知道宜蘭農舍的問題，問題根源就在此，宜蘭特殊的地理位置，自雪隧通車以來，讓宜蘭農地和別縣市的農地很不一樣。宜蘭農舍、農地炒作問題，係全臺最嚴重的地方。不管農地、農舍都是很昂貴。

剛說農地重劃始於1960~1970，雪隧開通是2000年以後，其間三十、四十年宜蘭農地老早就重劃完了，現在為什麼水源區還要重劃，不是早在民國70年，80年就該重劃，之前沒有重劃跟這裡是水源區有很大關係，和深溝自來水園區的伏流水，還有園區附近流入的湧泉水有關係。

郭稟翰：這樣說來，內尚這裡現在才要農地重劃就不是像過去為了提高農田生產。那內尚這裡究竟為什麼要農地重劃？那如果蓋農舍需要什麼條件？

康芳銘：蓋農舍需要臨道路，蓋房子就要拉建築線，建築必須在公共通行的道路上，這些還沒有重劃的農地，就沒有農路，如果沒有農路不是不能蓋農舍，沒有農路就拉不了建築線，就沒辦法蓋房子。就內尚地主來說，在地住幾十年了，他們都想蓋農舍嗎？也不見得！全宜蘭農地95%都重劃完了，只剩內尚農地還沒重劃，地主心裡當然會不平衡。重劃過的農地價差兩至三倍，沒重劃農地一坪1-2萬，重劃過的農地3-4萬。地主可能沒有蓋農舍的需求，光是農地重劃後增值地價，地主就會想要重劃。重劃後的農地，不管是要出售或是抵押，價格就是不一樣。因此，過去十多年來，內尚地主就不斷透過民代要求政府要求農地重劃。

其實內尚的地主並不是不知道內尚是水源區，深溝自來水園區就在旁邊，也知道重劃對水源的影響，但現實上因為地價的誘惑。內尚農地面臨重劃壓力一直很大，地方一直要重劃。

當初農地重劃的初衷是要讓農水、農路更方便，增加農業生產，但現在農地重劃的原因已不是當時的初衷。

康芳銘：農地重劃對於水源地的影響，關鍵就在內尚農地的伏流水非常淺，甚至湧出來，重劃後蓋了農水路，頂多再蓋農舍。若蓋農水路，道路基礎1-2尺深，或是挖水溝、灌溉水圳也不過是淺淺的，到底會影響水源區很大嗎？

偏偏水源區的地下水位已經滿到地表了，即使是1-2公尺道路基礎，或是蓋房子的基礎（筏基）大約2-3公尺，或是打椿大約15-16公尺，這些工程都會直接影響到敏感水源。

郭稟翰：可以想像一場暴雨就會讓自來水園區的水變濁。

康芳銘：自來水園區的人曾經說過，園區旁只是蓋了一間很簡單的小小豬舍，淺淺地打個基礎，自來水園區的其中一口井就沒水了，或是颱風的暴雨就會讓水變濁，水就是敏感到這樣。

不光蓋農路、農舍，像其他任何開發一樣，需要整地，內城、尚德這邊地形是有坡度的，山邊的地以後若農地重劃就要把每一塊田坵塊整得方方整整，就必須作整地，挖田，把有坡度的地方，分層為好幾個大階段，階段和階段中間就會有2-3公尺的落差，這樣整地的過程，就會有大挖大填，試想這裡的地表水已經這麼淺，還來大挖大填，受到這樣的擾動，湧泉地表水還會乖乖流到自來水園區內嗎？可能就亂流，流到溪溝，流到大海，這麼珍貴的水就白白地流掉了。所以自來水園區的人也非常擔心，一再呼籲在水源區不是不能重劃，要作非常詳細的調查，確保不要影響到水源。

郭稟翰：時代力量陳椒華立委爭取到一筆錢作員山地下水的調查，想到宜蘭人不是應該要比其他縣市更應瞭解宜蘭水脈、水資源狀況嗎？應該好好思考我們做了什麼會不會影響到水，而不是自豪宜蘭沒有水庫，沾沾自喜宜蘭水很多，很好喝。

康芳銘：深溝自來水園區的水，不光提供宜蘭民生用水，還包括員山鄉惠好村、進士村…一共有200多公頃農田的灌溉用水，也全部引自這裡的水。因此，民生用水及灌溉用水全部靠這邊。所以，我們不斷呼籲政府不要只為了短期土地上的利益，農地重劃過後，地價高了，大家就爭著蓋農舍。

郭稟翰：深溝自來水園區的水源地已保存百年，若是農地重劃4-5年開發，可能就會破壞水源地。內城地方創生做得很好，不少人到此買地居住，很多業者也到此經營民宿。

康芳銘：如果大家到過內城，可坐過力阿卡？由鐵牛車（耕耘機）改裝，一台可載六位客人。為何大家會覺得坐力阿卡這麼新鮮有趣？因為力阿卡都走在彎彎曲曲的窄窄農路上，叩叩叩的顛簸行駛。試想，農地重劃後，農路變得又寬又直，是不是所有汽車就開進來了，那力阿卡還能行駛嗎？走在又筆直又寬的農路上，坐力阿卡還有感覺嗎？

郭稟翰：有朋友來，我都會帶他們來內城，如果看的風景是新蓋的農舍或民宿，擋住了農村景色，也不會覺得漂亮，反而覺得那些矮房子才有在地特色。

康芳銘：所以內城這裡十幾年來辛苦經營起來的農村創生的旅遊，可能因為農地重劃就毀掉了。

現在農地重劃面積約有200公頃，就目前內尚農地沒有重劃，有比重劃過後的農田產量減少嗎？並沒有，內尚農地本來就可以用農機具來執行，況且現代農機具太進步了，而且代耕這麼盛行。過去農地重劃是建農路方便農機具執行農事，但現在已經不存在這個理由。

郭稟翰：內城的小農們會因為在地水質好，農產品的品質好，來當作行銷特色。

康芳銘：對，友善農法的有機米，可賣到一斤120-140元。

郭稟翰：比一般慣型契作農產品賣更高的價錢。內城還有人因為水質好也養殖香魚，像八甲魚場。

康芳銘：是，八甲魚場、勝洋水草、棗稻田及花泉農場，說白了，他們就是靠這邊的水在吃飯。所以，這邊的水若是濁掉了，這些休閒農場也會受到很大的衝擊。

郭稟翰：現在就談到國土計畫，宜蘭縣政府就在水源區這個地方劃設「未來發展區」。依照縣府的規劃，這裡未來是觀光工廠的聚集地？這樣是不是和我們談到的農地重劃一樣對這裡（水源）會有很大影響？

康芳銘：未來發展區有規劃三～四個，內城未來發展區在國土計畫裡，預留給未來的展業發展，就縣府立場是要找有產業特色來作未來區域發展。大家所看到這裡有金車企業，它的造酒及飲料都是世界級的，對縣府來說，像金車這種形象好又產品品質好的產業當然要聚集，可發展更大（經濟、觀光）效益。連縣府都沒意識到，這就位於水源地這麼重要地方，金車當初眼光獨到選擇此地作為產業落腳處，這是最典型的靠水吃飯，用了全世界水質最好，源源不絕又最便宜的水來釀酒。

金車附近有一家香草菲菲，裡面很多溫室植物，要維持這麼大的溫室，不管噴灌、澆灌、滴灌，用水量是非常驚人的，當然也是因為在地有便宜又源源不絕的水。

以在地因為水資源而發展的產業，我們更要思考如何讓當地的水更永續地被利用，就是它的抽水量必須很安全地被確保。

郭稟翰：縣府應該審慎評估來此發展的廠商，它們用水量會不會對水源有影響。

康芳銘：這就是去年陳椒華立委特別要求水利署作的水文地質調查的目的，希望透過詳細科學的調查，能夠清楚知道這裡水源地的安全出水量。安全出水量必須和補注量達到一個平衡。就去年調查結果，目前補注量是高於出水量，目前的水量是充足的，但是我們不知道未來這裡若農地重劃或蓋了很多觀光工廠，這裡出水量還安不安全？這就是我們最關注的事情。

郭稟翰：這真的是很大危機，陳椒華立委來到深溝淨水場就直接撈生水喝，在中南部即便處理過，也不可能像這麼好喝！我們應該好好思考上天給宜蘭這麼好的禮物，就要好好保存下來，像日本人那樣有遠見保存水源地，還加強保護。但我們還認為挖一點對水源沒關係，都沒警覺到水源敏感性。

這就是為何我們今天要作這個專題，這個題目太重要了，現在我們面臨氣候變遷，有時會有暴雨，或是很長時間沒有水。大家覺得宜蘭一直下雨，其實現在降雨天數減少了，梅雨季變短，颱風也沒來，所以，即使大旱時候，我們應該好好保存宜蘭還有水的地方。

＊以上資料來自「宜蘭西瓜正著時」podcast專題節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