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習騎士異聞譚✎LXII.線索

　　歷經發現身上有不明原因留下的圖騰這個突發事件，平靜下來後的索羅睏意滿載、連晚餐也沒吃就在沾床的那刻睡著。沒料到這人在吃飯時間就睡下去，試著喊也喊不醒，莫葉只能讓哭累的誓約主人就寢，獨自去學生餐廳解決晚飯，還順手幫冰姈的分身帶了一點回來。

　　隔日一早天還沒亮，一夜無夢的索羅才總算醒轉過來。或許是前一天剛考完也發洩過情緒的緣故，索羅感覺自己精神比想像中好上不少──雖然那立刻被回想起自己昨天有多失態的羞恥感輾壓了過去。

　　記起自己嚇得六神無主、甚至慌亂到直接在莫葉面前解開黑袍的事，索羅忍不住一頭埋進被窩──不管怎麼想，自己當時的舉止都明顯做過頭了。當下不僅毫無行為能力、還讓莫葉必須脫掉長袍披在自己身上……雖然後來是怎麼把長袍還他的已經不記得了，但現在身上的被子好像也是莫葉蓋的。這種混亂到還得特別照顧的麻煩事，是不是會讓莫葉覺得糟糕……

　　好不容易才平復下來，索羅偷偷地從被窩探頭偷看同寢的少年，希望這點動靜還不至於吵醒他──幸好，正躺床上的莫葉雙眼閉合、呼吸看上去頗為平穩。而冰姈的分身則是坐在半空中翻閱自己的騎士團規章，雖然看了自己一眼，但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反應。應該是不在意吧。

　　就算這麼難堪、一無是處，莫葉也一直陪伴在身邊……這點真的很感謝他。只是，單純地一直在蒙受好意，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回報他，作為朋友、作為主從誓約的對象、作為想成為他的同伴的人，這樣真的可以嗎？

　　被自己的思考弄得有些沮喪，索羅的視線從還在睡夢中的同寢人臉上落往地面。

　　一直這麼想也不是辦法……距離畢業還有一段時間，往後再慢慢找出答案吧。抱持以退為進的想法，索羅這才輕手輕腳地下床漱洗。

　　亞薩奇爾魔法學園的期中測驗，會在該年級學科全數考完後的翌日中午放榜。換句話說，期中測驗週幾乎每一天都會有新的測驗結果及榜單揭示於川堂，供學子們立即查閱自己的學習成果。

　　一年級因為測驗期間相當短，中午放榜的休息時間過後就開始恢復正常上課。或許是因為進程很快，在餐廳吃早餐等著中午到來的同學們看起來都沒有太多的緊張感。跟著莫葉一起享用早餐、聽同學們猜測期中測驗的結果，索羅不禁跟著推測，自己的分數應該不至於好看到哪去。還在新世界的時候，自己在班上的成績頂多也只能算是中堅份子……在原世界擁有魔法這個過去未曾接觸的領域下，能夠拿到多亮眼的成績可見一班。

　　與沒什麼信心的索羅不同，莫葉倒是氣定神閒地在與同班同學交談之間大方透露不擅讀書所以沒怎麼複習的事──雖然索羅覺得那應該是冰姈要他回去別墅訓練造成沒時間複習的結果。不過莫葉本來就是這個世界的人，不需要特別複習應該也不會太差吧？

　　時間來到中午，索羅在莫葉的帶領下跟著其他魚貫前往川堂的一年級生去查看測驗結果。一年級生的榜單是用考試順序排列，索羅在第六人的位置看見了自己的成績──筆試拿下了二十九分、實作拿下了三十分滿分、口試二十七分、整體流暢度九分，總分九十五。

　　「咦……」是比想像中還高的分數……那麼莫葉呢？筆試二十二、實作二十四、口試也是二十四、整體八，總分七十八──沒有複習的空隙還能拿到這樣的成績，莫葉其實很厲害吧？

　　「嘿，今年的期中測驗榜首！」從後方傳來的熟悉聲音跟熱情拍肩，頭都不用回索羅就能聽出是誰。

　　「洛德……」

　　「不愧是我的見習生！」笑瞇瞇地搭上索羅肩膀，洛德的動作流暢自然到彷彿一公尺魔咒不曾存在。不僅如此，明明三年級的測驗還沒全部考完，洛德卻像是自己才是榜首一樣開心。「千音老師的口試採分可是很嚴格的，很少有人可以在她手上拿超過二十五分喔？而且──這分數可是打破了歷屆的紀錄呢！」她再次拍了兩下索羅的肩膀，熱情的音量足以讓整個川堂的人都聽見。「我所知道的最高紀錄是九十四，曾經看過的也就九十二呢！」

　　「恭喜！」「你也太厲害……」「怎麼辦到的！」等聲在洛德大嗓門的免費宣傳後四起，發現索羅是榜首的一年級生們紛紛亮著眼湊了過來。他們七嘴八舌、或驚或喜地不斷提問；沒有人料想得到這樣一個畏縮的同學竟能得到未曾有人取下的分數──要不是因為原世界的風氣較為封閉，索羅想，原本的世界這時候就會有像是新聞社的同學開始跑來各種提問採訪了。那種場面自己可應付不來……雖說現在被包圍就夠讓人緊張了。臉頰開始發燙、尋找措辭試圖回應的索羅支吾一陣，最終安靜地抿唇、垂下視線。

　　「我……我也不知道……」細如蚊蚋的回答聲滿是毫無欺瞞的真心，索羅絞了絞自己的長袍一角。從沒想過能有成為榜首的一天──告訴母親的話她會高興嗎？希望這個消息可以讓她對這裡跟自己更放心些……

　　「好啦，我要去下一堂測驗了，就不打擾兩位的時間囉！」意有所指似的，洛德一眨眼便輕快地轉身離去。

　　「啊……」招呼都還來不及打，洛德已經走遠。目視她的背影，索羅總有一種微妙的失落感──彷彿在說洛德的身上發生了什麼變化。

　　還沒細想的時間，熟悉的喚聲再次傳來：「恭喜了，期中測驗的榜首！」緩步過來的莫葉面露春風、相當得意，他比了比榜單。「我看過了，全科你都是最高分！筆試的題目明明也不簡單，真厲害啊！」

　　「也、也沒有……」雙頰的溫度好像又高了一點。要說自己有把握可以取得分數的，大概也就只有跟新世界有關的題目，沒想到測驗的結果跟稱讚會如此超出預期，腦袋好像都開始輕飄飄的了。

　　深知索羅不擅長接受稱讚亦不擅長回應，莫葉再次爽朗一笑後才招呼本次的榜首一起去學生餐廳。他們回到了還不算久的學生生活，陸陸續續地看著期中測驗週天天都有放榜的年級，偶爾在廊上跟其他人擦身而過也能聽見幾家歡樂幾家愁。

　　也是在這一週索羅才知道騎士團的騎士們分數大抵都不差。雖說騎士團的規章對學習成績沒有要求，但或許是為了彰顯身為騎士團團員的特別之處，榜首是人人會積極爭取的榮譽。光是索羅所在的第六班就有三個榜首──洛德、露露跟自己。

　　不只如此，皇麒跟皇麟也分別是該年級的學院榜首。而注意到這件事的莫葉本人對看見這結果似乎不怎麼意外。索羅猜想，那也許是因為兄妹倆本身的背景就跟普通學生不同──不僅能發動精細又難纏的鍊金術、曾經制伏過莫葉、更別說他們實際上是在為管理者做事，能力肯定很優秀……雖說知道他們立場上是敵人，但或許因為同樣是騎士團的團員、又或許是因為有過那段在車亭的對話，索羅總忍不住想著，如果他們倆兄妹能真正成為同伴就好了。

　　然而，他們是鍊金術師。是曾經讓莫葉失去家園、難以輕易言和的對象。幫他們化解仇恨這件事情，就算有想過也不能隨意行動──那是屬於莫葉的人生與傷痕，唯有真正歷經那些痛苦與悲傷的他可以選擇是否要原諒。索羅很清楚，身為旁觀者的自己，能做的只有陪伴、讓時間為他沈澱出答案而已。

　　自己現在該做的，是面對橫在眼前的難題。騎士團被誣陷作弊、冰姈的出現、以及最困難的兩道題──背上的烙印與銀髮魔法師的真名。烙印是帶在身上、被埋沒至今的秘密。那或許是前世的自己──搞不好就是那位銀髮魔法師留下的線索……銀髮人跟管理者確實也有著關係，這會是提示嗎？雖然想從這之中找出關聯性與解答，一時半刻還是沒辦法得到結論。不過，索羅總有種預感。銀髮人所說的自己可以找到答案，那或許並不只是單純的安慰而已。

　　而要是真的得出什麼結論，自己──索羅・普依路・奧塔，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會因此而消失？會因此而被殺掉？會因此而失去主從的聯繫嗎？伴隨難題而來、可能會有的不安發展令人難以想像。光是思考現在沒有答案的事情也只是徒增煩惱，索羅深知不能再繼續想下去──會因為主從誓約可以感應到這份不安而影響到莫葉的。還是想想更靠近現在的事吧。

　　騎士團的團練因為期中測驗而暫停一週，至於通緝犯的任務，洛德也說了，她快要掌握到第三名通緝犯的線索，一切都在往解決事件的方向前進，按照這步調肯定能夠順利的。

　　有期中測驗勢必也會有期末測驗。這一次或許是運氣好才有這樣的成績；如果想要在下一次測驗也能夠取得好成績，接下來更是需要在學業上努力──彷彿這麼做就能夠從未知的恐懼中逃離，索羅沒有跟任何人傾吐夢醒後的餘韻與難題、也不敢問莫葉關於那位他小時候的救命恩人的事。似是唯有先說服自己專注在眼前該做的事情，那些無解的難題所帶來的不安跟煩惱才能暫時被放到一旁。

　　測驗週結束的週末，莫葉再次被冰姈叫去別墅。能感受到他對可以去別墅這件事抱持相當的期待，休假一早便出發了。索羅則是在早餐後回宿舍時才聽冰姈的分身告訴自己，莫葉還沒有被認可「畢業」，但他很快就能再成長一大截。聽聞這個好消息，索羅亦打從心底為他高興。

　　私下與她獨處時的冰姈分身，性格雖然跟本尊一模一樣，卻沒有像在別墅時一樣要求自己做什麼訓練，而是讓自己把基礎魔法課教材內出的作業全部提前做完。雖然不理解原因、也沒看過後面的進度，索羅還是在冰姈的陪讀下乖乖照辦了。好不容易執行了一半，決定把剩餘的部分留給明天，索羅在晚上吃飽也沐浴過後再次撥了電話給母親，想告訴她測驗週已經結束的事。

　　而回應索羅的，是撥通後遲遲沒有人接的電話。會不會是外出了呢……晚飯後的時間出門，應該是為了準備隔天的三餐吧？掛回電話，索羅便暫且將這事擱到一旁。

　　熬過莫葉不在身邊、僅是跟著冰姈一起讀書的週末，索羅不禁佩服，冰姈是真的懂非常多。她甚至不需要看課本就可以精準地說出現在的段落跟下一個段落教授的內容是什麼。在她的教導跟監督下，索羅最終真在就寢前把基礎魔法全數讀完，連索羅自己都很意外。

　　時間終於來到恢復正常上課的當天。洛德一大早便在學生餐廳內要求騎士團的所有人在用完餐後換上正規裝並在早餐時間結束後十五分鐘內到草坪上集合。騎士團的正規裝通常是為了執行任務而換──這很可能代表洛德已經有了第三位通緝犯的線索，只是因為在學生餐廳才沒有聲張。

　　事實不出所料，在騎士們──皇家兄妹也在──依照指示集合完畢後，洛德嚴肅地宣布第三名通緝犯的線索。

　　「正如各位所知，先前我們成功逮捕兩名通緝犯，但有一名女通緝犯成功逃走──根據我的『朋友團』情報，那位通緝犯現在不是獨自一人。她有新的同伙，而且手上有人質。」一面通知所有騎士最新的消息，洛德環視了眾人一圈，最後視線停留在索羅臉上。

　　「這件事已經跟校長報告過，也已經確認敵人是黑魔法師！全體騎士聽好，禁忌不可碰觸，不要忘了我們的任務是逮捕通緝犯跟救出人質，要避免無意義的交戰！如果真的有不得已──索羅！之前的那個──要拜託你了！」

　　深知洛德所指的是為寧息，索羅安靜地抿唇深呼吸，在莫葉略顯困惑的神情中點頭表示明白。莫葉確實沒有看過自己使出寧息的樣子──要是他親眼瞧見，不知道會有什麼感想呢。

　　「已經知道要面對禁忌的話，兩班為一個單位行動比較適當吧。」從旁截斷洛德的指揮，黎恩推了下沒有度數的道具眼鏡。「地點在哪？」

　　「在上一次他們曾經綁架過索羅的廢棄樓房那一帶……可能會有陷阱，我也認為兩班一起行動比較保險。」

　　「上次的？」狐疑地挑起一道眉，志願是成為人師的黎恩很快控管住失禮的神情。「上次是因為通緝犯擄走洛德班上的見習生，但現在騎士團的成員目前全數到齊，卻還這麼做？」照理來說，要威脅騎士團，應該也是找騎士團的成員、或者學校的教職員跟學生下手……

　　「彷彿是在引誘我們過去──你想這麼說，對吧？」鎮定地接過黎恩未完的話語，楚彬微微聳肩。「但是不去就不會知道是怎樣的陷阱，而且也不能肯定他們抓的人質跟在場所有人無關──我們確實別無選擇。」提醒在場眾人騎士團是必須完成任務的立場，楚彬的視線迎上瞇細眼眸盯著他的黎恩。「分組的話，你跟艾夏琳那班、我跟楚楓這班，海莉跟洛德那班──可以吧？」似是有所隱瞞、又像是深思熟慮後才這麼提議，楚彬伸手撫了撫湊向他的楚楓頭頂。

　　身為字系魔法這種並非攻擊為主的魔法，黎恩自知要是正面與通緝犯跟使用禁忌的黑魔法師對決，一般有戰鬥能力的魔法師都難以全身而退，何況是字系魔法這類偏輔助的系別。即使有延遲咒文可以當作輔助攻擊的手段，一但被識破或反擊，就可能會發展成連第一班的成員也指揮不了──這任務就是危險到楚彬認為必須這樣顧慮與安排，甚至直接將能夠短暫與黑魔法對抗的艾夏琳跟他的班編進同一組。

　　已經一起行動了一段時日，黎恩有著班長間的默契。楚彬跟洛德一樣，是有時會不知道葫蘆裡賣什麼藥的人。會像這樣乾脆地表示要去、介入洛德的指揮直接安排、甚至提出那個論點，說不準又是察覺了什麼還不能說的事實。楚彬跟洛德雖然年級都比自己低卻也知道很多事──雖然感覺自己像是被小看了，但所有人的條件對上黑魔法都是不利的，而他們不過是想讓風險降到最低。經過一番衡量，黎恩最終沒有反對。

　　見兩人談妥，洛德才狀似滿意的點頭。

　　亞薩奇爾魔法騎士團的全體成員，包含莫葉在內的見習生在洛德的指揮下，藉由空系、字系的幾位魔法師與鍊金術師成員聯合轉移數次，抵達了前陣子為了營救索羅而前來的半毀樓房外、距離數百公尺的樹林。剛進到樹林沒有多久，索羅便一陣頭暈目眩──這裡正是先前自己被通緝犯綁架、並且中了黑魔法後，傷害了艾夏琳、還害莫葉中了黑魔法的樹林──注意到這點的莫葉視線捎向臉色有些發白的索羅。即使眼前的綠意像在提醒莫葉當時是如何傷害騎士團的同伴跟索羅、雜亂的草叢像在替他複習曾經的殘忍行徑，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冰姈教過他的。要將那些痛苦跟懊悔轉化為成長的力量。而且索羅的情況明顯要更讓人擔心。

　　『索羅。』主從誓約的呼喚聲令被唱名的人視線迎了過來。莫葉向著起誓的對象點了點頭。『會沒事的。』

　　努力鎮定自己的索羅點了點頭，隨即，環顧眾人的洛德示意眾人全數蹲下後才開口。「那棟樓房總共有三層，而且根據情報來看也有地下室，是當初為了躲避戰爭用的──最上層的那個缺口可以逃往樹林這裡。」她精簡地把建築物的形狀與分佈公開給騎士們，並且指向當初救援索羅時令人印象深刻、房屋頂樓的半毀之處。「如果被追捕，為了逃脫，他們很可能會利用那一側。」

　　一面說明可能的發展，洛德就地用樹枝在地面上勾勒出建築物與騎士團之間的關聯和距離。「楚彬跟楚楓班負責左側、黎恩跟艾夏琳班是右側、我跟海莉的班分三點去包圍那棟建築，通緝犯逃脫時，各位請以援救人質為優先──莫葉跟我這邊一起。如果有什麼狀況，我會用冥音即時跟各位溝通。」

　　清晰地指揮接下來要進行的三方包圍作戰，洛德維持放低重心的蹲姿，話鋒轉向自己班上的騎士。「露塔露斯，這次的作戰跟上次校內森林的那次一樣，相性對你而言非常的不利。」她正視同班騎士露露的視線毫無陰霾。「即使如此，你也有信心繼續執行任務嗎？」

　　索羅見過洛德那樣的眼神。初次見面的時候、被選拔成為騎士戰代表後、以及被指控後她向眾人宣告相信自己的時候，洛德的眼神總是充滿信心與力道，讓人忍不住想相信她。

　　不知道是因為被氣氛感染，又或者本來就信任自己的班長，露露肯定地點了兩下頭。

　　「很好。那麼，麻煩露露找出這一帶的夜行生物──要把犯人趕出來前總是要先找出人質在哪嘛。」露出狡黠的笑容，洛德看向其他班的班長示意他們可以各自帶開準備行動後，又看向亞隆。「好啦，是時候展現成果了。」

　　她向亞隆眨了眨眼，彷彿鼓勵他在緹娜面前好好表現、又像是無言地給他施加壓力。「因為興趣而投身地系應用魔法、但是第六班內唯一有辦法跟禁忌抗衡、本系是光系的亞隆騎士──難得做了那麼多的特訓跟練習，這一回就要拜託你保護大家囉？」

　　　　　　　　　　　　　　　　　　《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