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梅雨帶來雨氣,我睜著眼睛看著灰色的天空細數著天上的烏雲,一朵,二朵,
慢慢往北方飄去。
公園的長椅上,我一人撐著雨傘坐著發呆。想著一件事。
我想打通電話給阿爸,不知多久沒播過他的號碼,
許久不曾說話的對象,我想著如何開題,
好久不見,在幹嘛,媽媽找你,要抽菸嗎?
我忽然不知如何開口。如何像一般人對自己的阿爸那樣的說話。
不自覺的下意識撥出號碼,電話被接起來,他的呼吸身聲透過話筒傳來。
有點喘息與炙熱。
支支嗚嗚過了五秒我才吐出一句我想很久的對白:ㄟ,你在哪?
我甚至沒稱呼他。
在山上種菜
想要跟你借車
借車要衝啥!!
想說最近一直下雨,想要練開車。
電話中的那邊吐著氣約過了5秒左右,聽到他說:
要沒你等一下在蘇澳處那等我。鑰匙你還有留著嗎?
有啦!!我一直帶在身邊。
電話忽然的掛斷沒有一句掰掰或是句點,而我的心裡卻是踏實的,因為我知道這是阿爸一向的風格。
鑰匙呢!我終於在背包最裡面的暗袋找到它,幾年了,知道自己總是把最小心的東西往裡面藏。
一支老鑰匙繡著斑,我打開阿爸的家門,回到充滿回憶的地方。
映入眼簾是熟悉的擺設,有泡完茶不洗的杯子與茶壺,有工作亂丟一旁的工具,有牆上過期的月曆。
月歷上畫著可口鮮豔的鳳梨,如今斑斕暗黃不再生氣。
我從亂中找出一張椅子坐下,望著馬路的落地窗,夕陽透過落地窗進來,奇怪剛剛不適還下著雨嗎?
門外的馬路有汽車呼嘯而過的噪音,輪胎壓水滴聲音一陣一陣而來,就跟小時候一樣。
隔壁的卡車修理廠傳出陣陣的柴油引擎聲。工具敲打著金屬。好像一切都跟我離開的那天沒
一樣,一樣沒變。
門被拖開了,我從椅子上看到阿爸出現在我眼前。
他低著頭進來,身上穿著汗衫與半褲管泥土的西裝褲。
脖子圍著一條毛巾擦著臉說:等真久嗎?
還好了,坐一陣子。
他把工具隨地一丟說聲:
來,喝杯茶啦。
阿爸走到泡茶的桌子坐下,煮起開水,打開用橡皮筋綁好的茶包,用手將茶葉丟入茶壺。
我把椅子帶到他面前,想看清楚他的樣子與臉龐。
他卻低著頭眼神注意著茶壺中的茶葉。
我從包包掏出了一包菸。遞給他。
阿爸接過,拆了包裝,手指夾著菸。我點起打火機將他嘴上的煙點起。他吸了一口吐出了煙圈。空氣中開始瀰漫著煙早味與阿爸喉嚨中的茶味。
你媽說你戒菸一陣子了,又抽了? 他叼著菸問我。
沒啦,故意繞去買拉,不知要帶啥過來,知影你有吃菸啦。
安哩喔,你買幾包?
身邊帶沒購,總共買三包。我從包包將買來的新樂園掏出來放在阿爸的泡茶桌上。
阿爸點點頭。
水壺裡的水滾了,發出沸騰刺耳的聲音。打破我倆好不容易的話題。
我來
不用啦,阿爸阻止著我
我來啦。
我靜靜的看著阿爸的動作。
洗杯,第一泡去味,單手夾著杯緣倒出琥珀色的茶汁。
簌簌口,再喝下,阿爸叮嚀著。
我照做。用牙齒與舌頭發出聲音。這是阿爸從小給我的訓練。
我已好久沒這樣了。兒時的下意識讓我動作顯得自然。
阿爸又滿了一杯給我。
喝著喝著忽然嗆到
嗆到我鼻子酸了起來,是茶燙得入喉讓我受不了嗎,還是終於仔細看到阿爸的臉龐與白髮,
後悔為何不早些年來與阿爸喝茶,喝著茶,什麼都不用說就彼此都知道。
這些年,我變壯,他變老,阿爸不只變老也小了許多。
寬厚如年輪,歲月在我們之間來去。
我希望這杯茶可以永遠接著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