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鹿說:背景架空,輕鬆看文,不固定連載。
最初奉明掃黑專案的臥底指派人選並非只有陳夏,還有緝毒分隊的一個女警,叫葉杭雩。
她的父親也是位警察,母親很早就過世了,他一個人拉拔著她長大,住在陳夏舊家的對街。
兩個女孩,同一天生日,讀同一所小學、中學,還一起考上警政學院,畢業分發進同一個單位。
每天早上,陳夏坐在車裡,路過她家門前時總特意讓司機搖下車窗,兩顆小虎牙尖尖的,一雙明亮的眼睛滿載星辰,只為了跟她道一聲早安,而她踩著噹啷作響的腳踏車,吸了將近十年的車尾煙。
若逢年節,陳家的餐桌上觥籌交錯,陳夏會穿著美麗的公主裙偷偷溜到葉家,她知道,陳夏不喜歡爸爸喝得酩酊大醉,所以總跑到她家避風頭。
她們躲在小小的閣樓,窩進一床被子裡,兩人的影子被桌邊的燭光拉扯得細長,好像總有說不完的話,天南地北,波動著窗外無邊無際的星河。
只是,陳夏的夢想,卻不同樣是葉杭雩的夢想。
葉嶺,鳳川市警察局刑警第一大隊緝毒分隊警員,於八年前因封龍案殉職。
屍體被發現時,已經在水裡泡腫了。
告別式來的全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警察局長、鳳川市長,甚至昭洋省長也心急火燎地趕來。
每個人都是洋洋灑灑的一篇悼念,先傷懷他的壯烈,感嘆他的出身,再歌頌他的偉業,情至深處,再落幾滴眼淚,彷彿叫葉嶺的這個人是他們的摯友一般。
在一個豔陽高照的日子裡,葉嶺風光地躺進忠烈祠。
只有陳夏知道,這位英雄唯一的親人獨自在碑前坐了一整日。
她沒有留過半滴眼淚。
因為她的父親,最不喜歡被人注目,因為她的父親,最討厭土裡扭繞的蟲子。
因為她的父親,最害怕聽見她哭。
她不想要他是別人心中永遠年輕的英雄,她只想陪著一個會逐漸老去的普通人回家。
警察這個身份帶給陳夏的是一身的榮耀,於葉杭雩而言,不過是安身立命的飯碗,以及一生的執念。
這份執念支撐著她走上與父親同樣的道路。
葉杭雩化名蘇秩,於四個月後與陳夏一同被任命為奉明掃黑專案的臥底成員。
白崎不僅在鳳川市私營賭場,開設將近二十多間的會所,更在栖城縣、昆嵐縣等郊區擁有數個製毒據點。
警法司的目標,是繳獲白崎的罪狀,而葉杭雩的目標,是白崎主子的命。
葉嶺與白崎交手約有半年,在這段時間裡,他與人稱白崎第二掌門的唐慶有一定程度的往來。
陳夏後來翻閱過封龍案的卷宗,每個涉案的白崎內部人士皆清清楚楚地記錄在冊,卻未出現關於唐慶的隻字片語。
究竟是這位二掌門真的不曾參與其中,還是因為他權勢滔天,能讓白崎甘願將其自重重罪孽裡除名?
抑或是,有人在明處,暗地保他。
八年前的封龍案,共計六十一名白崎成員獲罪入獄,多數為涉毒,其次則是軍火與藥品走私。
葉嶺的任務是配合警方做最後的罪證採集。
他與另外兩名警員驅車至鳳川港口,三人分配好各自負責的區域便分開行動,約定四十分鐘後於原地收隊。
那日,烏雲濃重,大雨滂沱。
這樣的雨天,彷彿混沌天地將吞噬活人的心志。
狂風驟雨擊打著海面,港邊的船隻無懼停泊。
朱身金邊的赤龍圖徽高懸於船帆,那是滿載野心的啟航。
火神祝融,沒有照亮陰冷的林森處,只燃燼了一顆光明的心。
七日後,距離鳳川港口不到三哩的淺海發現一具浮屍。
面部及身體腫脹,頸側疑似有針孔注射的痕跡。
法醫組的鑑定報告裡,清楚載明屍體中殘留的毒物是雨晶,白崎最大宗的毒品製造種類。
在追查白崎的路上,死於白崎親手鋪設的險途。
葉杭雩在這七日內幾乎翻遍了關於白崎以及封龍案的資料,站在審訊室外反覆聽著訊問結果,一雙眼睛熬得通紅。
陳夏始終記得,在找到葉嶺遺體的前一晚,她與葉杭雩兩個人蹲坐在警察局門口的台階,那道向來追隨著自己背影的目光,映射在皎潔的月光下。
葉杭雩說,其實我能感覺得到,他已經不在了。
那夜的星辰格外美麗,晚風徐徐,樹梢搖曳。
陳夏不敢回望她的眼睛,只依稀聽到低低的啜泣聲,很輕。
縱使她們的肩上佩戴著光榮的勳章,在死亡面前,任何功績都無足輕重。
她說,今晚的月亮那麼亮,明天一定會是晴天。
至少,她的爸爸在最後還可以看見太陽。
她的悲傷,只能封存於那夜的風,她要讓陽光陪著他,直到真相明朗的那天。
參與奉明掃黑專案時,陳夏擔心葉杭雩會因為封龍案而影響任務執行,但葉杭雩的表現始終平穩,未有任何出格的行動。
她們從昆嵐縣開始暗查白崎製造雨晶的動態,陳夏搜集製毒、販毒流向,葉杭雩則是掌握人流問題。
陳夏知道,葉杭雩不可能放下。
她顯而易見地消瘦很多,此刻屈膝埋於臂彎的她,看上去如此孤寂:「我們沒日沒夜地找,最後卻讓一個漁民在距離案發地點那麼近的地方打撈到他,妳難道不覺得蹊蹺嗎?」
陳夏摳著記錄罪證的小冊子,輕輕地點了點頭。
白崎的資金來源除了依靠販毒及嫖賭,也走私軍火,但卻仍有一部分是未知的。
除卻她們目前在白崎的身份仍無法輕易接觸內部運作的條件,還有一種可能,也是她最不願意相信的可能。
警界的保護。
也許他們的關係在當時面臨危機,而葉嶺,恰巧是捅破這層窗戶紙的代罪羔羊。
陳夏沒有吐露自己的想法,她害怕葉杭雩失控。
愈是平靜的海面,藏有愈深的漩渦。
半年後,葉杭雩提交白崎與各路幫派的不法證據,並呈請執行第一次清剿行動。
陳遠期很快地批准了。
這是封龍案之後,警方首次重振旗鼓的機會,警法司相當重視,更派遣特勤組前往支援,不僅要讓過去沒能清查的組織成員落網,也要保護臥底能夠全身而退。
清剿行動當日,陳夏接到陳遠期的電話。
「十二點一到,妳馬上從昆嵐撤離,」他語氣簡練,滲人心寒:「不要多問,這是命令。」
陳夏不知道的是,葉杭雩發現了葉嶺留下的暗記。
一個平安符。
葉杭雩的母親死於一起綁架案,歹徒熟悉葉家的作息,更知道葉家與警法司長陳遠期的關係。
那年,葉杭雩三歲。
歹徒闖進葉家,鋒利的刀尖劃過楊黎的脖頸,也割斷了她戴在身上的平安符。
孩子尖銳的哭聲刺痛了在話筒旁的葉嶺。
陳夏沒見過楊黎,葉杭雩說,母親不喜歡拍照,跟葉嶺一樣,夫妻倆個性內斂,待人溫和,一輩子沒有得罪人。
出勤特別任務前,陳夏與葉杭雩會在局所門前的白楊樹下共飲一盞茶,這是她們的默契。
同生,共死。
清剿行動前夜,風中渲染著淡淡的風信子氣味。
葉杭雩拎來一瓶酒,自顧自地斟了一杯,仰頭喝下,好半晌才開口,聽上去很疲憊。
「緊張嗎?」她問。
陳夏看著她,搖了搖頭。
葉杭雩笑了出來,低頭又悶了一杯酒。
她們眼前沒有美好的月色,沒有那棵堅忍不拔的白楊樹,只有彼此的呼吸聲此起彼落。
陳夏抬手,輕輕地撫著葉杭雩的肩。
她在顫抖。
陳夏垂眸,很想告訴她不要害怕,但自己始終不是失去的那個人,又何來安慰的資格。
一直到夜深,葉杭雩放下只剩半瓶的酒罐,解下脖子上繫著的平安符。
她將平安符塞進陳夏的掌心。
「妳這是……這不是楊阿姨給妳的嗎?」
葉杭雩捧著陳夏的手,靜靜地點頭。
人人都說葉杭雩像陳夏,但她心裡很清楚,陳夏像一隻優雅美麗的白天鵝,而她,只是在同一座池畔裡撲打著水面的醜小鴨。
葉家位於陳家大宅對街的平房區,這一街之隔,就是她與陳夏之間的藩籬。
無論她再怎麼努力,始終趕不及陳夏擁有的一切。
警察,是陳夏從小的嚮往,但對於葉杭雩而言,是使命,更是不得不認的命。
喝了酒,喉嚨灼燒的刺痛感嗆得她一眼的淚:「他一直很自責,恨自己明明是個警察,卻連老婆孩子都保護不了。」
她緊握住陳夏的手,彷彿只有這樣才能讓搖晃的自己得到支撐。
「我曾經發誓,不會像他一樣懦弱又卑微。」她低頭抵著兩人交握的雙手,以一種虔誠的姿態說道。
那年,歹徒在葉杭雩的面前擄走楊黎。
放人的代價是一千萬元,並要求與葉嶺單獨談判。
陳遠期思量後,沒有答應歹徒的條件,因為他認出歹徒是龍淵的人。
是趙晚家在警告他,要他記得當年林庭溫的死是為了保全他,這次是他身邊的人出事,下一次,可能就是他的女兒陳夏。
歹徒是轄區毒品管制人口,缺錢交換毒品吸食,此刻已經神智不清,架在楊黎脖頸上的刀鋒反射日正的光,染紅葉嶺的整片天空。
此後,葉嶺主動請調至緝毒分隊。
封龍,是以赤血將邪念塵封。
葉杭雩抬起頭,眼裡有決絕的鄭重:「我知道你們家不信這些,但它的確保護了我,現在我把它交給妳,妳一定會平安,然後完成妳的夢想,做一名最好的、最勇敢的警察。」
陳夏雙唇顫抖著,卻倔強地扯出一抹淡淡的笑容,說:「我們要一起。」
她記得那天,葉杭雩只是笑著將那剩餘的半瓶酒水一飲而盡,沒有應答。
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葉杭雩沒有與她約定。
陳夏攤開掌心,那枚平安符仍然完好,只是它的主人永遠被困在那夜的風,在善意與惡念裡不停掙扎,萬千糾纏,無盡深淵。
西元二零一三年五月二十七日,鳳川市警察局刑警第一大隊緝毒分隊警員葉杭雩,於0001行動中殉職,得年二十歲。
落在葉杭雩面前的平安符裡,楊黎繡了一個暗袋。
陳夏在七年後才將它翻開來。
她緩緩吐出一口菸,從指尖掉落的菸灰星子點亮一雙父母對女兒深沉的愛意與保護。
溯南舟夏,冤沉晚山。
耳邊依稀還能聽見那晚樹梢在風中搖曳的聲響,有一個人告訴她,如果有天妳開始懷疑自己的信仰,這個平安符會渡妳到該往的歸處。
陳夏的腳邊落了一地菸灰。
她在重重迷霧中走失很多年,卻發現自己沒有歸處。
(待續)
晚鹿說:從本章開始,時間線以陳夏自戕當年為基準,將以類似人物回憶錄的方式呈現。
葉家這條線,我斟酌了很久,他們可以說是促使陳夏真正開始擁有自己思考的靈魂人物,在寫這章時總覺得《萬千花蕊慈母悲哀》這首歌曲很有葉家的感覺。
他們相遇在黑暗的時代,也將重逢於另外一個光明的未來。
白楊樹,象徵不屈不撓的頑強生命。
風信子,象徵永遠的懷念,藍風信子為重生的愛。
溯南舟夏,冤沉晚山。
楊黎留給女兒葉杭雩的密語,在盛夏逆流奔南的
一葉扁舟,懷冤沉浮於向晚的林杉之間。
暗示杭雩(小舟)與陳夏(盛夏)往北村(逆南),
將發現龍淵(冤)、白崎(山)與陳遠期(沉)及趙
晚家(晚)之間的關係。
看過前幾章的讀者,會知道北村是一個重要的地點。
關於龍淵及趙晚家,請耐心等待面臨實習地獄的晚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