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你畫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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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我來嫁。」
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周圍的人都鬆了一口氣,尤其是我的姐姐。
我姐不情願嫁,但我無所謂。
主要還是因爲,太子給的太多了,更何況上一世他對我還算不錯。
這一世,我重生而來,自然要爲他蕩平荊棘。
讓他到我身邊的路好走一些。
1.
我是崔國公府的嫡二小姐崔言,上面的大姐端莊優雅,下面的弟妹活潑聰慧,就我不鹹不淡的,不出名。
這是我爹跟我孃的原話。
但我不看重這些,我只關心我同意嫁給太子,他們能給我多少嫁妝。
我姐聽到我說這句話的時候,饒是她多能僞裝,臉上都露出了些許笑意跟輕鬆。
「爹,娘,二妹既然想嫁就讓她去吧,太子雖病重,但二妹能嫁入皇家,也是我們家修來的福氣,皇上跟皇后娘娘也會記得我們家的好的。」
我姐崔婉不愧是我們家盡心盡力培養出來的世家小姐,連這會兒都不忘給我挖坑。
話音剛落,我孃的臉上少了些猶豫,我爹心裏已經權衡好了利弊。
我決定先發制人。
「爹,娘,姐姐,我自幼被你們照顧着長大,沒有姐姐聰明,也沒有弟妹貼心,我能爲你們做的也只有這件事了。」
其實並不是,至少他們上輩子死的時候,還是我幫忙埋的。
雖然我不討爹孃喜歡,但總歸是他倆的孩子,也是府上的嫡小姐,只要他們有一點心疼,我就能利用到極致。
事實也的確如此,他們給我的嫁妝從八十八臺加到了一百臺,還從給崔婉準備的鋪子裏拿出來六個生意最好的給了我。
也因爲這件事,後幾日的崔婉對我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
2.
崔婉心裏的怨懟終於在今天爆發了出來。
原因很簡單,皇后派紡織局的人來給我送嫁衣,順便還帶來了很多上好的料子。
我多大方一人,立馬派人叫來了府裏所有的小姐們過來挑選。
這就觸到我大姐的逆鱗了。
從小到大,府裏無論什麼好的都是先緊着她,下面的兄弟姐妹都要等她挑完了纔有機會。如今,她不僅要借我的光才能擁有這些,而且,我還刻意讓人最後去通知她。
我是爲了她着想,畢竟一直把氣憋在心裏對身體不好。
而她的配合度也很高,甚至還當着宮裏嬤嬤的面發了火。
「崔言你什麼意思?存心要羞辱我,是嗎?讓他們都選完了才假惺惺地叫我來,留下的還都是這些破爛東西,誰愛要誰要去!」
說完,崔婉還把布匹扔在了地上。
我瞥了一眼吉安嬤嬤的臉色,又看了看還沒冷靜下來的崔婉。
嘖!崔婉還是太年輕了。
我走上前把東西撿起來放好,又上前拉着崔婉的手,說:「姐,是我的錯,下面的人這幾天忙成了一鍋粥,我也沒什麼精力去管,你大人有大量,別跟他們計較。」
崔婉的性子就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她見我服了軟,臉色果然好了不少。我用餘光瞥見嬤嬤露出些滿意的神色,也放下了心。
我一邊幫崔婉整理剛剛甩亂的頭髮,一邊湊近她耳邊說:「這就受不了了?以後你還要恭敬地叫我一聲『太子妃』呢。」
下一秒。崔婉的耳光就落在了我臉上。
3.
下人跟其他兄弟姐妹們亂成一團,皇后身邊的吉安嬤嬤更是想要上前查看。
我做了個拒絕的手勢,望向被氣得胸脯起伏的崔婉,十分果斷地道歉,「姐姐,對不起,是我說錯話了。」
還沒等崔婉跟衆人反應過來,我連打了她六個耳光,不僅兩邊對稱,還湊了個吉利的數字。
我握住崔婉想要打回來的手,輕輕一笑,說:「但你當着皇后娘娘的貼身嬤嬤的面,跟未來的太子妃這樣說話,纔是大錯特錯呀,姐姐。」
「崔言!我要殺了你!」崔婉被氣得快要發瘋。
她想撲過來打我,卻被吉安嬤嬤和匆匆趕來的爹孃攔住了。
我爹孃看我的眼神陌生又疏離,還夾帶着怒氣,但我絲毫不在意,反正我想要的東西已經拿到了,我也懶得看他們上演父慈子孝的戲碼,轉身進了屋。
前世,崔婉把太子氣得吐血以至於臥牀三日的仇,我不過才報了一小半呢。
不管我爹孃還有崔婉,以及家裏的其他兄弟姐妹對我有什麼看法,他們都得帶着笑送我出嫁。
雖然太子是個病秧子,但他身上仍有着萬人之上的榮耀。
崔婉看向我的目光裏帶着嫉妒跟怨恨,隨即又變成幸災樂禍。
我知道,她是盼着太子死,等着我灰頭土臉的那一天。
我只能說太好笑了,誰能想得到,我最後還當上了皇后。
我回頭,最後望了一眼我住了十幾年的家,心裏毫無留戀。
我做這些,只是想讓太子謝沉的路走得容易些,讓他走到我身邊的路好走一些。
4.
我從兩個月前就一直在做夢。
太子病重,太醫診斷說他活不過今年。
帝后憐惜兒子,擔心他生命的最後階段身邊無貼心之人陪伴,於是爲他選妃。
但適齡的大臣之女只有我跟崔婉,按道理來講,太子的身份,是該崔婉嫁的。
夢裏的我沒有說出那句「我來嫁」,但還是被崔婉拉下了水。
我不同意,奮力反抗,卻被我爹孃關在看不見光的柴房裏。
因爲比起精心教導長大的崔婉,毫無長處的我更適合被犧牲。
那時候的我又恨又怕,做了平生裏膽子最大的一件事。
我打暈了給我送飯的婢女,在新婚前一夜逃了出去。
我知道這是死罪,不敢告訴任何人,忍着噁心把水溝裏的臭泥抹在臉上,穿上了乞丐的衣裳在京城遊蕩,城門的盤查很嚴,我沒法出去,只能關注着事情走向。
我期待他們有一天能忘了我。
但天不遂人願,事情發酵得很迅速,因爲太子當天就吐血昏迷了。
崔國公府被包圍,府中人被軟禁,每天都有官兵在街上巡邏搜查。
我搶不過其他乞丐,常常餓着肚子。從未受過這種苦的我不知人間險惡,聽信了其中一個乞丐的話。
他說他要給我分喫的。
我相信了,但實際上他是要對我行不軌之事。
我嘴裏喫着壞了的饅頭,眼裏流着淚,心想我這輩子就要完了的時候,謝沉來了。
5.
在我流浪的第十二天,謝沉找到了我。
他太好看,也太乾淨了。他什麼話也沒說,就脫下外衣披在了我身上,拿手帕擦乾了我的臉。
我眼裏還有淚水,就這麼呆呆地望着他。
「我是逃跑的。」我只能泣不成聲地說出這句話。
他救了我,讓我還算清白地活了下來,無論他要殺要剮,我都接受。
但他只是搖了搖頭,告訴我,「別害怕,你是我的妻子。」
因爲這句話,他護了我一輩子。
我被他安排在豪華的宮殿裏安穩地生活,不問世事,他每次回來都給我帶好喫的。
但事實上,他面對的有皇上、皇后的壓力,還有大臣們對我這個太子妃的不滿。
他自幼成爲太子,德行高雅,這件事成了他唯一的污點。
讓他露出馬腳的是崔婉。
崔婉看不慣謝沉對我的庇護,私底下藉着關於我的事約了他出去。
回來的時候,謝沉臉色蒼白,安撫了我後才藉口有事要去書房。
可他還是沒忍住,在門口吐了血倒了下去。
因爲崔婉在他面前羞辱了我,說我人盡可夫,早就被乞丐奪去了清白之身,還告訴他,外面所有人都是這樣說我的。
崔婉還說,我之所以要逃跑,是因爲我跟家裏的小廝早就私定終身。
謝沉倒了下去,無數流言跟不好的目光,以及皇上、皇后的責罵都讓我避無可避。直到那時,我才知道,謝沉給我提供的這份安穩生活,有多麼來之不易。
我以爲是夢,卻警惕地沒有將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只是冷眼觀望着現實的走向是否會跟夢中一樣,沒想到夢境和現實終究是完全重合了。
我每晚都從噩夢中醒來,直到那天我鼓起勇氣說出那句話。
這輩子,我要乾淨地嫁給謝沉。
那些不容易,都讓我來嘗試。
6.
到達太子府的時候,我在蓋頭下看不見謝沉,卻能聽見周圍人對他的議論聲,他一定很好看。
來不及想別的,謝沉冰涼的手牽住了我,引導着我跨進了大門,我使了些力氣握緊了他的手。他似乎有些驚訝,湊我身邊小聲安撫,「別害怕。」
我的眼淚瞬間掉了下來。
周圍人的打趣聲不絕於耳。
「太子爺跟太子妃說什麼呢?讓大夥也聽聽。」
「就是,就是,很少見太子爺笑得這麼開心,大喜的日子,說出來讓我們也樂一樂。」
……
謝沉輕笑了一聲,扶着我上了臺階,然後才說:「祕密。」
隨即衆人就是善意的大笑,只有蓋頭下的我,咬緊了嘴脣,生怕泄露了哭聲。
待我一個人獨處的時候,我的心情終於平復了不少。我滿懷期待地等着謝沉,來彙報的下人卻急出了汗。
「娘娘,太子爺在前院昏過去了!」
我趕去前院的路上,下人向我解釋了原因,因爲今日太子大婚,有很多人向太子敬酒,雖有人攔着,但謝沉說今日大喜,大家隨意。
有了這句話,再加上皇上、皇后已經離開,衆人更加肆無忌憚。
太醫說,雖然太子喝的酒不算太多,但他本就體弱,從不飲酒,突然大量飲入,他的身體自然承受不住。
我化着新娘子的妝,取下了繁重的頭飾,整個人顯得清爽了不少。
但衆人看見我的目光裏帶着驚喜,因爲我的確很漂亮,這是連崔婉都無法否認的事實。
所以,她一向不喜歡我出門,怕我搶了她的風頭。
7.
謝沉的親弟弟謝默見我來了,緊皺的眉頭才放鬆了些許。
「嫂子你來了,是我沒攔住他們,讓哥哥又受了罪。」
我搖搖頭,理解他的擔心,道:「不關你的事,殿下怎麼樣了?」
謝默轉頭看向屋裏,解釋道:「太醫在爲哥哥鍼灸解酒,應該還需要一會兒。」
我鬆了口氣,吩咐下人去給謝沉拿身新衣服來,又面帶感激地看向謝默。
「今天多虧你了,沒有你幫忙,殿下恐怕會喝更多。你去廂房休息會兒吧,殿下這邊應該還要一會兒。你也喝了不少,去喝點茶解解酒。」
謝默見我這樣說,緊繃的神色才消失不見。我引他去旁邊的屋子坐下,又親手爲他泡了茶。
大概是因爲我們並不相熟,坐下以後兩個人都無話可說。謝默爲了避免尷尬,一直在喝茶。
我微微笑了笑,也體貼地沒有開口,起身出了門。
得到太醫確切的回答以後,我才鬆了口氣,隨即告知了謝默這個好消息。
他顯然也鬆了口氣,神情都放鬆了下來。
「還好大哥沒事,不然我難以自安。嫂嫂,那我就先回去了,改日再來拜訪您和大哥。」
「好,那你慢走,路上小心。」
我目送着他離開,沒注意失手把茶杯摔在了地上。一臉疲憊的我讓丫鬟收拾好,才終於能親眼去看看謝沉。
他睡得很熟,大概是喝了酒的緣故,臉頰有些紅。我覺得他十分可愛,捨不得移開目光。
我看了不知多久,管家卻突然進來彙報,「娘娘,四皇子殿下還沒到家就暈了過去,身上滿是紅疹,太醫已經趕過去急救了,傳來的消息說是過敏。」
我嘆了口氣,面帶惆悵。
「也不知道他們兩兄弟是怎麼了,您幫我列份單子,把今天四皇子都喫了什麼寫上,然後送去給太醫瞧瞧。對了,他後來等殿下醒的時候還喝了杯茶。」
管家點頭應下,轉身離開了。我繼續守着謝沉,沉默地看着他。
也不知道你造了什麼孽,攤上這麼一個弟弟。
8.
在那個夢裏,謝沉對謝默毫無防備,謝默卻對謝沉下了死手。
在謝沉昏睡幾天終於清醒以後,謝默來看望他,那也是我第一次見到謝默。
在謝默走後,謝沉拉着我的手告訴我,這是他一母同胞的親弟弟,若是以後他出了事,可以去找謝默幫忙,謝默是他的左膀右臂。
我點頭應下,但謝沉才說這話沒幾天,在秋季圍獵的時候,就受了重傷,那一箭離他的心臟只差毫釐。
衆人慌成一團,只有我被捲入了鋪天蓋地的恐懼中。
一是我怕謝沉會死。
二是因爲那一箭我看得清清楚楚,是謝默射向謝沉的。
謝沉脫離危險的那一刻,我緊提着的心才放了下來,卻捕捉到了謝默臉上轉瞬即逝的遺憾。
我別過頭,專注地看着謝沉蒼白的臉。
他們剛進圍場時我就有些擔心,因爲謝沉的身體狀況本就不好,而我本來就是個沒有存在感的太子妃,偷偷溜走也不會有人發現,但我剛看見謝沉的身影,就撞見了那一幕。
從那時起,我對謝默就非常警惕,但不敢告訴謝沉真相,怕他承受不住。
我知道謝默對花生過敏也是因爲一次意外。
皇后的生辰宴會所有人都在,喝的酒都是宮裏準備的,但那天恰好準備的是花生酒,謝默大概也不知道自己會過敏,再加上那段時間他很受皇上重視,心情非常好,所以他喝了很多酒。
那次謝默沒了半條命,所以這件事一直都在我心裏不敢忘。
我十分確信,今天謝沉被灌酒的這件事,謝默功不可沒。
先下手爲強,更何況我也不算狠毒,只下了半包花生粉。
我要爲謝沉積福,不能讓他死得那麼快。
更何況,這也給謝默提了個醒,讓他以後對花生敬而遠之,這樣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
9.
謝沉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上午了,而我纔剛瞭解完東宮的內務。
因爲是新婚,他還穿着紅衣,只外面披着黑色的大氅。
沒了酒的影響,又在衣服鮮豔顏色的襯托下,他蒼白的臉色更明顯,甚至連身上的血管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我還在愣神,他就先笑了,道:「這些東西處理起來很麻煩吧?有什麼不懂的,你可以問我。若我不在時,你可以去問顧叔,他自幼就在東宮照顧我,這些事情他都很清楚。」
我點了點頭,沒法從他的臉上移開目光,「好。」
謝沉笑得更開心了。他一笑,眼睛就彎成月牙,右眼眼角的那顆小痣也更加明顯。
我紅了臉,這才反應過來,趕忙讓他坐下。
他臉上的笑意還未散去,就認真地看着我道歉,「昨天是我不好,讓你擔心了,外面的事我會處理。」
我心想,關你屁事,都是你的好弟弟作的妖。
但這與我目前塑造的形象不符,所以我作出一副大方體貼的姿態,柔聲道:「您的身體最重要。」
謝沉的笑容淡了下去,看向我的眼神也帶了些愁緒。
「我本來不該耽誤你的,因爲我的身體誰也說不準。不過你放心,若真有那一天,我會爲你安排好一切的。」
我真想看看他腦子裏裝的是什麼東西,誰大婚第二天會說這種話?但不可否認,看在他那張臉的分上,我有點感動。
但是我還是說:「殿下一定要好好活着。」
我還不想當寡婦。
10.
謝沉昏睡至上午,也導致我們去宮裏拜見皇上皇后的時間延遲了,但沒人怪罪我們。
除了純貴妃。
我的公公、婆婆都對我很滿意,我們倆剛行完大禮起身時,只有純貴妃很沒有眼力見地非要破壞我們融洽的氛圍。
「娘娘該早些給太子殿下選妃的,瞧這第一天,殿下的神色就好了不少,太子妃也算沖喜成功了。」
純貴妃在宮裏生活了這麼久,爲什麼嘴還沒被人撕爛?
因爲她是最強關係戶。
她的祖父官位超一品,是三朝重臣;親爹帶着親哥征戰沙場所向披靡,手握十萬大軍;親姐遠嫁蒙古和親,如今已經生下兩子一女,地位穩固。
連皇上、皇后都不會對她說明面上的重話,更何況我是個不受寵的,還是從沒有實權的崔國公府出來的太子妃,她自然不把我放在眼裏。
但沒關係,這是皇后的主戰場。
皇后的臉上保持着端莊穩重的笑容,看着我跟謝沉的眼神也滿是慈愛,只是說的話不那麼動聽。
「阿沉的身子只要有一點起色,本宮都是高興的。至於太子妃敦厚嫺淑,妹妹若是喜歡,可經常邀請她去你宮中坐坐,一來打發時間,二來也好看看你宮中能不能有件大喜事。」
這是什麼話?我是什麼吉祥物嗎?
但不可否認,皇后出手就是專往人家的痛處戳。
多年無孕的純貴妃沉默了兩秒,也露出一個笑來,道:「那臣妾就拭目以待了。」
嘖,多精彩的一出好戲,我跟謝沉作爲晚輩自然不會插話。
我藉着喝茶的餘光瞥了一眼高座上的皇上,他的神情沒有絲毫變化,彷彿真的像是一個盼了多年兒子成婚,終於夢想成真的老父親。
我抿了一口茶,這宮裏的人,確實有意思。
不過我也開始猶豫了,是先幫皇后,還是先幫純貴妃呢?
11.
在宮裏喫了午飯以後,謝沉便被皇上帶去了御書房,而我則在皇后宮中跟小公主一塊玩。
皇后共育二子一女,謝沉比謝默大了一歲,而這位惠寧小公主則比他們都小了許多,今年纔剛好十六歲。
但也正因爲如此,她的性格可以說是囂張跋扈到了極點。
皇后讓她帶我去御花園逛逛,她走在我前面就跟遛狗似的。
我也不在意,誰跟小屁孩計較啊?
小祖宗沒走多久就開始喊累,吉安嬤嬤帶着她先一步去了涼亭休息。
我在後面慢悠地走着,停在一盆開得正好的牡丹花前觀賞,不巧又碰上了純貴妃。
「這些花太子妃在家裏時可曾見過?這都是皇上特地讓工匠運來宮裏悉心照料的,你要是喜歡,我可以向皇上求個恩典,賜給你抱回去。」
此時此刻,我真的很想成爲撕爛純貴妃嘴巴的第一人,但忍一時海闊天空,這麼點小事沒必要。
我直起身來看着她倨傲的臉,輕輕笑了笑,裝出溫柔敦厚的樣子。
「娘娘的好意,臣妾心領了。雖然臣妾喜歡這盆牡丹花,但它屬於皇后娘娘,怎能奪人所愛呢?」
純貴妃略微抬高了下巴,居高臨下地看了我一眼,隨即伸手摘了一朵牡丹花。
「你說得對,它確實好看。」
話音剛落,她就把花扔在了地上,把腳踩了上去。
「不過啊,花就是花,它會怎樣全憑人的心情。太子妃,你覺得我說的對嗎?」
我知道,純貴妃在暗諷皇后。
我垂眸掃了一眼被踩得稀爛的牡丹花,心裏感嘆:真是上不了檯面的東西。
我沒有回答純貴妃的話。
她罵皇后關我屁事?但在純貴妃看來,我就是個不敢惹事生非,還小家子氣的人。
最後純貴妃趾高氣揚地離開,像一隻打了勝仗的公雞。
我目送她離開,並且已經決定好,先拿純貴妃開刀。
我忍個屁。
12.
我隱忍的樣子被折返來的惠寧公主看在眼裏,她怒其不爭地說:「你在那個女人面前還落下風?你唯唯諾諾的像個什麼樣子?!」
她像個長輩似的指責我,旁邊的吉安嬤嬤趕忙拉住了她,道:「公主,太子妃是您的嫂嫂,您千萬不可跟她這麼說話。」
惠寧作天作地,誰也不怕,直接把年邁的吉安嬤嬤推倒在地,然後她上前一步,指着我說:「當我的嫂嫂?大哥本就病得要死不活,還娶她這麼個懦弱的太子妃,那東宮以後乾脆不活了!」
我覺得她說的對,心想:你們乾脆別活了,也省得我把你們排隊送走。
但這話說出來肯定是我先走。
於是我扶起吉安嬤嬤,認真地看着惠寧,說:「惠寧,嬤嬤自幼照顧你,你對我有意見,可以跟我好好說,但嬤嬤年紀大了,千萬不可以對她這樣,你知道嗎?」
惠寧很喫以柔克剛的這一套,別過頭去,算是不計較了。
她拉不下臉,我便讓吉安嬤嬤帶着惠寧繼續往前走,我在這裏歇會兒等她們回來。
這樣一來照顧了惠寧的面子,不會再爆發衝突;二來也好讓她冷靜一下。
吉安嬤嬤走上前,讚賞又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對此我很受用。
我在涼亭悠閒地喝着茶,不一會兒突然傳來了惠寧落水的消息。
我放下茶杯焦急地跑了過去。
呵呵,不計較個屁,她真當自己是小屁孩呢。
13.
惠寧被救起來的時候已經暈了過去,這件事驚動了帝后,派人一查原來是因爲岸邊潮溼,長了青苔,再加上磚塊有些鬆動,所以惠寧一踩就掉了下去。
我滿臉自責,說都怪我,沒能注意到。
謝沉安慰說不關我的事,皇上、皇后也說不是我的錯。
但這確實跟我有關係。
前世的惠寧跋扈到了極點。謝沉病弱,她本就瞧不上,再加上謝沉還有我這麼一個污點,她更是沒法忍受。
惠寧三天兩頭地來東宮鬧,爲了東宮早日有子嗣,她先是送來了許多侍妾,謝沉全部拒絕以後,惠寧跑到東宮破口大罵,又看不慣謝沉袒護我,趁亂把我推進了湖裏。
我跟謝沉唯一的孩子就是這麼失去的。
還沒人知道孩子的到來,他就已經不見了。
進宮之前我還在想,前世惠寧的所作所爲,可能是謝默在中間挑撥所致,但在現實中一見,我發現她本就是那樣的人。
看清這一點的時候,我心裏難得有些暢快。
這樣我下手纔會更乾脆。
遇到純貴妃之前,我去湖邊轉了一圈。那處風景最好,我敢肯定惠寧透氣時會來這裏,也託她的福,伺候我的人留在了皇后宮中,我們只帶了吉安嬤嬤一行人。
所以我蹲下去,藉着衣裙的遮擋,把石頭弄得更松。
然後我故意當着她的面,讓純貴妃高我一頭,這樣才能激怒她。
惠寧醒後又驚又怕,嚎啕大哭。皇后滿臉心疼抱着她,皇上也輕聲安慰。
我偏頭看向謝沉,他的眼睛深邃,神色正常。
他轉頭看向我,示意我放心。
14.
回到府上的時候,皇后派人送來了一壺酒,我洗漱完就盯着酒壺發呆。
我大概是知道皇后的想法的,太子若有了嫡長子,那麼皇上就會更加看重這一脈。
這樣想着,我便笑了出來。
謝沉出來的時候,剛好看見了這一幕。
我跟他都穿着紅色的寢衣,只是他的皮膚比我一個女子的還要白上幾分。
藉着光,他整個面容顯得柔和了不少,尤其是他此時正坐在我旁邊,身上還有他藥浴的香味。
這味道怪好聞的。
他的手骨節分明,拿起銀色酒壺的時候,我的眼睛像是受了什麼蠱惑一樣,目光跟着一起移動。
「母后是因爲昨天我喝醉了才送這個來的,阿言,今天的事可嚇着你了?」
我搖了搖頭,沒說話。我從他手裏接過酒壺,把酒倒在了杯子裏。
謝沉依舊縱容地看着我,說:「阿言,我會解決這個問題,我不想耽誤你。」
他怕他死,我知道。但我爲他而來,我不怕。
我拉着他的手坐到了榻上,靠近他時他推開了我,我執拗地抱住了他。
「謝沉,我願意的。」
大概是我叫了他的名字,讓他有些怔住了,我趁着那幾秒的猶豫,纏了上去。
他到底還是順着我的。
……
名正言順的圓房過後,皇后賞了我許多東西,我借花獻佛,回門那天全都帶了回去。
如我所料,崔婉手裏的帕子都快被撕碎了。
但沒辦法,謝沉在我旁邊站着,這樣的殊榮讓崔國公府蓬蓽生輝。
這是我爹說的,他剛說完,我娘便拉着我去了後院,美名其曰說談談心。
我要是當真了,恐怕就真鬧心了。
15.
我娘彷彿已全忘了我出嫁之前她所做之事,拉着我言笑晏晏。
我懶得跟她做戲,瞥了一眼不耐煩的崔婉,把話題轉移到了她頭上,問道:「姐姐可有想我?」
崔婉微微一笑,「想啊,怎麼不想?」
我娘一聽,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把我倆的手緊緊地放在一起。
「你們倆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妹,不管怎樣,我都希望你們好好的,這世上沒有比你們關係更親近的人了。」
崔婉笑着點頭,但我怎麼看,她都像是忍不住要吐出來的樣子。
一來二去,這母女倆竟把我忽悠了進去。我走之前,答應了帶崔婉去參加福柔長公主舉辦的賞花宴。
崔婉不愧是我的死對頭,一眼就瞧上了人模狗樣的謝默。
我遵循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藉着皇嫂的身份跟謝默交談,冷眼瞧着崔婉生悶氣。
「皇兄沒事就好,惠寧的事我也聽說了,嫂嫂,她還小不懂事,我訓斥過她了,您不要放在心上。」
我大度地寬慰他,「沒事。」
畢竟我有仇當場就報了。
謝默見我不追究,看着我的眼神都滿意了不少,「對了,嫂嫂,我從西域那邊給皇兄收集的藥材送過來了,明天我就派人送過來。」
我一喜,那些藥材確實來之不易,於是真情實感地跟他道謝,「難爲你費心了,我跟你皇兄會記着你的好的。」
謝默聞言有些害羞,笑了笑,便轉身離開了。
16.
崔婉還是一如既往地陰陽怪氣,「六皇子身體康健,妹妹看着會羨慕嗎?畢竟太子殿下……」
我眼中含淚地回答:「這都是命啊。」
我懶得跟崔婉打嘴仗,任憑她說什麼,我都用一句萬能的「噢,這樣啊」回覆,沒幾個來回,她也歇了心思。
但她心裏憋着氣,畢竟是藉着我的光才能來這場宴會,總得找個地兒發泄不是。
於是在開席前,崔婉說自己要去如廁。我也不在意,只是不知道福柔長公主府上有沒有東西讓她糟蹋。
這場宴會來的都是京城權貴,謝沉早上進了一趟宮,這會兒應該在外院喫飯。
福柔長公主的婢女進來的時候,飯菜纔剛剛上完,下一秒長公主就沉了臉,喚我出去。
我輕輕嘆了一口氣,看着滿桌的山珍海味十分遺憾,長公主好歹喫了飯再說啊。
但我沒想到的是,比我更迫不及待的是崔婉。
長公主帶着我站在門外,屋子裏是衣衫不整的崔婉跟謝默。
謝默出來的時候,脖子上還有咬痕,我內心感嘆,崔婉真是勇猛。
他臉上是難得的憋屈,喊了長公主一聲:「姑母。」
長公主氣得要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你先回府。」
謝默點了點頭準備離開。
我覺得他們有點不太尊重我。於是我抽泣了幾聲,擔憂又自責地說:「那我姐姐……」
崔婉跟我還是有點心靈感應的,我這邊話音剛落,她就發了瘋似的跑出來抱住了我。
「妹妹!你可要爲姐姐做主啊!不然今天的事傳出去了,我以後怎麼做人?!」
我的眼淚控制不住地掉了下來。
崔婉不算太笨,知道今天這事若輕易解決了,那麼她這輩子就算是完了。
16.
我讓人上前給崔婉披上披風,好好地把她扶住。
這樣一來,她身上那股子浪味就離我遠了些。
謝默太過氣惱,但又礙於我們之間的關係,只好一言不發。
我睜着溼漉漉的眼睛看着長公主,說:「姑母,今日的事總要給我們崔家一個說法啊,不然我姐姐的下半輩子可怎麼辦?」
若是以前,長公主大可不必考慮這麼多,但現在的我畢竟是太子妃,她沒法輕拿輕放了。
我低着頭,握着崔婉的手沒再說話,用帕子輕輕地整理她剛剛被摔在地上時衣衫上沾到的灰。
這在外人眼裏看來,就是我們姐妹情深。
事情沒僵持多久,謝沉就來了。
他一來,我就知道,這事算是定下了。
崔婉成爲了謝默的側妃,她對此還算滿意。
他倆也算是全了前世情緣了,不同的是,那時候的崔婉因爲對謝默有用,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妃。
回程的路上,我怎麼也沒想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謝沉安慰我,「人各有福,雖讓你的姐姐受了委屈,但這也是最好的處理辦法了,你也不要難過了。」
嫁給謝默,是崔婉巴不得的事,她受屁的委屈。
我沒想通的不是這個,而是在幕後推波助瀾的人是誰。
17.
這次的事,確實是謝默主動往我的槍口上撞。
他蒐集的藥材的確是正兒八經的好藥,但壞就壞在其中有一味與謝沉在喫的補藥相沖。
前世,謝沉的身子大虧就有這個緣故。
後來太醫好不容易找到了原因,謝默表現得十分內疚,哭得跟死了娘一樣,這事也就揭過去了。
這回謝默一提到藥材,我就知道他這個鱉孫又開始了。
但這裏畢竟是長公主府,我拿他沒辦法。
但是有崔婉在不一樣了,我正愁沒地方發火,她就屁顛屁顛地湊上來了。
那會兒,我們正在看長公主府上新得的安神香,她偏偏要在衆人面前詆譭謝沉。
這跟站在我頭上拉屎沒什麼區別。
長公主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她把香賜給了崔婉,我趁着崔婉故意在我面前炫耀,在裏面下了粉末狀的催情藥,又不小心激怒她,讓藥粉沾到了她手上。
我的本意是想讓她丟臉,可沒想到她這麼爭氣,竟把謝默算計到了裏面。
也不知道那些藥粉我拿帕子給她擦乾淨了沒有。
不過我猜測,她回家的第一件事是報喜,第二件事就是沐浴,所以影響不大。
總之,不管背後算計謝默的人是誰,這事對我跟謝沉是有利的。
這事過去沒幾天,純貴妃就派人把我叫了過去。
她說皇后說的對,讓我給她沾沾福氣。
一羣智障。
18.
我跟純貴妃沒有話可說,又怕坐下去會無聊死,於是主動開口,「娘娘,閒來無事,我給您算個命吧?」
純貴妃神情輕蔑,十分瞧不上。
「太子妃,你如今的身份可不同往日,若是以往,你算什麼東西?配跟我說這話嗎?」
我不跟她計較,她現在是我的金主。
我算什麼東西?我算命呀。
「娘娘還是一如既往地說話實在。不過我尚在家中時,跟一個雲遊的師傅學過,後來給家裏人算命時,大部分都靈驗了。左右坐着無事,您跟皇后娘娘都說我有福氣,您不如讓我試試?」
純貴妃面上有些動搖,她心裏確有所求,於是不情願地點頭應下了。
我裝模作樣地看着她的掌心,時而皺眉,時而點頭。
純貴妃見我笑了,開口問:「到底怎麼了?」
我笑得開心,道:「娘娘的子嗣緣或許近了。」
純貴妃一愣,隨即不自覺地摸了摸肚子,又抬頭問我,「什麼時候?」
我收手,很堅持自己的底線,說:「這是另外的價錢。」
純貴妃也收了笑,意味深長地看着我道:「原來太子妃深藏不露啊。」
我依舊保持笑容。
純貴妃瞪了我幾眼,派人從庫房裏拿出了許多壓箱底的好東西。
我笑得更加真誠了,「就在此月。」
純貴妃臉上的驚訝更甚,但喜色更多。
我見她終於沒心思折騰我,知趣告退。當然,還帶着一堆銀錢。
19.
自從給純貴妃算過命之後,她就再也沒來找過我的麻煩。
皇后忙着給惠寧相看駙馬,也沒空天天讓我進宮。
再加上謝沉這段時間忙了起來,我自然就清閒了下來。
得空的時候,我就聽聽崔婉跟謝默撕逼的八卦,在得知這個月崔婉第四次被皇后傳進宮去後,我整個人就更加神清氣爽了。
等謝沉終於可以同我一起按時喫晚飯時,宮裏的人突然來報喜了。
純貴妃有孕了。
謝沉聽完有些驚訝,隨即看向了我。
我帶回來了那麼多錢,他自是知道我替純貴妃算過命。
我笑彎了眼,挽着謝沉的手說:「我算得很準吧?走吧,殿下,去給貴妃娘娘賀喜去。」
謝沉一路上都很安靜,直到快到純貴妃宮裏時,纔在我耳邊低聲說:「你什麼時候給自己算算?」
我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臉色微紅,真是世風日下,連謝沉也會說這樣的話了。
等到我們進去的時候,皇上、皇后、惠寧、謝默跟崔婉都已經在屋裏坐着了。
純貴妃一臉的喜色,皇上輕撫着她的肚子。
而皇后,再裝得如何大度,她眼裏的嫉恨也是藏不住的。
謝沉的身子骨弱。謝默沒有正妃卻先有了側妃,還整日在府裏鬧得雞飛狗跳,沒有大臣會願意把自己家重視的女兒嫁過去。惠寧又是個公主。
從前,皇后可以慢慢謀劃,但依純貴妃的身世,她若生下男孩,那麼中宮一黨可就岌岌可危了。
我要是皇后,我也不會開心到哪兒去。
20.
等皇上帶着謝沉和謝默離開後,皇后回到宮裏,衝着我跟崔婉發火了。
「太子妃,你嫁過來也快兩個月了,怎麼肚子沒有一點消息?本宮是能等,但是太子能不能等?!」
崔婉還沒來得及笑,皇后便把矛頭指向了她。
「還有你,與默兒才成婚不久,就把四皇子府攪成什麼樣了!你給我記住,你只是一個側妃,不管正妃入沒入門,都給我安分一點!」
瞧瞧,她叫謝沉爲太子,叫四皇子便是默兒。
其中的親疏,不言而喻。
我心中冷笑幾聲,抬頭看向皇后,道:「母后,兒臣有事要跟您講,麻煩您屏退衆人。」
皇后的氣還沒消,聞言她盯着我看了幾秒,隨即擺手讓衆人退下。
崔婉動了動嘴脣,還是沒能說出話來。
等到衆人都離開以後,我走到皇后身後替她揉着肩膀。
「母后,您也知道,前些時日純貴妃喜歡叫我去她宮裏,我知曉她向來看不上我們東宮一脈,又怕她使計把您跟殿下牽扯進去,於是每次都存了些警惕之心。」
皇后微微閉着眼,語氣不喜不怒:「你也還算機靈。」
我當她是在誇我,於是接着說:「所以兒臣觀察得很仔細,雖然純貴妃遮掩得很好,但我還是發現了不對勁。」
皇后微微坐直了身子,「說。」
我笑了笑,道:「宮裏的太監們因身子有損,身高、體型比起正常男子矮小些,可純貴妃宮裏有一名太監,其身型高大寬厚,進來送茶還不小心碰到了門框,再加上純貴妃這麼多年來第一次懷孕……」
皇后抓住了我的手,眼睛沒放過我臉上的一絲神情,「你說的可是真的?」
我滿臉真誠地說:「千真萬確。」
21.
出了中宮,崔婉還在外面等着我,她看着我的眼裏滿是提防。
「你跟母后說了什麼?」
陽春三月,總算是有了些許暖意。
我心情不錯,也願意爲她答疑解惑,「你猜。」
崔婉皺着眉警告我,「崔言!」
我一笑,「行了,這事是個祕密,以後你就知道了。不過母后最近爲惠寧挑夫婿這事有些着急,她讓我也幫着看看,你那邊如果有合適的,可以遞個消息,這事你自然也有功勞。」
崔婉擰着眉頭問我,「爲何母后不讓我幫忙?」
我玩味地看着她,說:「因爲我是名正言順的太子妃啊。」
嫡出公主的夫婿怎能讓一個側室挑選?
崔婉想明白了這個道理,握着拳走了。
我轉頭看了一眼金碧輝煌的宮殿,笑得真心實意。
好戲開場了。
我回到東宮的時候,謝沉給我帶回來了食味齋剛出爐的糕點。
他拿着書靠在椅子上看,聽見聲音才轉頭看向了我,「回來了啊?」
好像不管什麼時候,謝沉看向我的第一眼永遠是帶着笑的。
我有些怔松,在他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喫過一塊糕點以後問他,「殿下,你小時候過得快樂嗎?」
我不敢直接問他,你的父母、弟妹對你可好,只能這樣旁敲側擊。
見他沒有立刻回答,我於是補充道:「我只有一個親姐姐,您的家人那麼多,小時候應該很熱鬧吧?」
謝沉把書合上,皺着眉看向我,隨即又笑了笑,說:「這裏就是我們的家,以後也會越來越熱鬧的。」
他沒說,我卻已經明白。
這一世他什麼也不知道。我怕貿然對他的親人出手,他會難過,所以存了些試探之心。
但謝沉的這個回答讓我很難過。
因爲他過得不好。
罷了,他要怨就怨吧。
22.
人心這種東西,謝沉可以慢慢謀取,但他現在最缺的是兵權。
那天我沒說別的,只是告訴謝沉,禁軍統領趙科是個很好的人才,皇后娘娘讓我幫忙給惠寧選夫,我不好跟趙科打交道,於是便讓謝沉去跟他交談,看看他是個怎樣的人。
事關親妹妹的人生大事,謝沉只愣了片刻,便一口答應了下來。
趙科此人手握五萬禁軍,是皇宮跟京城的重要守衛,除開這點,他有情有義只忠於皇家,沒跟純貴妃還有謝默扯上關係。
想來謝沉是能跟他成爲好朋友的。
至於惠寧?她還不配。
皇后很沉得住氣,半點沒走漏純貴妃宮裏之事的半點風聲。
但我知道,她在暗暗收集證據。
崔婉也很爭氣,非常配合地找到了我特意給惠寧安排的駙馬人選,那人空有一副好皮囊,內裏什麼都沒有。
所有的文章都是身邊的書童替他寫的,但也因此讓他名聲大噪。
皇后跟惠寧都很滿意,看崔婉的眼神都滿意了不少。
八月的時候,惠寧大婚,很快便發現駙馬是個空殼子。
皇后大怒,兩人隔三岔五就找崔婉的麻煩。
而我,就在東宮看他們狗咬狗。
八月,純貴妃的孩子也該有五、六個月了,這胎已經穩了。
所以,皇后的氣終於撒了出來,她幾個月的安排有了成效,當場抓住了那名男子。
皇上震怒,當場就要賜死純貴妃。
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純貴妃背後好歹還有一大家子保着,皇上終究只是先幽禁了純貴妃。
我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和謝沉一塊練字。
嘖,皇帝的心思還是很好猜。即使皇后不插手,他也不會讓純貴妃生下這個孩子,不然這個江山都該是純貴妃一家的了。
皇上唯一沒想到的,大概就是純貴妃竟然給他戴了這麼大一頂綠帽子。
我用餘光打量了一番謝沉的神色,警告自己千萬不能笑出來。
謝沉卻是安靜了一會兒,半晌纔開口,「這個天看來要變了啊。」
我看了一眼窗外,烏雲密佈,快要下雨了。
謝沉握了握我的手,叮囑我說:「你體寒,記得要多加衣服。」
「好。」我笑着回答。
23.
前朝吵了許久,純貴妃的父親到底還是疼愛這個幼女,拼盡全力也要保她一命,甚至不惜聯合蒙古一起給皇上施壓。
畢竟胎兒的月份大了,如果要打掉孩子,純貴妃也活不了。
皇上暴怒,皇后也氣極,謝默天天往宮裏跑刷好感。
至於謝沉……
他最近愛上了木工,天天在書房搞雕刻。
我嘆了口氣,親自去了鎮國大將軍府上。
揭下帽子的那一刻,老將軍臉上閃過一絲驚訝。
我安靜地站着等他反應過來,待他平靜下來後,我才說出了我的目的,「您安排我進宮,我會把您的女兒毫髮無損地帶回來的。」
他猶豫了一下,問我,「娘娘想要什麼?」
我輕輕一笑,抬頭看向他。
「我要你把手上的兵權交給太子。」
「不可!」
我也不在意,自顧自地說:「大將軍府歷經幾代,殊榮數也數不過來,且到如今,您府上的將才依舊層出不窮,您猜,有哪一位君王能在這樣的情況下坐得安穩呢?」
老將軍是明白這個道理的,只是權勢在手多年,不願意放棄。
「更何況,您今日還拿着蒙古逼迫皇上,您不妨想一下,皇上最晚多久會對您家出手呢?」
老將軍的臉色變得灰白,手心、手背都是肉,他誰也不捨得。
我笑着補充最後一擊,「純貴妃多年無孕,那是因爲皇上每次都會以進補爲由,讓她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喝下避子湯。您說,皇上提防至此,他還會允許你們家繼續存在下去嗎?」
老將軍沒問我爲什麼知道。
他失了力氣倒在了椅子上,不知道在看着哪一處。
「那……太子能給我們什麼?」
他一說出這句話,我就知道這事十拿九穩了。
24.
我鬆了鬆緊握着的手,發現竟滿手都是汗。
我看向他,道:「如今無論許下什麼承諾,對您來講都是虛無的,我只能保證,您急流勇退可以保住全家的性命,大將軍府裏的後生晚輩都可以在軍營裏從頭再來。」
老將軍看向我,渾濁的眼睛裏滿是疲憊。
這對他們家來講的確是最好的退路,從頭再來也沒關係,畢竟這麼多年,他們的關係網已經足夠廣。
「好……我答應,不過娘娘,還請您一定將純兒帶出來。」
老將軍安排人把我送進了宮。
純貴妃面黃肌瘦,緊緊地護着肚子。我看着也有些心酸,不是爲別的,是爲了我自己那個未出生的孩子。
前世的純貴妃雖瞧不上太子,但也沒什麼接觸,反倒是謝默跟大將軍府勾搭上了,處處給謝沉找不痛快。
純貴妃私通一事謝默後來也是知情的,但他爲了兵權,還是沒有公之於衆,甚至皇后也幫着打掩護。
整個宮裏,就只有我跟謝沉不知道。
如此一來,純貴妃的膽子更大了。她在宮裏更加肆無忌憚,但那晚,偏偏讓我跟謝沉撞見了。
我跟謝沉還沒來得及反應,着太監衣服的男子就一刀刺了過來,謝沉替我擋下了。
純貴妃也是一驚,但到底沒敢毀屍滅跡,拉着人走了。
我抱着謝沉跪在地上,眼裏是一片紅。
25.
謝沉被救了過來,只是昏迷的時間很長。
幾日後,皇上突然病倒了,我知道,他們開始動手了。
爲了保住謝沉的命,我準備向謝默低頭了。
那日,我端了藥去服侍謝沉喝下,他便又安靜睡去。
他的身子已經好了許多,每天都有一段清醒的時光。他有時會跟我說很多話,有時會跟我商量等會兒喫些什麼,有時我們也會一起去屋外看看春日的風光,但只能在室外待很短的時間,因爲他還是不怎麼能吹風。
更多的時候,我們倆就安靜地坐着,他看他的書,我看着他。
但很遺憾,那日我離開時他還沒有醒。
我嘆了口氣,低頭輕聲跟他告別,走之前,把他最近常看的那一本書放在了他的枕邊。
謝沉,希望你永遠自由,不被束縛。
我換上了漂亮的衣裳,水藍色的宮裙裙襬,隨着我快速奔跑的步伐在風中搖曳。
那是謝沉送我的第一件衣服。
我以爲我跑得夠快,就能逃離那個魔窟,但謝默的護衛來得更快,輕而易舉地把我帶到了他面前。
我對謝默露出了我對他的第一個笑容,然後親手了結了自己。
謝默驚悚的表情成爲了我生命中最後看到的畫面。
他以爲我會殺他,真是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我全身都被他的下屬搜遍了,卻無人想到,我身上到處都是武器,比如耳環裏藏着見血封喉的毒藥。
太子妃死在太子親弟宮裏的消息足夠讓人震撼,給謝沉站起來的時間也足夠了。
這也是我這輩子最痛快的時候,因爲我終於也能爲謝沉做一件事了。
一切都如我所料,即使謝默再怎麼遮掩,我畢竟還是名義上的太子妃。
朝野上下無比震驚,各種流言蜚語隨處可聞。
26.
謝沉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我的魂魄正靠在牀頭補覺。
昨晚我爲了準備這個計劃半夜才睡,實在是有些困了。
被下人驚醒的我還有些起牀氣,但沒有人能發現了。
謝沉聽完以後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沉默着捏緊了那本書,幾乎快要把它撕爛,幾秒後又鬆開了,只留下滿頁的褶皺。
那上面有我留下的話:你要好好活着,讓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想起我來爲我哭的人。
他摩挲了那本書好幾遍,才緩緩開口吩咐:「好,我去帶她回家,你先出去吧。」
我能看見的是他把那本書抱在懷裏,滿臉的絕望,能聽見的是他如同小獸嗚咽的抽泣聲。
我靜靜地看着他,心想他是該爲我哭一場的。這樣,我纔不算太虧。
謝沉接我的屍身回來的時候,我一直跟在他旁邊。
換上壽衣躺在棺材裏的我面容安詳,他屏退衆人,獨自守着我。
他說:「偏偏是現在。」
我明白謝沉的意思,他想說:偏偏在他最無能爲力的時候,他失去了我。
我不怪他,只希望謝沉能振作起來。
謝沉方方面面都是要強於謝默的。在那樣的情況下,他的反擊再加上流言的加持,謝默很快倒了臺。
皇上病重,謝沉去看過他一次,輕描淡寫地告訴了他所有事實。
皇上被氣得病危,謝沉便讓皇后照顧他,拿着傳位的詔書走了。
謝沉登基前,謝默還在作垂死掙扎,聯合崔家、鎮國大將軍一起造反,被謝沉當場絞殺。
崔家被滅門那天,謝沉親自去了。
我跟在他旁邊,看着自己昔日的親人,說不出是什麼感受。
他最後還是讓人把他們埋好,我使了使力,吹起一片塵土,就當解了這段親人緣了。
謝沉登基的那天,我成了皇后。
說實話,我還挺高興的,只可惜沒能親自穿上華服站在他身邊。
我只能陪他到那裏,因爲他登基以後,我便離開了,醒來便回到了跟他成親前的幾個月,最初也只以爲是一場大夢。
27.
老將軍怕出意外,派了個護衛跟着我。我擔心路上純貴妃會不配合,讓我們被人發現,直接讓人將她打暈了。
這個護衛在宮裏比較眼生,放火燒了純貴妃的宮殿以後,我讓他去找人來救火,總之場面越混亂越好。
宮中有條隱祕的小路,前世的我曾經在那裏迷過路,路上又有景山作爲掩護,即使是揹着一個純貴妃也綽綽有餘。
出宮門的時候,老將軍安排接應的人等待已久,但剛剛順利出城,我們便撞上了謝默帶來的人。
他下手幹脆、陰狠,不打算留一條活口。
我猜測,這是皇上交代給他的差事。
大火一燒,誰也不知道里面發生了什麼,即使純貴妃一行人死在這裏,大將軍府也只能忍着。
一箭雙鵰。
我難得有點惱火,竟幫了他們的忙。
我護着純貴妃躲在馬車底下,謝默帶的弓箭手直接開始放箭。
將軍府的人死傷過半,我拿着匕首,心想如果被抓住,最好把我的臉弄得看不出來是誰。
在謝默的人即將大獲全勝的時候,突然又冒出來了一批黑衣人,他們似乎並不想正面對打,把我跟純貴妃帶上後,就沒有絲毫戀戰情緒地飛速離開了。
我目送他們把純貴妃送到隱祕的安置地點,自己坐在屋檐下休息。
這一晚上,我忙活得確實有點太累了。
28.
我再次順着月光往上看的時候,謝沉來了。
他的身子好了不少,走過來的那幾步都顯得有力了些,他向我伸出手,「阿言,我來接你回去。」
我抬頭看着他,月光落在他的臉上。
我問他,「你都知道了?」
謝沉蹲下來與我平視,理了理我被汗水打溼的頭髮,動作輕柔。
「從你給純貴妃算命起,我就確定了。」
我看着他,眼裏突然佈滿了水霧。
我問:「你會覺得我狠嗎?」
謝沉把我擁入了懷裏,輕輕地在我耳邊低語,「謝默跟崔婉的事是我做的,阿言,你還是很心軟,你太累了,接下來的事讓我來吧。」
我閉着眼靠在謝沉肩上,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後來我才知道,謝沉一直覺得我跟前世有些不同,但又怕是自己多想,畢竟所有的事看似都很巧合。
純貴妃的事讓他幾乎能確定我不一樣了。而在我提起趙科之前,謝沉就已經跟他聯繫上了,甚至老將軍他也在我去之前接觸過。
只是他沒想到我的膽子這麼大,竟敢自己親自進宮救人。
我受了小擦傷,謝沉看了我很久,半晌他纔敢伸手貼上我的肚子。
「來了就好。」他抬頭看着我笑了笑,「正好可以給他準備一份大禮。」
我伸手貼在他的手上,問他,「什麼大禮?」
他說得輕描淡寫,我聽得心驚肉跳。
「是女孩那就是嫡長公主,是男孩那就是太子。」
我抬頭與他對視,問:「決定好了?」
謝沉一笑,摸了摸我的臉,說:「等我回來。」
29.
我不知道謝沉在背地裏籌謀了多久,但在早朝衆人剛吵完宮中大火一事時,便有四分之三的官員站了出來,彈劾四皇子謝默拉幫結派,貪贓枉法,且證據充足。
皇上氣極,終歸還是不忍心,只是先把謝默軟禁了,再裝模作樣地下令徹查此事。
下了朝,皇后便急衝衝地找了謝沉過去,讓他想辦法把謝默救出來。
謝沉點頭答應了。
謝沉轉頭便找了崔婉,告訴她,謝默跟她只能活一個,連無色無味的毒藥都貼心地爲她準備好了。
崔婉的選擇不言而喻,但事實上,謝沉給的不是殺人的毒藥,它只會讓謝默痛苦萬分,最後失去生育能力。
崔婉被關進了天牢,卻不知怎的跟同獄的犯人打了起來,硬生生被人咬斷了舌頭。謝默再怎麼氣急敗壞,暫時也沒法把手伸得那麼長。
他沒法,惠寧卻可以。她親自去了牢裏教訓崔婉,不管是因駙馬之事,還是自己親哥一事,她對崔婉的仇恨已經到了頂點。
爲了更好地羞辱崔婉,惠寧讓人拖着赤身裸體的崔婉到處走,讓全部犯人都出來圍觀。
也不知怎的,有幾個犯人發了狂,一起衝上去扒惠寧身上的衣服。守衛皆是一驚,紛紛上前營救,但他們一動,其餘犯人都沒了人看管,暴亂了起來。
天牢裏關的犯人,幾乎都是這輩子都沒法出去的人,與其坐着等死,倒不如放手一搏。
總之,惠寧被救出來的時候,身上的衣服已經被撕碎得差不多了。
崔婉指着她仰天大笑,惠寧受此一遭,精神有些混亂,竟直接一刀捅入了崔婉腹中,導致她當場死亡。
被寄予衆望的謝默還在被軟禁,唯一的女兒精神失常,皇后在宮中摔了許多東西,還被皇上責罵了一通,也被禁足在了自己宮裏。
30.
謝沉挑了個好天氣進宮看望皇后,很痛快地把所有事情全部告訴了她。
皇后氣得衝過來想打他,卻被謝沉先一步推到了地上。
他蹲在地上,仔細打量了自己的母親一番,語氣溫柔地說:「我給過你們機會的。」
謝沉似乎有些不解,「但你們爲什麼總覺得,這世上只有你們幾個聰明人呢?」
皇后慌了神,滿臉都是淚水,拉住謝沉的衣袖求情,「默兒和寧兒是你的親弟妹,你放過他們,放過他們啊……」
謝沉嘆了口氣問她,「如果今日我與他們易地而處,您也會像這樣爲我求情嗎?」
他知道,皇后不會的。
正如前世那樣,他被自己的親兄弟算計,被親妹妹羞辱的時候,她這個生他、養他的母親甚至還在背後推波助瀾了一番。
謝沉站起身來,皇后呆滯地跪坐在地上流着淚。
「我走了,您好好想想吧,您跟他們只能活一個。」
他回到東宮的時候,我正在給肚子裏的孩子做衣裳,他在旁邊安靜地看着。
我一邊穿針引線一邊抬頭看了他一眼,「別人都說爲孩子積福,你怎麼下手這麼狠?」
謝沉笑了笑,道:「就是要把他們都送下去,纔是爲他積福。」
我對此不可置否,放下手中的東西,認真地與他平視,「你有一瞬間想過原諒嗎?」
謝沉把頭埋在我的肚子上,輕輕地蹭了蹭,道:「從未。」
我放下了心。
謝沉的確比我狠多了。
惠寧已是個瘋人,她往日在駙馬面前有多囂張,現在就被打罵得有多慘。
謝默已經是半個廢人。皇后爲給謝沉表忠心,竟主動給皇帝下毒;同一時分,謝沉親手送走了謝默。
皇后接近崩潰,卻還是小心翼翼地問謝沉她能不能活着。謝沉說皇帝新喪,皇后悲慟不已,自請常伴青燈古佛。
他還嫌不夠,主動透露了皇后投毒一事,又先大臣們一步寫下詔書,廢除了她的皇后之位,讓她出家去帝陵爲皇上祈福。
他們前世想要的,都被謝沉一一粉碎了。
我懷着孩子什麼也做不了,只能在心裏說了無數遍「幹得漂亮」。
謝沉登基那天,我終於可以站在他身邊,陪他走上長階。
 
番外·謝沉視角
1.
我四歲時便被封爲了太子,那時候我的身體還算康健,母后便要我學着去做一個人人稱讚的太子。成爲那樣的人很辛苦,但母后會很開心,我便學着去做了。
六歲那年,我被太傅批評了一頓,母后爲了讓我長記性,罰我跪了半夜,偏偏那天晚上下了大雨,我着了涼。
從那時起,我的身體突然就垮了下來。
再後來,弟弟謝默跟妹妹惠寧的出生讓母后的生活充實了不少,弟弟很能幹,妹妹會討人歡喜,只有我,擁有一副病懨懨的身體。
我獨自守在東宮等待死期降臨,但我的父皇母后給我訂了婚。
帶我長大的嬤嬤說過,成了婚的妻子便是我最親密的人。
我怕耽誤了她,卻又期待她的到來。
所有禮節走完那日,我手裏拿着她的庚貼。
「崔言」,這兩個字,在等待成婚的那幾天,我已經把它們反覆嚼碎了。
她逃婚了,我卻無法責怪。
我去找她,因爲我很清楚,在那樣的情況下,除了我,沒人會幫她。
事實上,本就是因爲我,她才被拉下這地獄的。
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當着她的面殺了那個乞丐。
她流浪了太久,神情都有些恍惚,但還是拉着我的衣袖,告訴我她是逃跑的。
我盯着她佈滿水霧的眼睛,輕輕地抱住了她。
我難得有些陰暗地想,不如就讓她陪我走完剩下的路吧。
2.
我從未對女孩有過好感,更不知道喜歡上一個人時,看她做什麼都是可愛的。
崔言有起牀氣,但從不對人發,只是呆坐在牀上,慢慢地緩過神來。等她清醒過來時,便會帶着笑,嬌嬌地喚我一聲「殿下」。
她很挑食,喫到自己不喜歡的食物時,會理直氣壯地想好理由扔給我喫。
她會在我每年生辰時,親手爲我做一碗長壽麪,爲我準備驚喜……
院子裏的枇杷樹是她入宮那年種下的,她很貪喫,結果的季節就會坐在樹下,能喫多少喫多少。
很可惜,她走的那年,枇杷還沒有成熟,她也沒有喫到。
是我沒護好她。
我坐在皇位上的那十幾年裏,總是很煩悶,一邊受制於從小受到的教育,每天都會想自己這個皇帝算不算合格;另一邊在每晚入睡前,我都會想,崔言等了我這麼久,她會不會孤獨?
想到這個的時候,我就會拿起手邊的任何工具,想結束自己的生命。但很奇怪,每當那時,我就會聽到崔言嬌聲喚一聲「殿下」。
我瘋魔了許多年,再醒來時,便回到了我跟崔言成婚前。
在我拉着身穿喜服的崔言時,所有的怨恨都被拋在了身後。
我機關算盡,總算爲她撐起了一方天地。
3.
孩子出生那天,她拉着我的手,一邊哭,一邊說自己的私房錢藏在哪裏。
陪產接生的嬤嬤笑作一團,我卻知道,她怕的是她再次離開。
好在小傢伙有良心,他孃親一哭,他便呱呱落地。
崔言爲他取了小名,叫嘻嘻。
原因很簡單,這孩子也不知道隨了誰,成天一張撲克臉,逗半天也露不出一個笑來。
每當這時,崔言便會生起氣來,倒打一耙說這是遺傳了我。我便會把兒子所做的一系列壞事說一遍,把責任全推到她身上。
嘻嘻便會毫不留情地翻個白眼,替我去處理公文。
嘻嘻六歲那年,崔言又懷孕了。太醫說是個妹妹,嘻嘻終於笑了出來。
崔言摸着他的小腦袋安撫地說:「我們嘻嘻放心啊,孃親不是偏心的孃親,以後你要是跟妹妹鬧矛盾了,我肯定會幫你的。」
我贊同地點了點頭,說:「是啊,畢竟我們跟嘻嘻多相處了六年,感情更深些。」
一番調戲下來,嘻嘻憋紅了臉,難得有些惱羞成怒。
「誰說我打不贏了?」他別過臉去,「哼,再說了,我都是男子漢了,誰會跟妹妹打架?」
他說完,便邁着小短腿哼哧哼哧地跑遠了,也不知道是隨了誰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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