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月廳駐事-命罰(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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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若衰,種匏仔生菜瓜」,這大概是近期阿善的心情寫照。剛把木桌和長木凳擺到「太玟宮」前廣場的中央時,他馬上就發現地面不平整,桌腳搖搖晃晃的,這樣等等天師作法的時候難保不會一個不小心就摔下來。他折了張報紙來墊,木凳卻又反而更加不穩;好不容易喬好了角度,在桌面披上寫有「道氣長存」壇布,又備好五色令旗後,這才發現今天漏帶了七星劍!平時的阿善就算稱不上細心,但也不至於出這種紕漏。今天卻不知道怎麼搞的,居然遺忘了最重要的法器。現在就算開車下山回市區的倉庫拿也要一個小時以上的時間。而過不了多久就要起壇了⋯⋯。
「是怎樣啦,是好了沒?」趙天師換上繡有白鶴的紅色道袍站在廣場一側,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就站在那裡,似乎也有一段時間了。
「我好像漏帶了劍。」
「劍?什麼劍?」趙天師臉色泛紅、腳步虛浮,說話間口齒不清,一副虛弱的模樣,但與其說是虛弱,更像是喝得太多了。阿善如果猜得沒錯,趙天師八成又把祭祀用的米酒拿來偷喝了。他的肝不好,喝幾滴酒就會臉紅,但本人似乎毫無自覺。
「七星劍啊,這不是標準配備嗎?」阿善搔搔頭,他聲音細微像是沒有吃飽一樣,「我看還是改天再辦事好了,反正周老闆應該也還能撐一段時間,應該不急著這個時候處理吧?」
「唉唷!」趙天師吐了口水在地上,嚼爛的菸草和檳榔汁混得像是油漆般的怪色,「你怎麼這麼笨!你也聽到周老闆說了,那個水鬼不過就是個貪圖香火的孤魂,纏著他的不過就是三流詛咒罷了,之前沒有處理乾淨,你以為是為了什麼⋯⋯?」趙天師頓了頓,眉歪嘴斜地擠了一個很醜的表情,繼續說,「沒有劍哪有關係,別忘了我們還有五雷令⋯⋯怎麼樣?該不會連這個都忘記了吧?」
「有啦,有帶。」阿善從箱子裡面把木雕的五雷令拿出來。這略比手掌大一些的木頭,下方上圓,刻著「五雷號令」大字,兩側書有二十八星宿的文字。大概是做工精緻,看上去總給人肅穆莊重的威壓感。
趙天師說到這裡,阿善當然明白他的用意。他固然不認同這種缺德的行為,但一方面又覺得奇怪。那水鬼自被收埋後相隔了十年才找上周添賜,難道是詛咒也需要休息醞釀的嗎?阿善怎麼樣也搞不明白箇中原因。
「有帶就好,等等請神開壇還要用它,咕嚕──」趙天師打了個大嗝,大概是符水喝多了,這幾年他如果不靠神力加持的符水撐著,恐怕連站都有問題。
時近晚上十一點,廣場周圍蛙鳴聲越來越大聲,這間太玟宮位於北市郊區的山上,位置除了偏僻以外還很冷清,不知道為什麼這間廟非得要據山一頭搞得人煙罕至不可,但優點也是不怕打擾到周圍鄰居。阿善還記得不久前在山下幫人辦事時吵到被檢舉,給環保局連開三張罰單,身為徒弟的自己還得代繳,簡直莫名其妙。
趙天師望了望天色,儘管阿善看起來都一樣黑,但趙天師似乎總能從天上看出些什麼端倪,這大概就是他倆之間的道行差距。
「傢伙都準備好了,時辰也差不多了,開壇!」
「是。」
阿善將五雷令安在壇上,一切就緒後,單手拉下壇前的竹簾,唰──三清道祖的圖像隨著聲響展開。
趙天師扭扭鼻子,抄起桌上帝鐘,「叮呤叮呤」地持續搖動。阿善雙手敲著鈸,一邊打著哆嗦,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當天師手中的帝鐘開始響起那一刻,周遭的蟲鳴聲頓時消彌,天地間立刻僅有鈴響,彷彿萬物辟易。風也靜了下來、雲也停止不動,月光不知躲藏去哪,這山腰間只存壇上兩支龍燭黃光。
明明沒有半點風,卻凍寒異常。
趙天師嘴上誦經,一邊拿起桌上朱砂筆在黃紙上畫了畫,畫完以後隨即比了個手印,接著將周添賜的頭髮、指甲置於寫好咒文的符令之上。嘴上誦經請神之咒還沒消停,趙天師又急踏步伐,換了幾個位置後停了下來。
「⋯⋯東方青靈始老蒼帝、九炁天君,華林境界,其有真人,名曰靜境無極之國、惠靜莊嚴⋯⋯」趙天師朗聲唸著法會常見的《太上慈悲九幽拔罪懺》經文,一邊將用寫有周添賜生辰八字的紅紙將符令連同指甲頭髮包起,「⋯⋯志心歸命,十方常住三寶天尊。懺悔累劫以來,過誤之罪。眾等託蔭父母胞胎,或富或貧,或貴或賤,或善或惡,或女或男,莫省輪迴,難分終始。前雖懺悔,慮有不周。一切冤愆,咸希洗雪。」
法事開始做了約莫半小時,趙天師唸了幾卷經文已經漸漸無力,再唸沒幾句便聲若蚊蠅,大概是體力已漸漸不支,最後示意阿善停下敲鈸,儀式就此中斷。
「齁,有累,有夠喘。」
「我看你還是作息正常一點會比較好。起碼不會這麼喘吧。一直靠符水也不是辦法。」阿善遞上毛巾,道袍和道冠悶氣,搞得趙天師滿頭汗。
「囉嗦!我當然知道,有錢的話我當然會作息比較好啊。窮酸鬼跟人家談什麼作息正常咳、咳咳──」
「那現在搞定了嗎?」阿善放棄爭辯,他只想趕快弄一弄趕快回家。
「差不多了,五雷令掃完,那包紅紙燒一燒就搞定了。詛咒這種東西就像病毒株,水鬼的怨氣是跟在他的命魂上,讓周添賜的三魂不斷受到折磨。解決方法就是用象徵人精氣的東西隨著生辰八字把那詛咒引來這裡,然後一把火燒掉,詛咒就找不到宿主,就會自然消亡。就是所謂的『蓋魂』啦,聽過沒有?」
「就這麼簡單?」
「不然你以為為什麼我敢故意拖個二十年才處理?為得就是賺他這一筆大的。五千萬欸,做完這條我都可以退休了。你學著點,這點手段可以讓你賺大錢啊。你總不會想一輩子當師公吧?」
阿善低頭,周添賜說對了,趙天師就是擺明噱他這筆錢了。他之所以會來這邊當學徒,其實也是因為家境困頓。高中畢業後也沒找到什麼適合的工作,只好順著人家推薦跑來宮裡打工。要問他說以後有什麼理想,他也沒半點想法。
「算了,我看你這樣憨形憨形的,我身上的本領還學不到三分之一,以後大概也沒什麼前途。你不要搗亂就好,那個周添賜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人,你也不用太替他覺得不平。反正他的錢八成都不是什麼良心錢。」
「他幹過什麼事我有看新聞,這些我都知道。但是一碼歸一碼,我們這樣做還是不太好吧。」
「少古意了啦!在那裡裝好人也不會比較有出息。」趙天師抖了抖身上的道袍,那兩隻繡在布料上的白鶴動得好像要飛出來一樣。「你這麼有本事就不會在我這裡混了,你以為我都不知道啊?」
阿善嘖了一聲轉過頭收拾東西。這無聊話題他早就聽趙天師講過好幾次了,以前阿善還會反駁回去,只是聽久了以後,漸漸也就激不起他內心的波瀾;也不曉得自己是單純習慣了羞辱,還是自己也真的覺得自己就是這麼爛,他早已分不清了。
就在趙天師拿起壇上的五雷令在紅紙上掃過,捏起紅紙一角準備燒化。然而奇怪的是,不論趙天師用什麼角度,蠟燭上的火光始終點不燃紅紙。彷彿那燭光的沒有半點溫度一樣。
趙天師皺眉,他很快便發現了異狀:燭火沒有在動!
不管是在怎麼無風的情況下,蠟燭燃燒是一種持續的運動。不論如何,燭光必然會隨著融落的蠟油移動。然而從剛剛到現在,蠟燭始終都在同一個位置,儘管隨著法事進行燒了三十分鐘以上,蠟燭的長度始終沒有變化。
「不對。」趙天師踏上長凳,讓整個人高過了壇桌。他抬頭看著天空,仍是風雲隱蔽,不見月色。「沒有請到神!這到底怎麼回事?」
阿善察覺到趙天師的舉動,也放下手邊的工作,「怎麼了嗎?剛剛不是都說沒問題?」
「你娘才沒問題,出事了啦幹!」趙天師急得口無遮攔,一連又罵了好幾句不好聽的話,從板凳下來時還險些腿軟摔跤,還是靠阿善扶住才沒跌倒。
「重新開壇!有人在搞鬼。」
「搞鬼?誰?」
「我怎麼會知道。反正剛剛沒請到神,不但沒辦法消除那個詛咒,反而還可能被那個詛咒盯上了。」
「什麼意思?」阿善不明白。
「所以我說你就是爛,這麼難開竅。我們剛剛不是用周添賜指甲引來詛咒,照理來說,我們只要趕快燒一燒的話就沒事了,但是現在燒不掉,你猜會怎樣?」
阿善無言,他沒想過有會有這種事發生,但很快就意識到了嚴重性,只得手腳加快重新布置。
趙天師焦躁地原地踏步,心神不寧地不斷抬起頭看著黑漆漆的天空。
「都弄好了,是不是要開始了?還是要等時⋯⋯」阿善話說到一半就吞了回去。他發現四周的氣氛變得極為詭異。這裡安靜異常,彷彿一粒沙掉在地上都能震天撼地。趙天師停下了動作,兩人就這樣僵在原地好一會兒沒動。誰也沒發出聲音,也不敢發出聲音,因為他們同時發現了不遠處飄著一個人影。
說是人影似乎不對,畢竟人並不會「飄」。
趙天師撥動道袍,身體不住顫抖,也不知道是害怕還是高血壓的毛病又犯了,五官僵硬得一動不動;阿善退了半步,想要拔腿就跑,卻也不知道能跑到哪裡去。就和人類在山裡遇到熊一樣,一旦轉身逃跑就死定了。
「伊轉來矣⋯⋯」那是道女聲。聲音聽起來平穩,沒有一絲情感,讓人無法判斷是怨懟還是悲傷。那道身影維持著穩定的速度靠近兩人,似是對於這兩人這陣仗不放在眼裡。
「伊轉來矣。」
兩人看清楚了,那是個女人,或者該說是「女鬼」。女鬼面容姣好,是足以令人一眼便留下深刻印象的秀氣,甚至還稱得上稚嫩。她身上沒有衣物,裸著胸與腿,卻沒有給人半點遐想的空間,因為她的半身腐爛,除了臉部能辨識的容貌外,全身上下無一不嚇人。
「伊轉來矣!」
女鬼露出森森白牙抬起手指著神壇,眼神卻是望著趙天師。
趙天師身子站得有些不穩,但嘴裡仍說:「⋯⋯妖、妖孽!本宮三清道祖降、降駕所在,不得放肆,勸妳速速離開──」他從桌上抄起倒有米酒的紅杯,一鼓作氣倒入喉中,接著隨手把杯子拋棄,「別說我沒警告過妳,我認真的!」
女鬼未加理會,足不踏地、身形如風嗖嗖掠過地面,阿善感到一股前所未見的涼意,逼得他不得不閉上眼。
「眼睛不能閉,要盯著她!」趙天師大喊。他忙著揮舞衣袖,步伐不斷後退。
「怎麼可能啦!」阿善用手撐開自己的眼睛,卻又忍不住腿軟坐倒在地。他搞不清楚是自己緊張過度還是受到鬼魅的影響,這麼兇險的情況他也是第一次見到。跟著趙天師到處工作至今他還是第一次遇到真的鬼。
「想辦法。不要害我浪費時間救你。」
趙天師將目光從阿善身上移回,卻發現情況已和方才截然不同。
女鬼已經不見蹤影,不知何時兩人的四周颳起奇異的白霧,目光所及除了亮著燭光的道壇外已是處處白茫茫一片。
只見趙天師抽出數把線香,拇指食指併扣捏住香尾,用火柴點起,低頭誦唸:「香煙通法界,道尊乘雲來。」線香飄起的煙帶著木料味,牽起千絲萬縷的煙束、如龍般的飛舞,在這詭異駭人的景色中頓時染上一層莊嚴。或許是線香的氣味,阿善頓時感到安心多了。
「不要坐著不動,站起來幫忙。」趙天師催促阿善,分了手中半把線香給他。
「我要做什麼?」
「香圍著壇插,間隔自己抓。」趙天師此時精神奕奕,臉色泛著紅光。阿善知道八成又是靠著剛剛那加持過的水酒,這不知道能讓趙天師撐多久。但是阿善清楚無論如何,兩人如果想擺脫這女鬼的糾纏,那麼最好加快手腳。
阿善動作俐落,相當迅速完成了工作,和趙天師兩人站在線香圍起的內側。
突然,兩人所站之地發出猛烈的碰撞聲!
鏘!
鏘──蹦!
有什麼正在朝兩人襲來,但被香圍起的陣型抵擋住了。
「師傅,這樣能撐多久。」
阿善彷彿聽得見外頭發出「嘶嘶嘶」的低吼聲,那聲音既不像人,和認知中的鬼魅又不太相同。但他可以感受到的是對方充滿怨恨,抱著無論如何都要衝破香陣的執著。
「照這個速度香能撐二十分鐘,酒只能撐十分鐘,我們要快點想辦法了。」
「那個水鬼沒事幹嘛針對我們?我們又不是她的債主,想討還願去找周添賜啊!」
「你要我說幾次,對那個女鬼來說周添賜就在這裡。」大概是酒的功效,趙天師此時思緒和口齒無比清晰,和平常判若兩人。他比著壇上那紅紙包起的那團東西說:「別忘了,我們可是用周添賜的命魂把詛咒引來,現在這東西燒不掉,還把水鬼一起召來作客了。」
「那該怎麼辦!」
「怎麼辦?想辦法燒了啊!」
砰──匡噹──
空氣倏然一震,煙陣的某處發出了類似玻璃被打碎的聲音。阿善和趙天師互望一眼,接著紛紛開始翻找打火機和火柴。
「手腳快一點啦!」
「我知道你啦不要擋──不要擋到我啦!」
「伊轉來矣。」
又來了,又是這個聲音、又是同一句話。阿善抬起頭愣住了,他不明白為什麼那女鬼如此執著在周添賜身上。
砰!白霧從煙陣一角竄入,連風帶霧像是找到了獵物,捲風帶沙地急奔而來。明明都是「煙霧」,表裡兩道卻是形同水火,一眼就能辨識得出那鑽入的霧並不懷好意。趙天師皺眉,這情況遠遠超乎他的預料之外。
「靠么啊,這女鬼看來有點本事。」
「怎麼辦?這紙根本燒不起來啊。」阿善開始後悔挑磅數這麼厚的紙,他以為紙這種東西越厚越好。
「你想辦法,我拖時間。」
「我來燒?」
「不然你來擋她啊!」
「給你、你請,我來燒。」
趙天師抽動眼眉,他的顏面神經開始失控,不知道是高血壓又要發作了還是怎麼地,總之靠著法力加持的酒支撐下來這麼長的時間,身體只怕要頂不住了。他拿起五雷印,朝著鬼影幢幢的霧中揮去,卻什麼也沒有打中。但是他並沒有因此停下動作,反而是加速踏起罡步,護衛在阿善周圍。他的動作看上去亂無章法,事實上卻是一邊持咒,一邊畫著符印。此時此刻,驅鬼並非第一要務,而是保護阿善才是重點了。
「伊轉來矣──」
煙霧站定,幽魂現形。
趙天師一隻手捧五雷印,另隻手掌心朝前,大喝:「退開!」
驟然,雷聲大作!一道紫色電光從五雷令中急奔而出,快得不及眨眼。然而雷光剛到,那女鬼竟又隨煙消散。
趙天師剛要睜大眼睛看清楚,腹部突然感到一陣劇痛。原來僅短短一瞬,那女鬼竟已飄至自己身前,猛烈地朝自己出拳。
一聲悶響,趙天師的胸口又中了一拳!
「哇靠!講道理欸!有鬼在用揍的嗎?」趙天師被打得滿腹委屈,他走跳江湖這麼久,第一次遇見全靠蠻力在反抗的鬼魂。
啪──趙天師話剛說完,臉頰又中了一拳。這次打噴了他本就搖搖欲墜的臼齒,他的口腔裡充滿了鮮血。
他這回看得清楚了。女鬼的拳頭上⋯⋯不,不對!不只如此,那女鬼的半身不知為何,竟壟罩著熊熊黑火。黑火不帶溫度,卻肆虐得像是急著把人吞噬一般。
「嘖!」趙天師從沒有見過這種事情,但他反而冷靜了下來。「天地玄宗,萬炁本根。廣修萬劫,證吾神通。」他一手持五雷令,一手掐指念咒,儘管嘴裡口齒不清,動作卻十分確實。
只見趙天師將五雷令繫在腰間,道袍脫下雙手一扯,道袍應聲裂成兩半,接著揮臂捲動,道袍上繡著的白鶴轉著轉著,像是活起來似地纏繞在手上。「⋯⋯內有霹靂,雷神隱名。洞慧交徹,五炁騰騰!」
「為什麼要妨礙我。」冰冷冷的女聲從那既蒼白又鐵青的嘴唇中溜出。眼珠轉呀轉著,像是在傾吐她的不甘,彷彿多激動一些眼球就要掉了出來。
「金光速現,覆護吾身,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趙天師雙拳互擊,點點金光從中併散而出。
趙天師咬牙睜眼。一滴汗珠從額頭滑落。
「不要以為妳是鬼我就不敢打妳。來呀!」
女鬼冷笑,微微牽動的嘴角中充滿輕蔑,但動作絲毫不馬虎,沒等趙天師擺好架式,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迎面便是一拳!
然而這次趙天師有備而來,順著動作舉臂迎上,「噹」地一聲擋住攻擊,冷不防地右拳後縮,由下至上鑽進了女鬼腹部。
咚──女鬼後退了好幾步,雙眼瞪得更大了。
「不要看我這樣,我好歹也是打過幾屆長榮盃的。」趙天師雙腳靈活跳動,話剛說完而已,身子立刻如同火箭般射出。
趙天師像彈簧一般,迅速地揮動左右直拳,那速度既快又狠,配合神力加持的道袍纏手,拳勢金光逼人,還隱帶風雷之聲,逼得女鬼不得不將手舉起來防禦,殊不知趙天師扭腰動臀,接著一個右鉤拳從她右側穿雲破空而來。砰──硬生生地砸中她的頭部。這拳打得漂亮,連在後方忙著燒紙的阿善都不禁喝采起來。
女鬼「唔」了一聲,大概是沒料到居然區區一個道士這麼能打。她身上的黑色火焰像是火山爆發般地炸出,手上的拳頭握得更緊了。
趙天師打算進一步進攻,卻被這股黑火的力量彈開。
「你,來陪我作伴。」
黑色火焰爆發再爆發,隨著她的怒意不斷擴張,宛如一條張牙舞爪的巨龍;然而黑火高漲至頂,轉眼間突然往回收斂,凝聚在女鬼的手中,不時發出驚人的鳴叫聲,她不但沒有因為遭受攻擊而停下,反而在短短數秒之內重整態勢。
她發動了攻擊!拳頭接連正面朝趙天師的臉部招呼,完全不帶任何變化、沒有任何心存引誘的打算,就是只管出直拳。然而即便這些拳頭再怎麼單純,趙天師依然無法輕視,黑火加重了力道,不知道哪裡來的黑色火焰交纏在她的身上,像是另有生命似的。這種詭異的力量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趙天師邊擋邊退,一邊試探性地連續出拳,卻一一被女鬼給架開。甚至自己腰部還不時被反擊拳打中。但沒有大礙,對他而言這點痛還稱不上什麼傷害。比起這個,女鬼步步進逼,一人一鬼幾乎已經快退到阿善的位置了。
「再來啊!不是很會打!」趙天師伸指比了比,一邊出言挑釁。那女鬼如果打不倒,那麼至少現在得讓女鬼專注在自己身上。
另一方面,阿善想盡了各種辦法,卻遲遲點不著這團紅紙,他很不得手上有汽油,乾脆一把火直接燒爛整座壇。偏偏此時他只有一個點不太著的打火機和被霧氣濕潤的火柴。但按理來說即便如此,要燒一張紅紙應該是綽綽有餘,但大概是周添賜的頭髮和指甲收集得太多了,不管怎麼用就是無法完整點燃。
「這下糗大了,點不起來。」阿善此時點燃所有庫存的黃紙,卻還是燒得零零落落,他在心中直抱怨:早知道就帶瓦斯爐來了。
「好了沒啦我頂不住了欸!」趙天師在阿善旁大吼,女鬼的拳頭正如狂風暴雨,一點一點、數千數萬點地向他招呼。
黑火逐漸籠罩了兩人。趙天師嘴中唸唸有詞,奮力向前出拳,卻什麼也沒打到。
「閃開了嗎?」
趙天師回頭,竟見到那女鬼和自己四目相對,貼著他的身體,唇幾乎要碰到自己。
「去死。」
語畢,女鬼化拳為爪,瘋狂抓開趙天師的衣袍,那纏在手上的道袍很快就變成片片碎布,具有神力的纏手頓時無用武之地,五雷令也在混亂中鬆脫掉落在地。然而女鬼並沒有因此停下動作,她繼續抓著,打算撕裂一切。她殺紅了眼,抓著趙天師彷彿要將他拆得四分五裂。
「這女人是瘋的啊!」趙天師心想這下完蛋了,現在跪下來求饒大概也來不及了。
就在他閉眼就戮的同時,突然聽見阿善大喊了一句:「周添賜在這裡!」
女鬼轉頭,她看向阿善。
周添賜理所當然地並不在現場。阿善說的是他手上的那包紅紙。
「靠么啊白癡喔,你不燒掉是在幹嘛?」趙天師哀號一聲,他剛剛的努力都白費了。
阿善沒有理會趙天師,他雙眼直盯著女鬼。他知道這才是女鬼的最終目的,不管是自己還是趙天師,都不是女鬼感興趣的對象。
「妳不是要周添賜的生辰八字嗎?我不燒了,反正也燒不掉。妳想怎麼做我管不著了。妳東西拿了就走,放我們一馬吧。」
女鬼放下趙天師,緩緩地靠近阿善。
她赤裸的身體貼在阿善的跟前,眼睛對著阿善的瞳孔不斷端詳,像是要確認他話語中的真實性。阿善感到無比的冰冷,一陣寒意鑽入他的背脊。使他不得不在心中默唸起六丁六甲咒:「丁丑延我壽,丁亥拘我魂。丁酉制我魄,丁未卻我災⋯⋯」這段時間趙天師幾乎只教過他這種東西,說是給他防身用,但實際上從來沒有用過,以至於阿善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效。
女鬼笑了一聲。那聲音彷彿黃鶯出谷,給人既天真又純潔的感覺。然而她腐敗的身軀很快就破滅了阿善的想像。他不明白為何這女鬼為何有這等力量、又何以非得要拿到周添賜的生辰八字不可。
他不得不又去想:「只是沒有還願而已,至於如此嗎?」
阿善正要開口,卻冷不防臉頰中了一巴掌。
啪──這掌打得他整個人眼冒金星,撐著壇桌才勉強不倒地。
「欸打我幹嘛!」
啪!阿善左臉又中了一巴掌。「關我屁事喔──」他這下終於撐不住,雙腳癱軟在地,手上握著的紅紙也被女鬼伸手輕輕一撈順勢取走了。
「再見。」
女鬼又笑了她笑得既不邪惡、也無嘲諷,反像是取回自己玩具一般單純開心。阿善的視線模糊起來,他感受到自己的雙頰鼓起,大概是被打腫了,他只覺得女鬼的眼睛很亮、很美。
如同星星一樣。
如同星星一樣⋯⋯
阿善暈了過去。

「所以,妳剛剛說什麼?我沒聽清楚,再說一次妳是怎麼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藍月淨攪拌著咖啡,她一臉鎮靜,專心戳弄咖啡上漂浮的冰淇淋,始終沒有和奕茹對到眼,顯然沒有很認真在聽人講話。
奕茹手撐在桌子上,臉上仍是驚魂未定的表情。
「媽呀我就知道妳根本沒在聽嘛!還是妳是在耍我?只是要我重複一次我有多慘而已吧!」
「沒有沒有,我很忙⋯⋯。」藍月淨突然打了個呵欠。
「妳的表情出賣妳了啦!」奕茹輕敲桌面,她一邊舉手向櫃檯那邊示意自己的餐點還沒送來。
這間華嚴邸是她們除了在舒月廳以外最常見面的場所,奕茹知道舒月廳那麻煩的規矩,索性就約在這裡。她也沒料到藍月淨這次居然這麼好約,她不過是傳了個「救命我死定了」的文字訊息,沒多久就得到了藍月淨的回覆,其效率遠遠超乎自己的想像。
「妳是說妳去帶活動。」
「嗯哼。」
「然後遇到帥哥。」
「對。」
「接著是妳想跟他交往的部分。」
「不要亂掰,我剛剛是這樣說的嗎?這不是重點吧!」
「喔──對啦⋯⋯妳是說有位女學生疑似受到奇特的力量牽引,使她心靈崩潰。」
「嗯哼。」
「然後妳去和帥哥約會。」
「對。」
「接著是妳想跟他交往的部分。」藍月淨嘆了口氣。
「鬼打牆喔!重點是我在這邊遇到水鬼了啦!」
「抱歉抱歉。」
藍月淨的表情可沒有半點抱歉。
「我真的會被妳氣死欸,妳是來幫忙的還是看笑話的?」
「妳是說妳死定了我才來幫妳的,但我剛剛聽下來只覺得妳只是暈船而已。」
「那是妳聽到的重點都怪怪的啦!」
「嗯哼──好,我整理一下。總之,後來妳去調查了碑文,發現了那水流屍透過碑文施力,女學生突如其來的心靈崩潰很可能就是受到那鬼魂的影響。接著,一大票的學生也失蹤。妳順藤摸瓜,找到了供奉水流屍的姑娘廟,在那裡被這群失蹤的學生攻擊。接著,妳又突破了封鎖,見到那鬼魂。」
藍月淨說到這裡停了下來,眼神這次總算和奕茹對視。
「然後妳用了渾沌之力和她搏鬥,卻沒有想到大量的渾沌之力反遭她吸收。」
奕茹低頭,這時她點的炒烏龍麵送上來了。服務生像是空氣一般沒有存在感,很突然地就出現在兩人之間。
藍月淨吸了一口咖啡,目送那服務生離開。
「我怎麼可能想得到會這樣,我從沒有遇到這種事情過。欸!妳說,渾沌之力有可能被吸收嗎?」奕茹拿起筷子開始吃了起來,一邊吃一邊比手畫腳。
「這種事妳比我還清楚吧。我又沒有這種能力。」
「如果是人類,被渾沌之力侵入體內是會逐漸被瓦解成灰燼的。這慘況我有看過,所以一直都很注意。簌──」奕茹大口把麵吸入嘴中,「但是啊!那個東西不是人,單純就是鬼,所以我從來不知道鬼也辦得到這種事。以往我都是拿渾沌之力來對抗這些不該存在於世界上的鬼魂,從來沒有失手過!」
藍月淨撐著下巴,她覺得奕茹的吃相有夠難看,要是那個帥哥看到她這種模樣,真的會喜歡這樣女人嗎?
「我記得妳之前說過。渾沌之力是源自於人類意識的集合。」
「對呀。」
「而鬼魂也是人類意識的一種型態。所以,妳能透過渾沌之力來接觸這些東西。我可以推論,當兩方互相衝突的時候,誰的力量大當然就能夠打倒對方囉?」
「沒錯,很好理解吧。但是渾沌之力是獨特的,並不只是意識這麼單純。打個比方吧,渾沌之力是加工後的武器,是炸彈;而意識則是原料,是形塑渾沌之力的火藥。」
藍月淨點點頭,到目前為止都沒有問題。
「所以,換個角度想。當妳接觸的對象意識比妳還強大的時候,她反過來將妳的武器給搶走了。或者說──透過妳,以妳的力量當作基礎,啟蒙了那女鬼,將兩者融合成了自己的渾沌之力。」
「這、這機率⋯⋯」
「不可能嗎?」
「不是不可能,而是很低。要能夠做到這種程度,除非對方的怨恨真的很深,深到足以毀天滅地。」
奕茹心中千迴百轉,其實早已有了底。只是對她而言這始終難以置信。
「那看來妳中大獎了。有沒有考慮這個禮拜的四星彩⋯⋯。」
「買那個會中我早就買了,比起買彩券,還不如下次接妳的單多給我五千塊比較實在。」
「妳以為我比妳有錢到哪去啊。」
「可惡。話又說回來,既然那個水鬼的力量強成這樣,那麼她直接去找冤親債主報仇不就得了。照那個流傳已久的鬼故事看來,不就是那位周添賜嗎?」
「不,事情沒有這麼簡單。也許是缺乏了某個契機,讓她始終沒辦法脫離束縛,不斷徘徊在原地吧。」
奕茹搔搔頭,繼續吃麵,大概是麵太燙了,她時不時偷看藍月淨面前那杯冰咖啡。然而藍月淨只給了她一個「想喝自己去買」的表情,縮手把杯子挪靠近自己一點。
「唉,這實在沒道理。說是契機什麼的⋯⋯這種事我們要去哪裡查證。」
「說到底,妳幹嘛沒事介入這件事?妳的工作不是已經結束了嗎?」
「唔──不管怎麼說⋯⋯」奕茹的表情相當微妙,也許是拿不定自己的心思,「我在人世第一次遇到這種不怕我力量的鬼魂,甚至還被反過來利用了,再怎麼說我都很難置身事外。」
「是這樣喔。但我必須提醒妳,這渾水攪下去是沒有錢可以領的喔。」
「我知道啦,我哪有妳這麼愛錢!」
「彼此彼此。」
藍月淨似笑非笑,今天她的話說得多了。奕茹總覺得她好像有一點不太一樣,好像遇見什麼好事似的,表情和之前緊繃無趣的藍月淨有著些許不同。
「認真講,這件事按照妳專業判斷,可不可以給我點意見。」
「也不是不行。也許事情遠比妳想像中的單純。」藍月淨舀起咖啡中的冰淇淋一口一口抿著,「我們先回顧一下,整起事件的開頭始於地巖水庫的傳說。周添賜和水鬼的關聯,是整起緣分的起源,不管是不是巧合,周添賜回來台灣的時間都和水鬼作祟的時間點剛剛好符合。」
「看起來是這樣。」
「我們可以假設一個可能性,也就是這水鬼和周添賜之前的關係,記得我在電話裡提過,這一切恐怕並不像傳說中的那樣美好。那個收埋水流屍因此受到庇蔭的傳說,我想只是加油添醋來的故事。」
「嗯⋯⋯也只可能是如此了,但如果是這樣子,其中一定有什麼隱情,照妳這樣聽下來有線索嗎?」
「妳說那位在營火晚會當晚,疑似受到水鬼影響的女生叫什麼名字?」
「好像叫巧巧。」
「照她同學描述的情況,事發當下巧巧正好講到她交了男朋友的事情,接著過沒多久就出事了。」
「怎麼?妳覺得這其中有什麼關聯嗎?該不會是那個女鬼嫉妒人家談戀愛,所以才拿無關緊要的路人開刀?」
藍月淨搖了搖頭,說:「如果是單純出於嫉妒,如此適合情侶的風景區沒道理到今天才出事。按照這個地點出名的程度,恐怕早就死一票人了。」
「確實。」奕茹將盤裡的麵條一掃而空。如果可以的話她還想點杯喝的,但是華嚴邸的飲料都不知道在貴什麼,害她常常點不下手。
藍月淨繼續說道:「如果妳真的很想知道女鬼和周添賜間的連結,也許先去找那位巧巧了解一下她的近況。人與人彼此的關係千絲萬縷,當中必然是什麼緣故觸動了那女鬼的逆鱗,才導致有今天的事件。另外,新聞曾經報導周添賜是回來台灣看醫生的,現在住院中。」
「誰管那傢伙啊。聽說他就不是什麼好人。」
「雖然妳並不在意,但妳還記得那個奇怪的石碑是由誰立的嗎?」
「你的意思是⋯⋯那塊石碑的意義並不是紀念水流屍⋯⋯。」
「嗯哼。」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還能做什麼?」
「或許是嘗試壓制女鬼作祟的工具囉。但是時間久了,那效力逐漸降低,最後反倒成了女鬼施法借力的工具。這並非不無可能吧。」
「唔——這好像⋯⋯」奕茹抽了張衛生紙擦嘴,今日此行收穫不少。
「周添賜這人我們先擺一邊,那位女鬼呢?她給你什麼樣的感覺?」
「難得舒月廳會對這種事有興趣。」
藍月淨雙手一攤:「聽聽嘛,餐都點了。」
奕茹「嗯」了一聲,她不是很確定自己的想法,經過和藍月淨的討論後雖然有些頭緒了,真相卻仍是混沌未明。她其實大可撒手不管,但之所以她對此事如此在意,不只是對手的強大讓自己印象深刻,在兩者短暫接觸的時間內,女鬼那簡直要鑽進人骨髓的恨意張牙舞爪地肆虐,使自己感到前所未有的毛骨悚然。
奕茹甚至覺得,倘若女鬼還活著,那麼肯定會豪不猶豫地對她心懷恨意的對象白刀紅出。那種簡直要把人心臟挖出來的狠勁是就算嘴上不明說,光是透過眼神的交會就能體會得出來。
「如果傳說中女鬼和周添賜之間確實有什麼不為人知的關係,那麼接下來她的目標很明顯,一定會追著周添賜不放,儘管不知道原因。總之他最好保重,他往後的人生肯定不好過了。以我和她交手的經歷來判斷,周添賜最好是想辦法自殺吧,不然活著對他而言只會更難受。」
「對他而言活著就是一種罪罰⋯⋯嗎?」藍月淨雙手抱胸喃喃低語。作為一個局外人,她能幫忙的實在不多。這並非舒月廳的業務,比起這個,或許自己手邊的幾項工作可能更加的需要費心。但她很清楚奕茹的煩惱,一旦事情失控,恐怕受到牽連的絕對不會是只有當事人而已這麼簡單。那女鬼為了報仇而不擇手段,甚至可以利用無辜的學生來讓自己獲得力量,在在都顯示放著不管的話必然會有更多的人受到影響。說得嚴重一點,甚至可能有人會因此喪命。
「妳打算怎麼做?」藍月淨還是開口問了。
奕茹搔搔頭說:「也許先照妳說的,先去看一下巧巧的狀況。也許會有意外的發現,等等──妳怎麼這麼熱心?」
藍月淨微笑回答:「畢竟我手邊還有別的工作要交給妳,如果妳一直沒辦法來幫忙我也挺困擾的。」
「我還以為妳會問我那個木盒的事情,問我怎麼沒有回去那個世界。」奕茹沒有等藍月淨回答,又立刻接著下去說:「不要催我,也不要多問。關於那個木盒的事再給我多一點時間。」
「那是妳的私事,我本來就不打算過問。」
「那麼,關於這齣女鬼的鬧劇,妳會來幫我嗎?」
藍月淨很乾脆地點頭,「我會去見一個人,也許那邊也會有線索也說不定。」
「好,那就分頭進行。」
奕茹起身站起來離開,她手腳俐落又快速地溜出華嚴邸大門,離開前還背對著藍月淨揮手,一副相當帥氣的樣子。
藍月淨還在細想著接下來該怎麼做的同時,店員又悄然無息地出現在桌邊。
「駐事。冰淇淋漂浮和炒烏龍麵含服務費總共五百八十元,請問付現還是刷卡?」
「那傢伙⋯⋯。」藍月淨嘆了口氣,這次奕茹又沒付錢就跑了。「看來水鬼作祟的傳說,不只是那周添賜的未來堪憂,就連我的錢包也一併受到懲罰了。」
「可不是嗎?」
服務生面無表情地聳聳肩,收下了藍月淨的信用卡。
怪異之事、荒誕之聞。 集島國神鬼妖魔於一本。 既是鬼故事,也是人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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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從哪發出的吼叫聲。奕茹卻充耳未聞,她拔腿朝廟門衝去。這時,那倒下的十六人像是受到召喚似的,又從轉眼從地上彈起,紛紛出手又朝她抓來。其中一個手腳比較快的甚至已經跑到她的前方。 「滾啦幹!」奕茹此時的脾氣宛如她身上的火,低身俯衝之際那飄揚在空氣中的黑火張牙舞爪地像是一頭猛獸。
電話響了很多聲都沒有回應。奕茹反反覆覆打了至少六、七次,電話那頭才終於接通。: 「我在忙。」藍月淨的語調平穩聽不出情緒。 接著就聽到一陣吵雜的聲音,藍月淨好像在奔跑,一旁還有轟隆轟隆的爆炸聲,也許什麼東西燒了起來,隔著電話都能感受到熱氣。 「呃──現在什麼狀況?我以為妳在睡覺。還是我晚點再打。」
同事小丘失蹤了。 發現這件事情的當天,我工作的店裡異常繁忙,說是忙到爆炸也不誇張。 到底搞什麼?我忍不住抱怨。 平時雖然忙碌但也鮮少有這種兵荒馬亂的情況發生。我累癱在桌上隨手打開一瓶飲料喝起來,覺得精疲力盡。 「潔安,妳今天做結算的時候記得要扣一下小丘的薪水。」 「怎麼搞的?這傢伙跑去哪裡了啦。」
但奕茹被激怒了。 無論對方是否有沒有惡意,這都不能合理化這樣的行為。 「而且我沒興趣知道你有什麼過往,我沒有這麼博愛,對於試圖阻攔我的人更沒有寬宏大量。人在這個世界上都有自己的苦衷和苦難,你沒有比較特別。所以,別把你的怨念施加在無關的人身上。」
兩人就脫離原有的話題開始打鬧了起來,儘管都是依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但都在彼此的言語中彷彿覓得知音一般。空氣在夜裡涼得沁人,倆人卻在這個時候感覺溫度漸漸暖和起來。 這下可不妙。 奕如總覺得自己今天明明滴酒未沾,卻好像有著喝茫的錯覺。
藍月淨從二樓階梯走下來前還偷偷朝樓上瞄了幾眼。 也許是在意燕珍之後的動向、又或是擔心她的生命安全,藍月淨很清楚沉迷於逝者幻影中無法自拔的後果,畢竟自己過去也曾嚐過類似的苦頭──被罪惡感綁架和淹沒在名為愧疚泥沼的深淵。那就像暗藏在深水中看似無害的水草,越是不以為意,越是容易在鬆下防備時被纏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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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病人住進加護病房的時候,其實就已經敗血性腦病變,都不會動了,可是護理人員們卻發現每天晚上的某個時間,他的右手就會突然舉起來去掐自己的脖子,力道之大,得他們兩個人阻止才壓得下來,到最後不得已只好把那隻右手給約束起來,但只要時間一到,那隻右手就會開始拉扯欄杆像要再舉起來一樣⋯⋯
那男人拿了張黑白泛黃的照片給我,畫面拍攝的是一農舍場景,有竹簍、木桶,還有曬衣竿,尋常鄉村背景,熾熱的夏天,兩個小男孩穿著汗衫在庭院內玩耍,他們人手一把木棍,抬頭望向那顆在空中被拋擲的西瓜,像在比賽誰能在降下的瞬間精準地剖開一樣。 畫面最前方站著另一個男孩,從形貌來看一眼便能看出不是本地人,他穿著
網路上流傳過幾個有關恐懼的心理測驗,列出四扇門、四種森林或是六個隧道,讓人選感覺最恐怖的,根據所選的答案分析你正害怕或逃避的是什麼,乍看答案會覺得好準,不過當你細讀每一扇門後就發現,其實每一種都怕,如選冰窖的是害怕失望和受傷,難道他不害怕選荒廢樓梯間的死亡,或破敗小木屋的窮困?
眼前什麼也沒有,只有掛在衣架上兀自顫動的衣袖。 他在說話。 她在說話。 「抓住他吧,結束這個遊戲。」好像有人在我耳邊這麼說。 但是,是要抓住什麼?結束什麼遊戲? 我看見了。 一襲白影在我眼前晃呀晃著。是目標物,他正漫不經心地躍過一張木頭椅興奮地大叫。
師傅拿了一根長長的,不知道什麼名稱的通便工具走進去跟馬桶奮戰。過了一會兒,「啊!這是啥?」廁所裡傳來師傅的驚叫聲,我們急忙前往廁所查看。打開門,見到師傅撈出來東西,我們同時衝出去嘔吐……
喂,小哥,你老實告訴我,這房間乾淨嗎?不過問你們這種房屋仲介也沒用,不乾淨你也不會說,不然怎賺得到仲介費呢?我告訴你,我租房子那麼多年,八字輕甚麼都遇過,你不信邪?那我跟你說一個故事。 那年我大一,卻沒有大學新鮮人的自由與快活,因為家中經濟無法供我念書,我只靠微薄的獎學金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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