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非常雷,請斟酌觀看)
4/16才進影院看電影,可以說是非常延遲的觀後感記錄。很好奇各家觀點,但擔心不小心摻進了別人的想法,想呈現自己最直接的觀察和感觸,因此寫文前只看了一點新海誠過去的訪談以及查一些典故,還有讓我衝擊,卻來不及記下原文的電影台詞。
媒體報導,新海誠動畫長片「你的名字」、「天氣之子」、「鈴芽之旅」並稱災難三部曲,以日本311大地震為引信,觸發新海誠的系列創作。除了災難,共構三部曲的要素還有無畏,和久別重逢。
相較你的名字,鈴芽之旅的久別重逢,除了與靈魂之交,還有小時候因災難遭受創傷的自己,以及長久被壓抑的,痛苦卻又美好的記憶。
以「失去」為起點
電影以公路之旅為主軸,因為在最一開始,主角鈴芽就是一個「丟失」的狀態,從幼時找不到媽媽的夢裡醒來,房間裡還擺著不知道什麼時候缺了一腳的兒童木椅。之後不久,也真的「意外」弄丟了鎮守常世(死後世界)巨大能量的要石,為了追回要石,彌補無心之過,以及從眼前這位似曾在夢裡見過的男子「草太」身上找尋答案,鈴芽離開家,踏上了旅程。
在鈴芽上路之前,草太早以「關門師」的身份,旅走日本各處,找尋巨大能量「蚯蚓」可能竄出,造成嚴重地震災害的地方,用他身上的鑰匙,一一將蚯蚓試圖竄出的那扇門關住、上鎖。
「蚯蚓」是新海誠在電影裡,給地震能量的代號,也以蚯蚓的形貌,描繪直竄天際的震撼力量。有說法是這個比喻和日本地震的古老傳說有關,在過去科學尚為普及之前,日本人認為地震來自巨物在地底翻身、擾動,需要類似石敢當之物將他壓制,這也讓我想到台灣地震俗稱「地牛翻身」,大概是類似的來由吧。
在開場時就失去的,還有草太的身體。鈴芽無意間拔起的要石,在重獲自由的那一刻,化身成白貓,迅速溜走了。不久之後,白貓虛弱地來到鈴芽面前,獲得鈴芽的疼愛和餵食,立刻變身可愛、討喜的白貓大臣,但他一個撇眼看向鈴芽身旁的草太,惡狠狠說一聲「你很礙事」,草太就此失去他的身體,靈魂困在鈴芽房裡的三腳小木椅。
夢裡找不到媽媽的鈴芽、失去身體的草太、少了一隻腳的小木椅,為了追回大臣,解開詛咒,一起踏上旅程,卻還不知道,這段路途將會遇到多少次「你不怕死嗎」的探問。
公路之旅上半段:重組關係、走向深淵
鈴芽和草太一心一意想追回大臣,恢復原貌,卻沒想到沿途一扇扇「後門」(連接常世、蚯蚓竄出的門)被開啟,大臣似乎樂此不疲,鈴芽和草太要求他停手,大臣卻笑著說「辦不到」,但在每一次與草太近身交手時,都暗示現況已和以往不同,大臣不再是要石,草太不再是關門師,鈴芽也不再只是高中少女。
劇情中爆發性的轉捩點在東京的那扇門,這一次蚯蚓的巨大能量,讓僅剩的、獨自鎮守的左大臣也鬆脫了。失去要石的壓制,蚯蚓爆炸性的竄出,當蚯蚓即將覆滅東京,草太才終於意識自己早已成為要石,代替了右大臣。
靈魂凍結在木椅中的草太成為要石,大臣無意做出任何涉入,蚯蚓的毀滅行動就在眼前,鈴芽必須立刻抉擇,要永久塵封已經在心裡佔據重要位置的草太,還是守護東京仍若無其事走在街上的千萬民眾。
「我受夠了」。時空拉到幼時帶走媽媽的大地震,小鈴芽無能為力崩潰大哭,但現在的鈴芽就站在災難降下的前一刻,他有能力、有機會阻止,但這一次,他必須有意識的犧牲所愛之人,他必須利用草太完成這件拯救世人「重要的事」。
成為要石的草太獨自鎮在常世的山頭,鈴芽在愛人和世人之間做了選擇。在這裡,我有強烈的感受,鈴芽正在經歷媽媽的過去。
鈴芽的媽媽在電影中出現不多,僅有的畫面是鈴芽小時候的美好記憶,沒有任何與災難並存的影像。劇中卻有釋放幾個線索,像是當時地震引發大海嘯讓許多人喪命、鈴芽媽媽是去醫院工作、長大後的鈴牙也想成為醫護的一員。我很腦補的直覺,也許鈴芽的媽媽在災難的最後一刻,愛著鈴芽,但堅守自己的醫護職責,做了痛苦,但只能如此的選擇。
公路之旅下半段:面對傷痛、面對所愛
不害怕死亡的鈴芽,一路與災難搏鬥的鈴芽,仍然失敗了,仍然無力守護所愛之人。這時候右大臣卻不再逃跑,他歡喜的圍繞鈴芽身邊,只想和鈴芽在一起,但鈴芽悲傷又憤怒,他氣自己放走了右大臣,更氣右大臣不止息的挑釁、釀禍,奪走草太。右大臣發現眼前不再是溫柔體貼的鈴芽,他問「你不喜歡我了嗎?」,鈴芽憤恨回應「不喜歡!」就在這個瞬間,失去愛的右大臣,從討喜可愛的白貓模樣,立刻變得疲弱、喪氣、骨瘦嶙峋,離開了鈴芽。
鈴芽沒有放棄救回草太。他找到了過去也曾為關門師的草太爺爺,探問進入常世的方法。爺爺將草太的境遇視為天命,拒絕給鈴芽想要的答案,直到鈴芽不顧一切轉身要離開,爺爺問鈴芽「你不怕死嗎?」鈴芽回應,他怕的是沒有草太的世界。在這裡,草太作為鈴芽寄託生死的理由,實在有點突兀,我更想理解成,鈴芽想救出草太的心意,包含了愛、愧疚、遺憾、療癒,還有對媽媽的投射。
爺爺告訴鈴芽,幼時的他曾誤闖常世,找到小時候的那扇門,或許就能去到他想去的地方。
就在鈴芽準備獨自啟程,回到故鄉找答案,草太的朋友芹澤開著他的敞篷車攔下鈴芽,代替鈴芽媽媽撫養鈴芽長大的環阿姨也突然出現了。
前半段旅程,環阿姨與鈴芽的代溝、衝突,很大部分被地域、通訊科技擋下,但在四目交接的此刻,衝突無可避免預告爆發,這時候白貓右大臣、黑貓左大臣也上車了。
電影最一開始就為鈴芽和環阿姨的衝突埋了伏筆。當鈴芽聽到環阿姨要晚回家,興奮期待是一場約會;鈴芽打開環阿姨做的便當,是精緻豐盛的「愛心便當」;因為地震,環阿姨不顧工作,立刻直奔回家確認鈴芽安全。兩人的反應都是基於愛,但愛的更深層還有鈴芽對於耽誤阿姨青春的愧疚和罪惡感、被過分保護與照顧的壓力;以及環阿姨對已逝姊姊遺孤的責任、對自己犧牲青春的委屈、對付出不被珍視的受傷。
旅途中,黑貓左大臣打開了環阿姨和鈴芽多年的壓抑,兩人對對方說了最傷人卻也最坦白的話,在現實中拉開了物理上的距離,卻前所未有的直面了忽視、逃避許久的隔閡。當芹澤的車子摔落邊坡,鈴芽一股腦向前跑,為母則強的環阿姨抓起身邊的破舊腳踏車,載上鈴芽和左右大臣兩隻貓,再怎麼吃力都要幫助鈴芽去到想去的地方。在荒蕪卻顯純粹的鄉間小路,環阿姨對後座的鈴芽說,他曾為逝去的青春感到遺憾,但這只是很小一部分,更多的是他對鈴芽的愛。鈴芽抱著環阿姨,兩人像是理解遺憾、委屈、矛盾的必然,也理解眼前的至親比起任何必然都更為重要。
我是你的明天 曙光終究會到來
鈴芽找到小時候與媽媽生活的家,找到小時候的日記本,看見久久沒有想起來,與媽媽親暱、快樂的回憶。翻過日記本裡最黑暗的那一頁,鈴芽找到自己畫下的常世,和曾經誤闖的後門。
右大臣為鈴芽引路,鈴芽此時才發現,一直以來蚯蚓從後門竄出,不是右大臣作亂的結果,是右大臣指引他和草太,沿途將後門逐一關上。
左大臣與蚯蚓赤身搏鬥,右大臣陪在鈴芽身邊,一起抵達草太鎮守的山頭。鈴芽努力喚醒草太,將草太從地面拔出,右大臣對鈴芽說「這樣蚯蚓會跑出去喔」,鈴芽呼喊「那就由我來當要石!」鈴芽的這句話像最純淨的清水,洗去了右大臣進到現世後,所有的私慾和執著。白貓右大臣伸出祂兩隻軟綿綿的前腳,幫助鈴芽一起將草太救出,草太被喚醒的瞬間,也從木椅的封印中解脫,回復原本的人形;右大臣變回最初要石的模樣,一切回到原點。
左、右大臣復歸原位,鈴芽看見小時候誤入常世,到處尋找媽媽的自己。他終於明白,夢裡看見的模糊的面孔,從來都不是媽媽,是長大後的自己。
小鈴芽窮盡全身力氣呼喊媽媽、尋找媽媽,奮力在崩毀的世界裡找到讓自己活下來的微光。在這裡我感覺到新海誠一反災後深怕觸及悲傷的隱晦、避而不談,赤裸揭示災後餘生的苦痛,他讓小鈴芽放聲大哭、為失去至親竭力嘶吼,然後最終,能療癒自己的只有自己。
鈴芽把媽媽親手做的生日禮物小木椅,拿給小鈴芽,他哭著對小鈴芽說「你今後也會喜歡上別人,也會遇到許多很喜歡你的人。雖然你現在可能覺得一片黑暗,可是早晨總是會來臨。」他告訴小鈴芽,「我是明天的鈴芽」。
神也有私慾 守護世界不該只是神的責任
全片以公路之旅貫串,不如說整趟旅程都在右大臣的控制中。記得電影開始沒多久,就給出線索,擔當要石的左右大臣,同是神靈。當孤獨守護人民平安的神靈重獲自由,才發現神靈的本質與人無異,需要溫暖、被愛、被珍惜、被保護。憑什麼守護世界僅是神靈的責任?人類為自己的生命、所愛之人的生命、陌生他人的生命,付出了什麼?
右大臣在前半段,看似反派,拒絕聽從草太的要求做回要石,為鈴芽和草太製造一連串的麻煩,但一切都是在鋪陳,祂想讓草太替代祂的位置,讓鈴芽成為新的關門師,讓自己成為待在幸福疼愛中的,一隻平凡的貓。
右大臣做為神靈,也有所愛之人,祂渴望享有鈴芽的溫柔,擺脫百年孤寂;祂也懂妒忌,盡可能排除阻止他獲得幸福的草太。也許是在長久的孤獨中,擔當要石的理由變得模糊,自由解放了祂的寂寞與私慾。但當鈴芽為了守護東京陌生的面孔,割捨了草太;為了守護草太,毫不遲疑甘願成為要石,神靈良善的本質重新被召喚,右大臣像是重新找到成為要石的理由,自願回到原本的崗位,守護努力想活下去的平凡人們。
我認為,白貓右大臣,是全劇的靈魂,祂直白的惡、私心、製造的麻煩,都在彰顯災難的最初、過程、後果,從來都不容易,人類可以讓事情變糟,但也有可能扭轉局勢,成為耀眼的明日。
結語
綜觀全劇,其實就是災後餘生的療癒之旅,但新海誠加入蚯蚓、要石、小木椅、旅途中的人們等元素,讓所有人事物的本質推進旅程的挑戰和進展,也協助主角直面內心。
不是所有歷經災難的人都有能力、有機會幫自己療傷,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夠面對摯愛的死亡。新海誠讓長大後的鈴芽與小時候的鈴芽相遇,他為鈴芽的悲傷拉出時空的維度,這是讓人理解與長出力量的空間,最終能安慰小鈴芽的不是媽媽,是鈴芽自己。
我想我仍舊學不會面對摯愛的死亡,但在某些缺乏力量的時刻,我會想起鈴芽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