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上門的那一天

那一天中午，在友人家看新聞時，竟然看見阿爸罵抽菸鄰居的影片被做成一則報導，在新聞媒體播送。真的很難想像，人生裡還能有這種事發生，家人被放上新聞媒體和網路議論的感覺，說實在很不好受。

後來，詳細問了阿爸整件事情的原委，才知道那天早上約九點多，某台攝影記者來家裡詢問當時衝突事件的過程，他們聊了很久，阿爸說大概有二十分鐘吧？但鄰居在家卻沒人出來應對。

那則新聞剪進阿爸的說法，只有四秒。

那四秒，很關鍵的兩句話，也是媒體認為最有新聞價值的東西。

這則新聞共一分三十三秒，雖然剪進去的是阿爸嗆罵鄰居的片段較多，但是在那四秒後，記者也拍了住家周遭被丟菸蒂的畫面，間接賞了抽菸鄰居幾巴掌。

我們家住在社區約七、八年，家中後院從來沒有出現過菸蒂。

自從去年鄰居搬來（是鄰居買房給女兒和她的男友同住）。鄰居女兒的男友常常在他們家門前抽菸，菸蒂原本是丟在家門前的水溝內，經過阿爸提醒別丟在水溝內，因為可能會造成堵塞（尤其他們的菸癮又很大），而後他們竟把菸蒂丟在我家後院？

阿爸當然受不了這種事情。

我必須說，剛開始他都是好聲好氣的提醒，阿爸並沒有阻止鄰居抽菸。

只是希望鄰居菸蒂別亂丟（當時詢問過後還死不承認亂丟菸蒂），以及抽菸時能走出巷子右轉，在天橋下有一片空曠的地方可以抽菸；既不會讓菸味飄進別人家，也能滿足抽菸的癮，就短短幾步路而已。（只要鄰居抽菸，我家就滿滿菸味飄進來。）

請問這樣很難做到嗎？我想，對才二十初的年輕人，可能是很困難吧？思想還沒有成熟吧？連同理心也沒有養成呢！鄰居便是大學剛畢業的青年。

鄰居也常和朋友共三個人直接聚在家門前抽菸，我不知道有沒有人能想像三支菸的量一起飄進家中的感覺。

鄰居女兒的男友在今年過年後搬進去，上述這些情況大概在上個月開始；而鄰居經過阿爸的勸導無效，他的耐性已經到達極限。

我一直覺得阿爸的急性子是他的優點，因為他能在他的專業領域，把工作在最短的時間內，以最高品質的服務讓工程達到完美；所以小時候很少看到他加班，阿爸都會陪著家人吃晚餐。

如此的性格，也反映在他處理所有日常生活瑣事，總要在最有效率的時間內搞定；可是這樣的特質，讓阿爸連帶的是脾氣超壞、又雞婆、講話直白尖鋭，偶爾脾氣上來理智就斷線。（女兒表示無奈）

而那天和鄰居起衝突，還被對方錄下大罵的影片，對方說阿爸恐嚇，我就問阿爸到底是什麼原因？

原來，除了把菸蒂丟在家裡後院，已經讓阿爸很不爽，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是鄰居說：「抽菸是我的自由，你窗戶關起來啊！」

我個人對抽菸者沒有刻板印象，寫這篇也並非要談抽菸就是壞事。

抽菸是你的自由、你的事，沒錯。但是，當你已經影響到別人，以及他人的身心健康，還把菸蒂亂丟在別人家後院，怎麼還敢理直氣壯的錄影覺得自己沒有問題？

更讓我感到不可思議的是，難道現在拍片再爆料給媒體，就是一種解決問題的方式嗎？放在網路讓不知全貌的網友任意的談論，無論說的是哪一方的對錯，那根本就不是站在知曉真相的前提下，留下的言論。

鄰居以為爆料給媒體，放到網路被公審就能讓阿爸緊迫盯人的行為停止，未免也太無知。阿爸做工程近四十年，什麼樣的混帳東西沒有交手過？當然，也因為做工程這麼多年，身邊來來去去的都是菸、酒和檳榔不離身的業主和工人，他相當明白癮君子是很難戒掉的。

阿爸了解「癮」難戒，所以完全沒阻止鄰居抽菸，而是請他們到巷子外空曠的地方，不要讓菸味影響別人家。

但是，你可能會想，身處在菸、酒及檳榔的工作環境，阿爸怎麼可能沒吃呢？抱歉，他完全沒碰那三種東西。

記得，小時候曾問過阿爸，問他做這行的人幾乎這三種東西不離身，為什麼他沒吃？

「林北某勒起肖～那些對健康沒好處，還不如去買好呷欸！吃到肚子都是自己的（笑）。」所以阿爸最大興趣是找美食和喝好茶，以及偶爾小酌；我真的不明白這樣的阿爸，會被放到新聞媒體、網路讓大家議論。

也會看影音平台和社群的阿爸，跟我說：「你阿爸又不是被公審的那一個，是在不開心什麼？」

網路雖然幾乎一面倒支持阿爸的嗆罵，我可完全開心不起來，應該說這到底有什麼好開心的？自己是在網路分享想法的寫作者，怎麼會不了解網路生態，無論這件事被看待的是好或壞，誰會想讓家人被放在上面隨意批評談論，連一個字我都不想看見。

這是我始終對社群保持一定距離的原因之一，現在甚至比較偏向更新 24 小時後就會消失的限時動態。

在這篇文章，也特別想提某新聞媒體已經淪落成「標題黨」。

會這麼說，是因為在這件事情體會到「流量比真相更重要」。明明已經實際採訪到當事人，也知道事情的全貌是什麼，卻下了一個只為了流量、立場偏差的標題，身為媒體的監督能力盪然無存。

更可以說，那根本是變相鼓勵大家最好成天拍片錄影，再爆料給媒體，好讓他們每天都有題材能報導，完全無法認同此做法。

最後，想起唸書時期與一位男同學的對話。

他會在下課時間，不知道躲到哪裡抽菸，回到教室後身上總會沾染到菸味；他的座位就在我旁邊，可想而知我也聞了不少他抽菸後留下的痕跡。

有一次，我忍不住對他說：「吼！都是菸味！」

「你爸沒抽嗎？」他問。

「沒有。」

「喔喔，抱歉、抱歉。」

後來，在下一次換座位前，我幾乎沒再聞到過他身上的菸味了。

其實在影片報導的留言裡，也有看到抽菸者能理解不吸菸者無法接受菸味，會知道不要影響他人而到別處抽菸的同理心；但就有幾顆在糞坑生存的老鼠屎，偏偏要加深大家對吸菸者的負面觀感。

因為那位男同學，讓我從學生時期就一直相信社會上的抽菸者皆有素質，所以從來就毫無偏見。

補充後來鄰居的行為，據阿爸說，記者上門的那天之後，他們再也沒有在家門口抽菸，而且菸蒂撿的超乾淨；大概是完全沒料到記者真的會來採訪，嚇死的樣子。

也詢問了記者，鄰居去爆料的社群，我找到阿爸臉部沒被打馬賽克的原始影片，目前決定會找律師討論是否侵犯肖像權，因為是被放在幾百萬人訂閱的社群裡，如果是成立的，我們必定提告。

我明白要做到同理心非常困難，現實世界都是了，何況網路？人人都有自由發言的權利，但如果你要跟我說：「有那麼嚴重到要提告？」、「求影片連結？」、「求哪家電視台？」、「憑什麼你說的是事實？」等等幹話，請右上角按Ｘ或關掉視窗，慢走不送。

家人是我的底線，我沒必要對誰有更詳細的交代，除了律師。

寫到這裡，真不知道一整週經歷的精神消耗能不能好好放鬆下來？真的好心累。

最新一期的耳立之樂，剛好分享饒舌歌手小人的專輯，正好有首〈血流成河〉與〈是長得像竹節蟲的魚，還是長得像竹筴魚的蟲〉，兩首歌皆描述本文所說到的網路現象及反思。

沒想到五月的開始就讓我給遇上了，想把滿腹的髒話和情緒，不帶髒字的寫下來，這篇算是好好的完成了。

最後，覺得生活已經那麼艱難，我們都要先對自己，行有餘力再對別人甚至是整個社會做些有益的事情。

P.S. 若無法構成提告案件，獲得的贊助我會做為提升音樂寫作的資金，繼續精進自己，非常感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