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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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住男友家,我胃疼到冒汗,讓他幫我帶盒藥回來。
卻等來他妹的消息:
「我哥說你最會裝了,所以就帶我出去喫宵夜了。」
1
段楓將兩盒胃藥砸在我身上。
我縮在被子裏,捂着肚子,腦門上汗津津的。
屋子裏燈光暗沉,藥盒滾在牀單上,貼着我臉頰。
他冷笑一聲。
「疼成這樣?」
「你身子他媽是水做的啊?經不起折騰。」
我一邊不住地冒虛汗,將自己縮得更緊,不想去聽他說話。
他卻鑽進我的被窩,從我身後抱住我。
他身上好冷,夾着室外的寒。
冰涼的指骨貼在我肚子上,我抖了下。
他停住了。
嗤笑一聲。
「不是胃疼?」
我現在不僅胃疼,還發冷。
可摟着我的人意識不到,將我從被子裏拎出來,額頭貼着我的腦門。
半晌,他撫了撫我的頭髮。
「你發燒了。」
我抿着脣,盯着他眼尾那顆痣看。
然後,他稍有惡意地輕笑了兩聲。
吻落在我的鼻尖。
「乖,劇烈運動可以止燒。」
「……」
指節,就輕叩過我的鎖骨。
我感冒了,他還要對我這樣。
段楓這人是禽獸。
這件事我知道,老早就知道了。
2
第二天手機裏有兩條短信。
一條是我閨蜜的。
「你老公又在給他那個小青梅鋪路了,你不管管嗎?」
另一條是段楓他妹的。
「我哥說你最會裝了,所以就帶我去喫宵夜了。」
這麼說,段楓白天在自己公司給小青梅鋪路,晚上帶妹妹出去喫宵夜,半夜回來了還要來弄我。
浴室裏,熱氣不斷蒸騰。
我盯着自己身體上的紅痕。
他精力可真旺盛。
……
我是在今年六月份跟段楓訂婚的。
是我的軟磨硬泡終於有成效了?
還是我卑微到他也看不下去了?
他終於答應娶我。
誰都知道,在跟段楓這段感情裏,我是低廉的一方,他妹知道,我閨蜜知道,我知道。
誰都知道。
我擦着頭髮,看閨蜜發來的視頻。
是一段新聞。
謝薇安,段楓的小青梅。
昨天成了他公司的首席模特。
全靠段楓一手把她推上去。
而段楓明明白白地知道,我討厭他那個青梅。
他偏就要氣我似的,揚着眉,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別像個妒婦一樣。」
「……」
接二連三的消息彈出來,都是我閨蜜的。
「我在醫院裏。」
「你猜我剛剛看見了什麼?段楓陪着他小青梅在掛水呢!」
「我記得你昨晚不是胃炎犯了?他陪你去過醫院了嗎?」
他不僅沒陪我去醫院,還把我折騰得更需要去醫院。
我嘆了口氣。
打字,跟她說我現在就去趟醫院。
我頂着愈發昏沉的腦袋,開車到了醫院,閨蜜一把捧住我的臉。
「你臉色怎麼都差成這樣了?」
「段楓不知道你病成這樣了嗎?他還在那陪他青梅?」
「到底誰是他老婆啊?」
「……」
我去掛了號,打針,喫藥。
拿完了藥準備走,閨蜜拽住了我的袖子。
「你來醫院,不是找段楓算賬的嗎?」
我目光平靜地看着她。
「不是啊。」
我晃了晃手裏的袋子。
「我是來開藥的。」
「……」
可這句話剛說完。
我轉過身,抬頭,就迎面撞上了兩個人。
謝薇安拽着段楓的衣角。
好了。
現在不想見,也得見了。
3
「婷姐姐,你不要生氣呀。」
醫院人來人往的走廊裏,女孩子立馬鬆開了段楓的衣角,朝我道歉。
「我今早肚子疼,就喊阿楓陪我來醫院了。」
「我沒有朋友……我就只有阿楓了。」
她眼眶紅紅,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
就好像在怪我奪走了她身邊唯一的人一樣。
「你沒朋友,就搶別人的男朋友是吧?」
「阿楓?叫的可真親密。」
我閨蜜一向是直來直往的性格,而且最看不慣綠茶。
所以她一出言,女孩就立馬可憐兮兮地躲在段楓身後。
在場,就我和段楓兩人沒說話。
我知道,他一直在看我。
可我的思緒有些飄,而且就算燒退了,腦袋還是有點暈暈的。
直到他出聲喊我。
「生病了?」
到底是誰把我弄成這樣了,他好像沒有數似的。
我抿了抿脣,不想再看見那兩個人。
於是我直接拉着閨蜜,轉過身走了。
3
閨蜜被我拉得一路小跑,到最後,她甩開我的手。
「你要一直這樣低頭到什麼時候?」
「你真的要跟他結婚嗎?」
「你要是再心甘情願地卑微到這種程度……」
地下車庫裏,好像更生氣的是我的閨蜜。
「我跟你說,我再也不會管你了!」
她看着我,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我垂着眼,沉默了半晌。
張了張口,說。
「嗯。」
「那你別管我了。」
似乎是怎麼也想不到,我是這樣的回答。
她一向直來直去,而且眼裏最容不得沙子。
一瞬間,她變得特別激動,猛地拎住我的衣領。
「婷!」
「他段楓是上輩子救了你全家嗎?」
「你非得在他這麼一顆樹上吊得死死了?」
……
她搖晃着我的肩膀,想要我清醒點。
可我腦袋有些暈,被搖晃着,難耐地嘶了聲。
重心不穩,於是我猝不及防地跪在地上。
……
她也沒想到會演變成這種情況,趕緊伸手過來拉我。
這時候我的錢包因爲我一系列的動作,也摔出來,掉在了地上。
攤開,內裏就夾了張照片。
「你怎麼還把段楓的照片放錢包裏啊?」
她把照片撿起,我想搶過去,被她先一步收回。
她仔細看了看,突然訝異地出聲。
「等等,這不是段楓?」
「……」
「他是誰?」
照片裏的男人靠在窗臺上,盯着鏡頭看。
眉目深邃,恰如遠山。
……
是的,和段楓很像。
但他不是他。
我盯着地上的那張照片。
爲什麼不分手,爲什麼要挽留。
我不就是貪戀他那張臉嗎。
那張……和他無比相像的臉。
4
我第一次聽見秦自牧這個名字。
是六年前,校長辦公室,收到退學通知的那個下午。
原因是我考試的時候作弊了,雖然我是提供答案的人。
雖然那只是一場平常的考試,雖然退學在大學裏並不常見。
可我的任課老師是秦自牧。
大二,教核工程技術的秦子牧。
那天,校長辦公室裏,男人端坐在沙發之上。
明明高挺的鼻樑上架上眼鏡,總讓人覺得溫文爾雅,可他盯着我,吐出的話永遠冰冷而毫無溫度。
「我不認爲一個失德的學生還有資格待在這座學府裏。」
「哪怕她的成績再好。」
他在暗諷我是以專業第一的成績考入這個學院的。
卻幹起作弊的勾當。
……
誰都知道A大什麼課做手腳都可以。
唯獨秦自牧的課別。
因爲他不僅重修率極高,而且他是真抓考試作弊,抓到了就直接勸退。
那我爲什麼還是願意鋌而走險。
因爲在考試的前幾天,我媽又進了重症監護室。
那時候家裏不僅要供我讀書,還得負擔我媽高額的醫藥費。
那天,學校裏幾個富二代找上我。
要求我在秦自牧的考試裏給他們傳答案,給的錢夠我媽住好幾天ICU。
他們信誓旦旦,說不會被發現。
醫院又不止一次打電話,催我媽的醫藥費。
於是我咬咬牙,答應了。
……
結果就是這樣。
不僅被當場抓到,而且直接被勒令退學。
秦自牧說的話永遠都不是假的。
他在開課第一天就說不要在他的考試裏作弊,作弊了就退學,他說到做到。
A大很難考,考上A大的我是家裏人的驕傲。
連我躺在病牀上的媽媽,都因爲我是A大的學生而自豪。
而現在,我要被退學了。
我根本就不敢想我媽知道這條消息時會怎麼樣,於是在校長室被通知完後,我跌跌撞撞地跟着秦自牧去了他辦公室。
我想求情,想讓他再給我一次機會。
我語無倫次,解釋自己傳答案是爲了掙醫藥費,可說着說着,我情緒有些崩潰。
我哭了。
坐在窗臺旁的男人,就這麼翻開他搭在桌上的書,開始看。
完全不在意我是否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是否哭得嗓子都啞了。
我哭完了,他才抬眼看我,合上書。
他其實看起來很年輕,眉目俊朗,指骨修長。
是很多非本專業女生心目中的男神。
那天,他只是平靜地聽我哭完,然後看着我的眼睛,
對我說了這麼一句話:
「人永遠都不要在自己失意的時候失態。」
……
那句話,我記了很久。
後來,我還是被退學了。
錯了就是錯了。
這句話,我以前不懂,那時卻深有體會。
退學前我加了秦自牧的微信,跟他說,我還是會考上這所學校。
我不知道我在他眼裏算不算一個失德學生。
我以爲他不會回我,第二天早上卻收到了他的回覆。
「加油。」
秦自牧是嚴厲的老師,他讓我退學了,我卻沒法恨他。
後來,我沒有考上秦自牧所在的學校。
倒不是因爲考不上,是成績太高,被另一所學校搶走了。
不過大學四年,我依舊選擇了自己很感興趣的核工程專業。
畢業了之後還是在往那個方向考研。
然後,我填報了A大。
初試和複試的成績都很好,A大的核工程專業一直是一流的,我卻在找導師時碰了壁。
因爲……我以前在A大有前科。
而且,導師對女學生的要求往往更加苛刻。
沒人願意收我,我垂頭喪氣,走出校園時,碰到一個人。
那是我時隔四年再一次見到秦自牧。
他身上的白大褂還沒脫,從實驗樓裏走出來,身形頎長,見了他,我反射性地朝他打了聲招呼。
才反應過來,都四年沒見,誰會記得曾經一個做過弊的學生。
沒想到他鬆了鬆眉毛,走到我身邊。
「準備考我們學校的研?」
猝不及防被他這麼一問,我怔了一下。
「啊……」
可是沒有導師願意收我。
——話到底說不出口。
他靜靜地看着我,似乎在等我下文。
半晌,他開口。
「我看了你的成績單。」
「考得不錯。」
「願意選我當導師嗎?」
「……」
那時的秦自牧,都沒在導師名單之中。
他已經是學術界的泰斗,學生早就滿了。
我不知道他是爲我破的格。
我只知道那天,峯迴路轉。
平靜地看着我的人,安穩而沉邃。
5
當秦自牧的學生是一件極其痛苦的事。
無論是本科生,還是研究生。
實驗做到一兩點是常態,被罵也是常態。
他總會換着法子嘲諷人。
大家都想跟上他的腳步,可大師兄很累,二師兄也很累。
就只有小師妹我,勉勉強強。
我們三個後來經常睡實驗室裏。
二師兄第二天醒來,掀開被子,看我還在記數據。
朝我豎起一個大拇指。
「小師妹,你已經是秦自牧的形狀了。」
「……」
這句話怎麼聽起來這麼怪?
而且還剛巧,被推門進來的某人聽到了。
男人臉都沒紅一下,叫我們要睡滾回宿舍睡。
……
研一研二兩年,想想看是我爲數不多洋溢着激情的日子。
連高中高考時都沒有這麼有激情。
秦自牧出國參會時也偶爾會帶我,他的解釋是因爲我英語好。
研二畢業那年,我們一起去校門口那家火鍋店聚了個餐。
那幾個男生連番給秦自牧灌酒,誓要把這個惡魔男人給喝趴下。
結果,自個卻一個個喝得東倒西歪。
我沒怎麼喝酒,推了推身旁的男生,那人醉醺醺地就要摸我手腕,我被人拽開了。
一回身,發現是秦自牧。
他今天穿的高領毛衣,一條銀鏈點綴在黑色毛衣之前,又優雅又欲。
秦老師和其他古板的教授不同,他會穿搭。
而且,身上沒煙味,反而有股好聞的松柏香。
他眯着眼盯了我半晌,忽然問我。
「令堂……怎麼樣了?」
「……」
時隔多年,又有人提起我的母親。
我搖了搖頭。
「五年前,就走了。」
……
其實想想看,被反覆地下達病危通知書,又怎麼可能會活得長久呢。
可秦自牧愣了愣,忽然低聲朝我說。
「抱歉。」
「……」
那年,我爲了湊夠醫藥費,被人攛掇作弊。
秦自牧發現了,然後退了我的學。
原來他一直記得,可他這句道歉,卻不是我該承受的。
他沒有做錯。
恍惚中,我突然被人抬手揉了揉頭髮。
男人眼瞼終於有些泛紅,到底是喝多了,說話藏了點氣音。 
「畢業後,來我研究所吧。」
6
那時,秦自牧負責了一個很重要的實驗項目。
核試驗一向危險性高,對人才的需求度和獎勵度也高。
我成了他的助手,跟他待在一起的時間就更多了。
秦自牧是個很乾淨的人,什麼都很乾淨,住所很乾淨,試驗檯很乾淨,人際關係也很乾淨。
他總是拿一雙深邃又清澈的眼,平等地望着一切。
不知爲何,我卻覺得他是個脆弱的人。
這樣的脆弱感,總讓我認爲我會在下一秒會失去他。
可那會兒,我在他身邊待了一年。
一整年風平浪靜。
我和他的關係,也更親密了。
和秦自牧關係進一步是很難的,可慢慢地,他家裏開始放專門爲我準備的鞋子。
以前他是出聲提醒我器具要放回原位,現在是嘆口氣直接幫我擺好。
有時,我覺得我會沉溺在他的眼神裏。
他就這麼安靜地看着我,不靠近,也不遠離。
那是,正月十四的一個晚上。
我在睡夢之中,忽然接到一通電話。
是他打來的,聲音很平靜,問,是不是吵醒我了。
我否認,盯着牀頭的燈,顯示凌晨三點鐘。
今天應該是秦自牧在所裏值班。
這個點打過來電話也太詭異了。
可他只是輕輕笑了聲,說,他想聽我的聲音。
我開始意識到不對勁。
翻手機,一條條消息彈過來。
所裏在聯繫消防車,救護車,要求全員就位。
我手抖了抖,核試驗的危險性很高,而一旦造成核泄漏,那遭殃的可就不是所裏那一方土地。
是無數河流,是千千萬萬。
我問秦自牧,是不是實驗室裏出事了。
他嗯了一聲,很平靜,特別平靜。
「同事操作失誤。」
「溫度過高,冷卻棒下不來了。」
「現在要手動關閉閥門。」
……
下一句說不出的話是,得有人去,去哪怕穿防護服也不行,在覈含量幾千倫琴的空氣中,關閉閥門。
我啞着嗓子問他。
「那個操作失誤的同事呢,讓他去啊。」
「他縮在角落裏抖呢,路都走不好。」
他話裏有些戲謔,我聽見拉拉鍊,穿防護服的聲音。
我在電話裏喊他的名字。
「秦自牧!」
那樣大聲,有名有姓地喊他名字。
「婷,你知道的。」
「如果沒有人關閉冷卻閥門,那石墨堆芯就會爆炸。」
有一場著名的核事故。
切爾諾貝利事件。
事發,就是反應堆爆炸,石墨堆芯四散紛飛。
……
自動裝置無法啓動的情況下,就得人爲扣合安全的扳機。
核泄漏所造成的的危害,又何止是生靈塗炭那麼簡單。
「秦自牧。」
我話裏,慢慢地染上哭腔。
「可不該是你去。」
你從來沒做錯什麼,你是個很優秀的人,爲什麼是你去,你有那麼大的價值。
他笑了。
話裏沉悶了一瞬,我知道,是他戴上了最後的面罩。
「婷,可一直以來,我都認爲,這是我所存在的意義。」
「……」
那是一個月亮很圓的晚上。
秦自牧對我來說總是高高在上的,遙不可及的。
那場電話掛斷的前十秒,他還在笑。
「好可惜啊,婷。」
「我還挺喜歡你的。」
8
我回到家時,還在下雨。
打了退燒針,這會兒發熱也退了。
段楓給我發了條短信。
說他晚上不回來喫飯了,謝薇安吵着要他帶她去喫海底撈。
我回了句「嗯」。
他就再無迴音。
我癱倒在沙發上,又翻開那張照片,盯着看。
段楓長得真像秦自牧。
像到,我在某個研討會看他的第一眼,就移不開了。
那時的我,剛確診了創傷後應激障礙,沒法再繼續待在研究所裏。
秦自牧又才走,生活幾近一團亂。
而我的老爸,卻在這時候領回來一個私生女。
我怎麼也不敢相信,平時成熟穩重的爸爸,會揹着我死去的媽媽在外面有過其他女人。
他把那個小女孩領回家的第一句話,就是跟我說,將來他的遺產,要我們倆平分。
他和我媽共同創下的產業,要我和一個我從沒見過的女孩平分。
下大雨,我回家,沒傘,淋了一身。
打開家門,卻看見我爸和那個私生女其樂融融地喫晚飯。
那個女孩坐在餐桌上,可憐兮兮地看着我。
「姐姐,都怪我,爸爸要給我做晚飯,就沒時間給你送傘了。」
我那時候,其實處在幾近崩潰的邊緣。
幾乎那一下,就把我的弦給拉斷了。
我和我爸大吵了一架,離家出走,後來再也沒有回過家。
我有點犟,我爸每年給我打電話我都沒接過。
因爲得了創傷後應激障礙,我看見任何和核試驗有關的東西都會頭暈,犯惡心。
幾乎是一個人渾渾噩噩地在出租屋裏度過了好幾個月。
整晚整晚地失眠,然後想秦自牧,想得要死。
想他親手給我做的菜,想實驗結束後有時跟他一起下班了走回家。
失去了核研究的機會,找工作也四處碰壁。
我握着小刀,想就這麼下去找秦自牧。
卻疼得到最後還是翻身起來找醫藥箱包紮。
後來,就遇到了段楓。
我突然發現我是個卑劣的人,很卑劣的人。
我貪戀一切關於秦自牧的東西,我的愛並不高尚。
哪怕是臉像就可以。
哪怕是注視着我就可以。
「那是我唯一可以活下去的動力。」
很誇張,對吧?
可那時候的我,早已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東西。
9
家裏的門打開了。
晚上六點半。
我剛洗完澡從浴室裏出來,就忽然被人拽進一個懷抱裏。
段楓和秦自牧不一樣,段楓身上的味道更具攻擊性。
我想回頭看他的臉,卻被他掰過了下巴。
「不生氣,嗯?」
大概是問我,他晚上帶着小青梅去喫飯,我爲什麼無動於衷。
可六點半,喫海底撈也不可能就這麼快回來。
我沒心思管段楓到底去幹什麼了,我並不介意,只要看見他的臉就行。
他的手指慢慢地捱過我的肩頸,我剛洗完澡,皮膚好像要比平時更加敏感。
「我跟她去喫海底撈,我在她身上砸錢。」
他呼吸滾燙,貼着我耳側。
然後氣笑了一樣。
「你他媽的就不能生氣點啊?」
「你他媽就不能有點情緒?」
我回身看他,才發現他眼尾捱了點紅。
挺懶地倚着門框。
「你喝酒了?」
我歪着頭,問他。
他如同被夜色裹挾着濃重的氣色,就這麼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婷。」
夜晚安靜的門廳,他的話我一字一句,聽得無比清晰。
「如果我跟她真的發生關係,你是不是也是這幅表情?」
他死死地盯着我,我居然在他眼裏找到了悲傷,還有哀求。
於是我仔細思考了一下。
我回答不出來,愣愣地看着他。
他神色猛地轉變爲了然。
門廳的那盞燈很昏暗
他的額頭,抵着我的肩膀。
我聽見他輕輕地說。
「行。」
「真有你的。」
「我他媽纔是舔狗。」
「一直是我在求你,不是嗎。」
「……」
他稍軟的黑髮蹭過我的脖頸。
低啞而自嘲。
10
週六有個展會。
閨蜜因爲要出差,讓我幫她參加。
之所以找我,是因爲這個展會跟科研有點聯繫。
她雖然不知道具體的事項,但知道我以前在覈研究所工作過。
到場的有不少業界大牛,但我因爲和這個圈子接觸的已經很少,所以認識的人並不多。
直到會場暗了下來,我看見站在臺前演講的人。
曾經的核試驗研究所裏。
有一名研究員因爲誤操作而使冷卻棒降不下來。
最後,是秦自牧走進幾千琴倫的空氣中。
關閉了閥門。
當時那個縮在角落裏,要秦自牧爲他承擔後果的人。
此時正冠冕堂皇地站在講臺之上,演講。
我只感覺全身氣血一瞬間倒衝進頭頂。
那個人說,他走到今天這步有多不容易。
那個人說,他所有的科研成果都無私地對外開放。
那個人說,他願意爲人類的未來奉獻自己的一切。
去他媽的奉獻他自己的一切。
當初犯了事躲在角落裏的人不是他嗎?
當初不願出去而把責任推到秦自牧身上的人不是他嗎?
我覺得我的手在抖,回過神時,手裏的香檳已經碎了一地。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燈光亮起,討論聲,質疑聲,竊竊私語聲。
我盯着臺上那個毛髮稀疏,一臉得意樣的男人。
大聲問他。
「你這麼說,不怕秦自牧秦教授從地下出來找你嗎?」
我能從他一瞬間的怔愣裏發現他的失措,然後,他很快調整好了微笑的表情。
「小姐,麻煩你再重複一遍剛剛說的名字?我好像並沒有聽說過。」
……我簡直不敢相信,他能無恥到這種程度。
我盯着他,一字一頓地問他。
「五年前在東洲研究院發生的事,你會忘記?」
「你忘記你是怎麼因嫌麻煩而不遵守實驗操作,最後導致反應爐過熱,冷卻棒降不下來的事情嗎?!」
「你忘記你是怎麼翫忽職守,怎麼推卸責任的了嗎?」
「……」
我的這兩聲質問下來,全場鴉雀無聲。
然後,我聽到一個很年輕的聲音。
「你在說什麼呢?王老師怎麼可能是這樣的人。」
「你要是再這樣隨口潑髒水,我就喊保安來了!」
一個戴着眼鏡的男大學生過來拉我的手臂,我沒想到,他這樣的人,現在也有學生尊崇。
更無恥的是,臺上的人,特意表現出一副風度翩翩的樣子。
「小張,這位有可能是把我當成了其他人吧,不要這麼無禮。」
當年,我就覺得這個研究員明明犯了事還沒被怎麼處罰有些奇怪。
現在,我明白了,他不僅身後有人,還狡猾精明。
五年時間,足夠他把那些卑劣的行跡給洗刷。
「不過,這位小姐,如果您還想鬧事,那我只能很苦惱地將您給『請』出去了。」
臺上的人,故作一副苦惱的樣子。
而他的學生,已然拽着我手臂,拉住我。
那人還故意把我往地上的玻璃碎片上拽。
就在我重心不穩,要摔倒在一片碎渣上時。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伸出來,輕摟住了我的腰。
「王和,你還真敢讓你學生對我學生動手啊?」
……
我曾經在夢裏夢到過很多次和他重逢時的場景。
卻沒想到,會是這樣——
……
我發怔地盯着男人的側臉,摟着我腰間的掌心溫熱,好像在一遍遍提醒我他是個活人一般。
臺上的男人,已然如同活見鬼般連連後退。
可不是嗎。
我們親眼看着他下葬的秦自牧,讓我遍遍魂牽夢縈的秦自牧,就站在我的身側。
高挺的鼻樑,金絲邊框眼鏡。
臺上的男人已然慌忙,倒不如說,大驚失色。
我張了張口,想喊出的名字,卻因爲太久而忘記發音。
這世間,好像太過荒誕了。
……
會場進入自由討論的時間。
剛剛那場鬧劇,也因爲講臺上的人以身體不適爲由退出而陷入暫停。
「還要牽着我的手到什麼時候?」
身旁的人,好整以暇地望着我。
他依舊穿着藏青色的風衣,薄薄的鏡片擋住一汪深邃的眼。
溫柔,有風度。
我下意識地鬆開了握着他手腕的手,然後又緊緊抓住。
我抿了抿脣,拉着他,往酒店的會場外走。
……
我步履匆匆,身旁人流竄動,所以手心那點溫度便格外滾燙。
直到,把他拉到一個沒有人的地方。
男人比我要高一點,插着口袋,垂眸看我。
好像多年前,他也是這麼平靜地望着我。
我深深吸了口氣。
抬眼,看他。
「別鬧了,段楓。」
「……」
他就這麼看着我,一秒,兩秒。
然後笑了。
「啊,第一次裝,好像不太像?」
「……」
其實還挺像的,因爲不止我,連那個講臺上的人都大驚失色。
可秦自牧都成灰了,灰不可能再變成人,這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在下一秒反應過來的事。
我抬手,輕輕蹭了蹭他的眼尾。
「把痣遮掉,就更像了。」
他笑得惡劣。
「我故意留的。」
「……」
我把段楓當替身這件事,讓段楓知道了。
「很失望嗎?我不是他。」
男人伸手,摸了摸我的頭髮,出聲問我。
我搖了搖頭。
「沒有,他如果真活了,我會更難受。」
以前研究所裏的朋友見我消沉成那樣時,曾經出聲告誡過我,秦自牧不會想看我變成這樣。
那時的我,紅着眼眶,已然到了崩潰的邊沿。
「不想看到這樣的我?」
「那就讓他活過來親口跟我說啊?」
……
現在想想,無非就是偏執近絕望的希冀。
想把他氣活過來,想讓他出現在我面前,
哪怕是無奈地勸解我也好。
哪怕是失望地責罵我也好。
我猛地,被人摟在了懷裏。
近距離接觸時,才能發現段楓和秦自牧的不一樣。
一個是永無止境粘稠的黑夜,一個是天方夜譚般的高蓮。
「婷,我現在才明白。」
「你永遠也不會因爲我和別的女人互動而生氣,你只在乎我的臉。」
「我不要你的愛了。」
「我要你的眼睛。」
「你看着你心上人動情的眼睛。」
他輕吻過我的脖頸,熱烈而戲謔。
「我愛你。」
「但你不配高尚的人,所以你該跟我在一起。」
面前的人張開雙臂,擁抱我。
「跟我一起到地獄裏去吧。」
「那纔是我們這樣人的歸宿。」
最後一句話,恍如囈語。
11
我和段楓的婚禮,將在下週六舉行。
我不覺得跟他結婚有什麼不好。
他就算滿身瘡痍,就算是從內裏腐爛開,只要他的臉沒有被刮花,我就願意待在他身邊。
有的時候我覺得,我的執念已經到了瘋狂的地步。
深入骨髓的想念,我迫不及待地渴望和某個人相關的東西。
閨蜜知道我的事情後,略有些憐惜地看着我。
「婷,你該去看心理醫生了。」
……心理醫生會約的,但大概是在我結完婚之後。
婚禮的會場就佈置在市裏最好的酒店,有一點不得不說,段楓對婚禮還是蠻用心的。
就連婚紗,都是我一件件穿上,跟木偶一樣任人擺動,然後他親自挑的。
巨大的妝鏡前,我看着鏡子裏的自己。
好久沒有這樣盛裝過了。
我也好久沒見過這樣精緻的自己了。
忽然有人,從身後摟住我。
我和他一同,看着鏡子裏的我們。
這世界上有很多科學無法解釋的事情。
比如,段楓跟我說過,他早年一直在國外跟父母居住。
他的基因排比卻能跟秦自牧那麼像。
「不開心嗎?」
他揚了下眉,從鏡子裏看我。
我沒有不開心,結婚的日子,爲什麼要傷心呢。
他拍了拍我的腦袋,遞給我一份文件。
是……一張研究所的收購報告。
「王和濫用職權、違規使用實驗器材的事情暴露了。」
「他被撤掉了所有職務,並且難免要遭受牢獄之災。」
王和……就是那個當初誤操作,導致實驗室差點核泄漏的研究員。
估計段楓動用了點關係,曝光了他的所作所爲。
以王和的背景,想要動他,其實有些難。
段楓從不是個不計回報的人,所以我有些意外,他會爲我做到這種程度。
——在我倆攤牌了之後。
男人理了理鬢角的髮絲,就跟我說,他要去準備了。
婚禮的流程走的是偏西式的,新郎和新娘先不在同一個房間。
應該是由我父親牽着我的手,把我交給新郎。
可我沒等來我的父親,卻等來了他的私生女。
女孩今天穿得很明豔,似乎是使勁往自己身上打扮了一番。
她舉了杯酒,跌跌撞撞地闖入我的房間。
「新婚快樂,我親愛的姐姐。」
她高舉酒杯,澄黃的酒液於光照之下熠熠生輝。
謝薇安。
是的,世界上就是有這麼巧的事情。
段楓的青梅,是我爸找回來的私生女。
這就是我討厭謝薇安的原因。
她倆是同一個人,話術都如出一轍的綠茶。
「姐姐,你不想來一口嗎?」
不知道爲什麼,她今天有些瘋瘋癲癲的。
把酒推到了我眼前。
我看着她,她又將酒杯在我面前揚了揚。
她大有一副我不招架她不罷休的意思,我不想讓她在我眼前煩了。
於是我低頭,將她酒杯裏的酒一口氣喝下了。
我喝完了,她就朝我嘿嘿地笑。
然後又一蹦一跳地出了房門。
我皺着眉,懷疑該看心理醫生的是她。
房間裏又只剩下我一個人,我拿起眉筆,對着鏡子補了會兒妝。
忽然,眉筆自我的指尖落下。
眼皮開始無比沉重,手使不上力來。
我的腦袋,重重地磕在桌子上。
……
最後一次有意識,是模糊的視線中,出現一雙精緻的圓頭皮鞋。
謝薇安的。
12
我是被很難聞的氣味燻醒的。
燒焦的,熾熱的,糊糊的。
我猛地睜開眼睛,卻被漫天的煙霧憋得不得不再次閉上。
好半晌才緩過來,不住的咳嗽。
滿眼街市猩紅,漫天的火舌幾乎要撩到我的肌膚。
火災?發生了什麼?
我抬了抬手臂,發現抬不起來。
我的手腕,和另一個人拷在了一起。
段楓雙眸緊閉着,一隻手腕就這麼和我拷在一起,我怎麼推他他都沒有反應。
「別費勁了,他是注射的,劑量比你的要大。」
沙啞的聲線,從我們身後傳來。
也對,任誰在這麼大的煙霧中說話,嗓子都不能好。
謝薇安一邊咳嗽,一邊笑着看我們。
「我跟他說你在我手裏,他就火急火燎地趕過來了。」
「你知道嗎,我就沒見過段楓有這麼慌亂的時候。」
謝薇安邊咳,還要邊不住地跟我說話。
「我他媽就沒見過段楓他慌成這樣!你知道嗎!就因爲我跟他說你在我手上!」
「我在他身邊那麼久,憑什麼!!」
說着說着,她自己好像先激動了起來。
「憑什麼他喜歡的是你!我難道不好嗎!我沒你漂亮嗎,我沒你有才華嗎,我愛他!但你卻不愛!」
女人說着說着,卻又染上哭腔。
「爲什麼他喜歡的是你……」
我的視線在四處晃動的焰舌間漂浮,我真的沒空管發瘋的女人,開始推斷自己在什麼樓層。
以火焰的瀰漫程度來看,她縱火有一會了。
我身上的東西好像全被她拿走了。
當務之急,是確定自己在什麼樓層。
十層以下的雲梯比較好架設,如果再往上,每上一層的救援難度都會成幾何式增加。
「我恨你。」
一把銀刀忽然出現在我臉前,剝奪過我的視線。
「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嗎?我從小就在國外長大,你是有名教授的女兒,而我是段楓他們家保姆的孩子!」
「憑什麼?明明我們的爸爸是同一個人。」
「我們長得那麼像,從見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嫉妒你了。我嫉妒你,嫉妒得要死你知道嗎?你憑什麼功成名就?你憑什麼能輕而易舉地奪得段楓的愛?」
「段楓看見你後就再也不理我了!說是要跟我劃清界限!」
「我怎麼能忍受這樣的事情發生?更可惡的是,你愛的不是段楓,你愛的是另一個跟他像的人!」
謝薇安的聲線因爲吸食了過多的顆粒而已然面目全非,她沙啞的聲線如同來自於地獄的亡魂。
「於是,我就把你把他當成替身的事告訴段楓了。」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段楓居然沒想着跟你分手!他氣成那樣,都沒想着跟你分!」
烈火的噼裏啪啦聲之中,她突然病態地笑了起來,然後猛地捂住喉嚨咳嗽。
「唔,咳咳咳,但……我也有了接近段楓的機會。」
「我太瞭解段楓了,他多驕傲啊。」
「段楓爲了惹你生氣,爲了證明你是在意他的,纔在我貼上來時,沒有拒絕我。」
「你知道段楓多想讓你看看他嗎?!!」
「你知道看着心上的男人爲了一個女人天天借酒消愁,我有多心痛嗎?」
「你以爲你生病時那些感冒藥都是誰給你泡的?你以爲你毫無工作經驗,事業上是怎麼平步青雲的?」
「你永遠都不知道段楓曾爲你做過什麼!」
「而你呢?」
「你的目光,自始至終都沒有停留在他身上過!」
「你纔是最絕情的人!」
女人猛地把刀尖,拋向了我。
潔白的銀刃落在地上,激起脆裂的響。
她蹲在我身前,輕撫我的臉頰。
「你會用到這個的。」
如果不是段楓到現在還在沉睡。
如果不是手腕跟他拷在一起,我沒辦法自由地行動。
我一定會先站起來讓這個瘋子閉嘴。
她得意地笑了聲,我早該在她找我喝酒時就發現她已經不正常了的。
然後我怎麼也沒想到,這只是她開胃前菜的瘋狂。
女人轉過身,猛地衝向火海,她張開雙臂,邊笑邊往前跑。
轟然巨大的聲音響起,因爲火燒的時間過於長,樓板出現斷裂,電梯猛地下墜。
正好將奔跑途中的女人壓扁。
……
我因爲巨大的響聲而耳鳴了一瞬,樓板搖搖晃晃。
躺在我身旁的男人,依舊沒有醒來。
我懷疑謝薇安給他注射了過量的麻醉劑。
「段楓。」
我喊了喊他的名字,因爲細入的煙塵而不住咳嗽。
我只能撿起地上的小刀,拖着他,往前走。
火舌燎原,煙塵滾滾,好似一派末日的景象。
我跌跌撞撞地拖着他走,直到碰到一處卡口。
因爲熱量而變形的樓道,只能融一人通過。
我垂眼,看着昏睡不醒的人。
又看了看自己手裏的刀。
腦海中剎那間閃過謝薇安那個瘋子對我說的話。
「你會用到這個的。」
「……」
我舉了舉刀。
只要把他的手腕切下來,我就能逃出去。
他現在被麻醉了,什麼都感受不到。
疼痛感受不到,被我拋棄了也感受不到。
只要切下去——
我怔愣了,一秒,兩秒。
火還在燃燒着,噼裏啪啦的響動提醒着我不能猶豫。
我的手放了下去,只是刀沒有插進他的手腕。
身旁的男人,還在沉睡。
我笑了笑,摸摸他頭髮,好可惜,沒死。
我覺得分屍的負罪感,有可能還要低一點。
乾脆找了個地方,和他一起坐着。
仰着頭,看跳動的火舌。
地獄到底是什麼景象呢,段楓。
我張口,輕輕地說話。
原來我的嗓子,也啞到不行了。
「其實,我挺迷茫的,段楓。」
「我總是覺得我的人生沒有意義了。」
「我總是覺得我的世界沒有光了。」
「我一直覺得秦自牧走了,他就把我所有的光亮帶走了。」
我側身,看着他的臉。
「只是現在,我突然發現了件我很後悔的事。」
……
「其實我本來能抓住光的。」
……
火舌竄動,無邊的銀花濺開。
忽然想起第一次遇見段楓。
吸引我的,不是他的臉。
是眼尾的那顆痣。
獨屬於他的痣。
 
秦自牧番外(1v1純甜版)
 
婷其實今天休假。
整個下午她都在研究所裏等秦自牧,可某人的實驗好像做得太過投入。
有好幾次她拉他的袖子,他都是抬手揉了揉她的頭。
卻也沒看她。
「喂,我說,秦老闆……」
你不知道你今天生日嗎。
後面那句話,她撇撇嘴,到底沒說出來。
某男人自己都不記得,她提醒他幹嘛呢。
索性回了家,然後從冰箱裏拿出麪粉,黃油,淡奶油。
嗯,給他親手做個蛋糕,一定要把他感動得痛哭流涕死。
雖然她真的沒見過秦自牧哭……
麪粉是早有的,淡奶油是現買的,巴斯克的做法是才搜的。
可想而知這場暫露鋒芒的廚藝,得受到多大的阻礙。
她沒怎麼做過菜。
如果是做,在家裏,也是秦自牧做。
作爲一名需要做飯時外賣這種軟件早已發達得不能再發達的新世紀人,她喫外賣的日子已然佔比人生的大半。
後面是被秦自牧給中和的。
有的時候他做飯,她坐在他身旁的桌臺看他。
男人的花刀改得極其漂亮,她還要在一旁嘲諷他。
「誒,一般上了年紀的老男人都會做菜。」
他被她挑撥了,也沒在意。
只是輕瞥她一眼,氣定神閒地嗯了聲。
她不服,湊近,盯着男人的眉峯看。
精緻如刀刻般的骨相,卓越到引人嫉妒的五官。
還有……怎麼對他都沒法讓他失了分寸的好脾氣。
男人將改好刀的魚肉放入鍋中,然後到水龍頭那仔細地洗手。
她揚了揚眉。
「不開火嗎?」
他抬頭,輕看了他一眼。
「不急。」
話語是溫潤的,嗓音也是。
動作卻……很急。
爲什麼不開火,怕超了時間鍋撲嗎。
爲什麼在廚房裏,也能一片旖旎啊……
……
勉強從某些不堪的回憶中緩過神來。
她靠在沙發上,看了看時間。
七點半了……
巴斯克做壞了,感覺像一個手榴彈,這時候就到了她期盼他回來,又期盼他不回來的時間。
他真怕男人面不改色地咬一口,還能面不改色地誇她好喫。
其實,剛剛,她有好幾次看錯了時間。
躺在沙發上時,頭又犯暈。
腦袋有些昏沉,她勉強支起身子,從櫃子裏拿了支體溫計。
37.9,低燒。
應該是受了風寒,她一時間又有些牙癢。
都怪他昨天晚上偏要在陽臺……
她翻出手機,給他發消息。
一張圖片,就是她37.9的那張溫度計圖片。
彼時的秦自牧,還待在研究所裏。
他真的忘了時間,因爲今天的成果出奇的好。
所裏的人都準備熬通宵了,這時候他收到一條短信。
他記得小姑娘先回去了,他那時候太忙,就只叮囑了她記得喫飯。
怎麼一會兒不見,就搞發燒了。
人有的時候,總是要面臨很多選擇。
就比如現今,一邊是放不開手的實驗,一邊是發着低燒的家人。
秦自牧曾一度覺得自己是個冷血的人。
這時候當然……
當然是趕緊回去看看小姑娘有沒有事。
直覺告訴他,她根本沒喫藥。
開車回家的路程並不長,家裏的門廳很昏暗。
鞋架旁的鞋隨意散落着,他瞥了一眼,還是先在房間裏尋找那隻小小的身影。
結果在沙發上找到了。
嗯,沒蓋被子,腳露在外面,臉通紅。
他覺得自己手有些冰,所以並沒有第一時間碰她。
而是蹲在她身旁。
「喫藥了沒?」
……她在哼一段毫無意義的話。
秦自牧以自身多年來的知識斷定,她必定沒喫。
去廚房燒水時,瞥見了烤箱裏那個失敗的巴斯克。
不錯。
他在所裏研究覈實驗。
他的小姑娘也在廚房裏研究呢。
調了杯溫水,拿好藥,又到了她身前。
他剛剛走時給她蓋的棉被,恰巧被她踹開。
現在他的手不冰了,將她稍微扶了點起來。
她是不是真的燒迷糊了,低頭在他掌心裏啄了好久都沒喫到藥。
又軟又溼的觸感令他有些分神。
最後想塞進她手裏。
「自己喫。」
「我不要!」
……
女孩的嗓音裏,又染了些哭腔。
抬頭,眼眶紅紅地看着他。
她張開手臂,環住他的脖頸。
她身上好燙,略喘的呼吸拍打在他的耳側。
「都怪你,我要把感冒傳染給你,秦自牧。」
這是生他的氣了嗎,因爲昨晚……
他將她打橫抱起,入了深秋,她卻還只在室內穿着吊帶裙。
肌膚相貼的地方,皆是滾燙。
他將她放在室內的牀上,厚厚的被子裹住。
她卻掙扎着想出來。
最後,他伸手將她按住。
男人深深地嘆了口氣。
「是不是覺得我不會動你了?」
「哈?什麼?秦自牧,君子慎獨,不欺暗室,卑以自……」
她亂被背的話,被他盡數吞了進去。
然後,女孩的話,漸漸變了調。
「嗯,別……」
「秦,秦自牧,我真錯了,我錯了嗚嗚嗚嗚。」
男人的嗓音散漫,這種時候,撩撥得要死。
「乖,出點汗。」
秦老師有時候還是有些歪理的。
比如,負負得正。
所以第二天早上,嗯,她真的好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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