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我也該開始恢復出國旅行了

我和阿流、媽媽坐在韓國正東津的二樓咖啡廳，桌上放著兩杯拿鐵和一杯美式。咖啡廳裡播著很Chill的美式風格K-Pop，窗外是藍到不能再藍的晴天，大片窗戶的下面則通往車站的巷路。我們之所以在這間咖啡廳停留，主要為了消磨等KTX回首爾前的那段空白，可惜這扇窗看不見美麗又乾淨的白沙灘。我想。

阿流和媽媽俯身在小桌前埋頭寫明信片，而我發著呆，沒有半點想提筆的意念。大概是因為平常要寫明信片的對象都在我身邊，我好像沒什麼好分享的了。這是一種幸福呢？還是旅行裡少了待辦事項的空虛感？

這趟旅行的成員組成在三個月前定調，很難說是誰選擇了誰，但的確是由我起頭的。三年多沒出國旅行的我，最後一趟出國是和丹丹快閃韓國大邱浦項三天兩夜，疫情三年下來，本性宅爆的我其實對出遠門提不起什麼勁，回想這趟旅行之所以會發生，大抵也是「我也該開始恢復出國旅行」的想法勝過「我好想出國玩」吧！是啊，人過中年，處事態度已經從「這個時候我想要這麼做」變成「這個時候我應該這麼做」。

阿流曾說有機會去韓國旅遊的話會想跟我一起去，只是有家庭要照顧的她得考慮年幼孩子們，因此我也只是嘴巴邀請，從沒想過她會同意一起出遊。沒想到聊著聊著，竟然還把原先三天兩夜的快閃計畫延伸成足足七天的旅行。那種感覺就像國中時期的我們約定大學畢業後要單車環島一樣，一個看似遙遙無期的承諾竟然水到渠成地在大三暑假提前完成。是我太悲觀了，以為她說著一起去韓國旅行只是抒發羨慕；也是我忽視阿流的先生和年幼孩子有多麼愛她，願意讓她在這個時間點出發，支持她實現自己想做的事。

看她振筆直書寫著好幾張明信片，沾點水小心翼翼地貼著郵票（我說，我都直接沾口水貼郵票，她張大眼一臉不可置信。是的，我寄給妳的明信片上都採得到我的DNA呢）。是誰羨慕誰呢？阿流想分享旅行心情的人有這麼多，我才羨慕呢。

關於這個旅行，我應該這麼做。
抱著這個想法，我邀請媽媽一起同行，用賞櫻行程、榨乾快過期的護照剩餘價值、可憐我沒有旅伴等等理由說服媽媽和我一起旅行。這是媽媽第五次和我來韓國旅行，為什麼是韓國（不是日本）？因為熟悉韓國的我有把握能讓媽媽在旅行上看到很多有趣的東西、聽到很多故事。跟我旅行在體力上從來不是輕鬆的事，但我保證我能用比別人多的背景知識帶來很多新鮮的體驗，這是我想分享給媽媽的。

我堅持要來江陵鏡浦湖賞櫻，其實媽媽根本沒有概念江陵在哪裡（我跟她說，以台灣來比喻，那就是宜蘭的位置），即使手上拿著我排好的行程表，白紙黑字，她還是對這次的旅行一知半解。出發前一週，我得知今年韓國櫻花提前盛開，而且天氣預報顯示我們待在江陵的時候絕對會下雨，我為此非常憂慮。媽媽得知此事，安慰我「又不是沒看過櫻花。」
來到韓國之後，為了配合逐漸陰雨的天氣，身為獨裁者的我毅然決然改變行程，把原先分成兩天的江陵行程擠在一日完成。聽說雨神會從濟州島一路北上，我心裡很抱歉，仍忍不住板著臭臉催促媽媽和阿流動作快一點，只因為我知道她們兩個是全世界最包容我的人。

或許是雨神同情我們，讓我們有幸見到藍天之下盛開的粉色櫻花，微風吹落花瓣，櫻花雨落在步道上，也沾到我們的肩上、髮上。我們漫步在鏡浦湖畔的櫻花步道上，我問媽媽：「妳以前有看過這樣的櫻花嗎？」
媽媽回我：「沒有。」
我終於覺得完成了心裡某個願望，那可能是我在2011年獨自來韓國旅行時許過的心願。關於這件事是「我想這麼做」還是「我應該這麼做」，我其實也搞不清楚。當天夜晚，雨水打落五成的櫻花。我是個運氣很好的人，也是有福氣的人。

我們離開正東津，回到首爾造訪四姐，在她家待了兩天一夜。
四姐是我與韓國結緣以來認識到最特別的人物，我終於有機會介紹真人給媽媽和阿流認識。今年答應幫四姐一個忙，所以來首爾拜訪她兼討論工作內容，算是겸사겸사(兼而為之、順便)。本來只想是在四姐家住一晚，見個面認識一下就好，四姐還是盛情幫我們備了早晚餐和水果、零食，甚至還驅車往北至坡州觀光，參觀了臨津閣、Heyri藝術村、馬場湖。如果是我帶團，我沒辦法幫旅伴安排大眾運輸去這些不好去的行程，更別提還能吃到那間位於山間小路上的私房血腸湯餐廳。我是個運氣很好的人，也是有福氣的人，但我更開心平常最想分享的人此時此刻就在我身邊。

我和阿流、媽媽坐在建國大學旁的某咖啡廳二樓角落，桌上放著三杯拿鐵。
Déjà vu?
行程表早已作廢，我們根本沒有走在預先行程上，造訪這間咖啡廳是原先排在兩天前的行程裡，現在不過就是補回進度罷了。無時無刻在思考下一步要怎麼走的我，享受著難得可以放空的第二次咖啡時光。
咖啡廳裡播放流行樂，週遭有很多看起來頗學生氣的客人帶著電腦來作業。阿流正拿著手機特訓自己如何使用翻譯軟體在韓國旅行，她開始把韓國(而不只是日本)納入全家旅行的目的地之一，我確實為此感到欣慰；媽媽則划著手機裡的社群軟體，讀著群組裡的無聊笑話。
妳們能不能放下手機？一起來發個呆或聊個天吧？我心想。我沒有力氣也沒有權力要求別人和我一起感受我此刻的心情，這趟旅程上我已經夠像壞脾氣的獨裁者了。我想分享的人已經在我身邊，我卻在這種時候感到寂寞。
好幼稚啊，我真是討厭自己。

如果是我一個人來韓國旅行，我想做什麼呢？
我會找好多間二手書店比價，買到日語參考書（對，我想買韓國人學日語的教材，總覺得這樣會比用中文學習來得更快）；我會坐上某台往南開的巴士，去沒去過的鄉下地方探險；我會在抵達陌生地方之後才上訂房網決定要住哪，要是沒有喜歡的，就會走進聚集在交通樞紐附近的Motel詢問有沒有空房，一個人住付現可不可以便宜些；我會坐進餐廳點我沒有把握的食物，然後買上一包零食搭配啤酒或馬格利酒回去，一邊看電視一邊吃著宵夜。我會把我的體力耗到最後一刻，不顧受過傷的膝蓋抗議，仍貪心地想多看一點東西。
然後我強烈地想把從自由冒險得來的極度快樂分享給誰，期許未來有機會讓他們感受我此時的心情和所見所聞。這是一種很難達成的希冀，於是我覺得孤單。真是好難伺候的一個人，對吧？

當我們抵達仁川機場，入了關走到最盡頭的登機口，我把背包託給阿流後打算散步走到另一個盡頭的登機口，逛逛仁川機場。其實我對機場賣什麼東西沒興趣，只是盡了把人平安帶到機場的責任，想趁空抓住自由冒險的感覺吧？我終於買到兩本日語參考書（用機場很爛的匯率買到），回到登機口與旅伴會合，無意間亮出我這兩天被鞋子磨破的腳後跟，只見阿流拿出人工皮貼布，眉頭一皺：「妳怎麼不早說？真的很不會照顧自己耶。」

我一愣。

我接過人工皮貼布，嘴上說著稱不上辯解的話：「我也有帶OK繃，只是我忘記了。」
我叮嚀媽媽說藥包要隨身攜帶，因為不知道狀況何時會發生，結果自己的腳磨破了，只想到要忍耐。不只跛著腳走完最後兩天行程，還勉強自己在機場裡健行，重點是，我沒有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對勁。我不知道要怎麼照顧人（兇巴巴的還一點也不貼心），結果我連照顧自己也不及格。這就是我在外面獨立生活四年多的副作用嗎？

時隔三年多的首次國外旅行落幕了，我相信我的旅伴應該都有個難忘的旅程，不管是櫻花步道、正東津美麗的沙岸、四姐的熱情款待、還是各種有趣美味的韓國食物。但是我還是很困惑我在這趟旅行裡得到什麼，還是說我應該要問，我一定要在旅行裡得到什麼嗎？

All right，也許我得到一個反省自己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