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周觀影《臥虎藏龍》和《東方三俠》：同樣有女性武俠元素，怎麼就天差地別

　　久聞這部電影的大名，三名主要演員章子怡、楊紫瓊、周潤發隨便一位拎出來都能鎮場子，只是我在看之前就有一股預感劇情都會為周潤發的角色服務。看完果然不錯，兩名女角色都在圍繞男角色。周潤發飾演的李慕白其實可有可無或是能換成女性角色，但男權敘事絕對不允許這種事發生，於是劇情變得很－－俗－－，用武俠的皮包裝兩女雌競爭一男的故事。

　　楊紫瓊飾演的俞秀蓮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鏢師，電影一開始她就負責護送想隱退的李慕白要轉送給貝勒爺的青冥劍。她遇到玉嬌龍，後者羨慕她瀟灑快意的生活，兩人以姊妹相稱。不料深夜青冥劍遭竊，俞秀蓮和竊賊打得有來有回，最後還是搶不過寶劍。偷劍的人很明顯是玉嬌龍，觀眾看得出來，俞秀蓮應該也看得出來。玉嬌龍白天是舞文弄墨的大小姐，晚上就變成武功高強的大俠，她渴望自由，不想成婚。電影蹦出個閃回，交代玉嬌龍曾經在塞外遇到一名野人（我看不出他是幹什麼的），野人搶了她的梳子，玉嬌龍在搶梳子的途中和他墜入愛河。難道愛情是斯德哥爾摩症候群，還是世人將斯德哥爾摩症候群美化成愛情？這位野人名叫羅小虎（張震飾演），比李慕白還多餘。

　　俞秀蓮和李慕白開始尋劍，尋劍的過程蠻無聊的，李慕白和玉嬌龍數度交手，他途中執意要收她為徒、勸她放下屠刀，表面上看起來很大愛，實際上看起來在性騷擾。只有玉嬌龍在酒館一人打翻數十名大漢、和俞秀蓮在鏢館交手是本片精彩的經典場面，她們旗逢敵手，獲得了短暫的自由。玉嬌龍一直不肯還劍，她的師「父」是李慕白的仇人碧眼狐狸，因為李慕白的師父歧視女人不傳功夫給她，她就把他殺了。

　　青冥劍很明顯具有陽具（phallus）象徵。李慕白轉交青冥劍給貝勒爺，說得好聽是想退隱江湖不想擁有這把劍，實則是無法擁有。中年陽痿的他陷入了existential crisis，開始向比自己更有男性象徵、官位更大的貝勒爺投誠，貝勒爺配得上拿這把劍，因為他是小爹的大爹，有錢有權的老男人是男權社會的人上人。我就想起了最近看到的一則廣告：男性官員的胯下伸出一隻手，不停和其他男性握手，男性工人用胯下那隻手工作，他們無視、排擠女性，因為女性因為沒有那隻「手」。

　　所有角色都在追逐著這把青冥劍，就像男權社會裡的人追捧著陽具，以陽具為尊，比如俞秀蓮在玉嬌龍拿青冥劍時說「不准碰，那是李慕白的劍」。這就是為什麼我看這部電影覺得俗，把青冥劍換成陽具，女人追著陽具跑，甚至大打出手，不是很可笑嗎。為什麼不能把李慕白去掉，直接換成俞秀蓮擁有這把寶劍，或是把李慕白換成女性角色？因為這把青冥劍是男性的象徵，男性同盟靠這把劍維護，這把劍由師「父」傳給徒「弟」，哪有女人置喙的份？男人想不出女人執劍的模樣，也絕不可能允許女人掌劍。我以前一直蠻喜歡李安的電影，現在看來，他也只是用男性敘事電影歷史長河裡推波助瀾的一滴水罷了，他的電影裡只有父親、丈夫和單純的小狼狗。

　　電影最後，碧眼狐狸因為嫉妒（注意部首都是女字旁）玉嬌龍偷藏武功秘訣而給玉嬌龍下藥，讓她誘惑李慕白，說出「要劍還是要我」這種惡俗的台詞。李慕白坐懷不亂，和碧眼狐狸打起來，碧眼狐狸施毒針扎到李慕白，玉嬌龍突然醒悟要救李慕白但為時已晚。李慕白在死前和俞秀蓮深情告白，玉嬌龍回到武當山上和羅小虎重逢，她意識到這個世界沒有她容身之處，她得不到想要的自由和快活，於是縱身一躍。這一躍很有悲劇英雄色彩，同時也很無奈。

　　先不說這部電影對女性情誼的污名，我想問劍呢？劍呢？劍還是不在女人的手上。「要劍還是要我」只是虛構的電影台詞，現實生活的男人可是兩手抓，真要選，李慕白都可以枉顧一心一意愛他的俞秀蓮精神出軌玉嬌龍，怎麼能保證他不會再精神出軌下一個玉嬌龍，但劍只有一把，他肯定還是選劍。這部電影的男性角色都單純得跟獨角獸似的，髒活都給女人幹了還得不到一點功勞。我看了幾篇影評，各種象徵啦隱喻啦拍攝手法啦講得頭頭是道把這部電影吹得上天，身為普通女性觀眾，我只想在電影裡看到有血有肉的女人和女性情誼而不是男人臆想的雌競。玉嬌龍的確是不可或缺的女主角，但連她都臣服在李慕白手下，而李慕白這個角色卻沒有存在的必要，放棄青冥劍的大俠可以換成另外一個女性或是直接安排俞秀蓮，但李安沒有。《臥虎藏龍》女性角色明明有很大的發揮空間卻淪為服務男性的配角，光這點這部就不能算女性武俠片，只能算一部不合格的電影。

劇情：3/10（除了俞秀蓮和玉嬌龍的打鬥戲其餘都乏善可陳）

演技：6/10（給俞秀蓮和玉嬌龍的眼神）

女權程度：3/10（如果本片只有俞秀蓮和玉嬌龍分數可以翻三倍）

推薦程度：4/10

　　同樣也有女性武俠元素，《東方三俠》沒有一個核心的男性角色，女性角色塑造比《臥虎藏龍》豐富許多，劇情也有趣許多。《東方三俠》嚴格來說或許不能稱作武俠片，更像是自助餐式的cult片，妳想要的應有盡有，科幻、刑偵、動作、武俠和喜劇融合得渾然天成，三個主要演員梅艷芳、楊紫瓊、張柏芝也是隨便一位拎出來都能挑大樑。雖然剪輯有點潦草，劇情偶爾有大bug（突然想到，梅艷芳飾演的東東扮演女飛俠時是掩面出場，和偷青冥劍的玉嬌龍一樣，俞秀蓮能認出玉嬌龍，東東的丈夫卻認不出女飛俠就是東東？誰是真愛很明顯了吧！），演員的出色演出和幽默詼諧的台詞讓人願意享受willing suspension of disbelief（擱置懷疑）沈浸在電影裡。

　　梅艷芳飾演的東東是城市裡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女飛俠，平時沒事就變身救人，楊紫瓊飾演的青青（又是楊紫瓊）（比心）是為反派陳公公偷嬰兒的殺手陳三，她們原來情同姊妹，在同一位師父手下訓練武功，但青青沒有通過考驗，從山崖上摔下，東東徒然地拉住她的手，依然抓不住她，兩人從此失散。張曼玉飾演的陳七原是陳公公手下的殺手，她逃出魔宮後成了女捕頭，到處抓犯人好向警官要討錢，順便承包本片所有的笑點。三人在一場追逐嬰兒（？）之戰相會相認後又不打不相識相愛相殺，反正都沒男角色什麼事，東東的警官丈夫被陳公公一名窮凶極惡的怪獸手下炸傷手；陳七和東東用計讓窮凶極惡的怪獸被火車輾過；青青喜歡的男博士受陳公公之命研發隱形衣，中了隱形衣釋放的毒素命不久矣。

　　儘管東東和青青都有一名男性伴侶，《東方三俠》出色的點在於這兩名男性伴侶都在打醬油，和《臥虎藏龍》不一樣，不是兩女圍繞著一男爭著一把劍，而是三名女性英雌忙著拯救世界。觀影時讓我感到不舒服的是陳七（張曼玉飾演）的著裝，就像西方動作片男英雄包緊緊沒露幾寸皮膚，女英雄服裝無異於只有一片抹胸和內褲，性轉一下就是超人只穿一件內褲、喉結罩子和路易十四的高跟鞋飛來飛去換貓女穿厚披風長袖長褲靴子。陳七的服裝既露大腿又露胸口的，哪個男捕頭這樣穿啊，好在東東和青青的服裝除了過於緊身還算正常。另外一個不舒服的點在於將東東設定為賢慧的家庭主婦，和她女飛俠的真實身份確實有個大反差，可沒必要給她安排一個無用的警官丈夫。全片只有陳七不沾男，自由而快活，難怪她那麼快樂，所到之處都是笑聲與和解。

　　全片最動人的片段在東東和青青的相認，青青打算跳下山崖結束性命，被東東一把抓住，兩人露出手臂上的標誌，得知對方就是多年前失散的師姊師妹，我很喜歡這個call back，既展現出女性互助的情誼也推進劇情。三人趕到實驗室，發現博士已經奄奄一息，怪獸正在威脅他交出隱形衣，三人和他決鬥，用計讓他跳進原子爐裡自爆。此時博士如願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另外一個實驗成功，花重新綻放，便死在青青懷裡。三人象徵性傷心一下，便馬不停蹄去魔宮搶救嬰兒，這段真是又詭異又搞笑又感動，陳七往下水道扔鞭炮順便說「恭喜發財」真是把我笑發財了。陳公公的肉身被炸成一具焦屍但精神沒死，那具黑乎乎的身體動起來和青青幹架的那刻cult味達到了巔峰，和Frankenstein活過來一樣神奇。最後當然是女人大獲全勝，成功救出魔宮裡所有嬰兒（其實我很疑惑陳公公都被炸了嬰兒怎麼沒事），警官接受採訪為這三名女俠起了個「東方三俠」閃亮亮的稱號，江湖上將流傳她們的傳說！

　　沒有對比沒有傷害，《東方三俠》（第二部聽說沒有第一部的高水準所以不打算看）比《臥虎藏龍》好太多了，沒有沈悶、灰濛濛的鏡頭，不需要面對中年男人的各種生殖求偶焦慮，只有女俠們相知相惜的動人情誼。我看電影最討厭處理各種文學象徵和隱喻，看不懂還要被質疑不懂電影。一部電影看得觀眾雲裡霧裡該檢討的是製作方而不是觀眾，我願稱之為分子料理式電影。美玉不需要包裝，玫瑰換了一個名字還是一樣芬芳，在看的當下我能立刻受到觸動，能和電影裡的女性瞬間建立連結，不管這部電影是什麼題材說著什麼故事，都能稱作好的電影，更何況女性形象塑造得很成功的電影其它方面通常也都很優秀。我的要求很簡單，我要看把女人當人的電影，在這基礎上處理象徵和隱喻是錦上添花。若一部電影撕開層層虛偽包裝只能望見男權社會無法捨棄的愛男內核，那叫金玉其外。

劇情：7/10（很前衛的一部cult片只能說）

演技：8/10

女權程度：7.7/10

推薦程度：8/10（三十年前能拍出這種女性力量女性同盟的電影實在不簡單，三十年後還沒有幾部能出其右的女俠電影，當今華語電影連女性角色超過一半都做不太到，所有助紂為虐的人都該好好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