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了線》多線發展的孤立感

《斷了線》（Disconnect）由三條故事主線組成 —— 「成人視像男模 Kyle（Max Thieriot 飾）被拍成新聞特輯」、「受網絡欺凌的 Ben Boyd（Jonah Bobo 飾）崩潰自殺」、「關係疏離的 Hull 夫婦（Alexander Skarsgård、Paula Patton 飾）被盜取銀行資料」，三方情節的敍事焦點明確，精要地切入緊扣互聯網的日常生活。的確，有關科技使用的研究文章有很多，但導演則用仔細的觀察拍攝人物的行為，用剪接的方法尋找人物相似的情況，編排了一個解構虛擬空間和現實之間互相影響的故事，讓觀眾從不自覺的日常生活中移離幾步，在電影院內用平靜的時間，審視節奏迫人的現實生活。

電影拍攝角色使用文字訊息的場景時，沒有玩弄鏡頭技巧，也不用矯情的配樂。畫面只隨著人物輕微的情緒變化，切換特寫鏡頭、電子屏幕和孤獨的空間，一切顯得很平靜。當人物全神貫注螢光幕的時候，觀眾也觀看著電影銀幕，像看一齣無聲電影，仔細留意人物利用訊息對話的一舉一動，想著他們的過去和現在。

有如觀看 Hull 夫婦分開二地的情節時，兩個孤獨的人，各自在網上尋找心靈慰藉，我會回想夫婦因痛失愛兒，而致關係疏離，躲進虛無裏。導演又以剪接形式，把「丈夫在網上賭場遊玩」的畫面，和「妻子在聊天室跟 fear&loathing 對話」的畫面拼貼一起，用暗示的方法，批判一些藉虛擬空間作為逃避的人。在我們現實經驗之中，或許發生過類似的事情也不以為然，也可能躲進虛擬空間裏，但在電影和影院裏所擁有的片刻，是一個讓觀眾回憶和深思現代生活的時間和地方。

情節段落之間的剪接，也帶領觀眾聯想更多的東西。Hull 太太幾乎全片都是一個愁眉、處處體恤和遷就丈夫的女性。她與 Hope Davis 飾演的大律師妻子 Lydia Boyd 彷彿互相襯托。正如大律師一家的晚餐情節，妻子要求兒子不要在餐桌下弄手機，未果便跟丈夫談兒子的事情，結果三言兩語後，全台借「機」離座。最後鏡頭拉遠，留下一個只想藉著晚飯時間，讓一家人好好對話的母親，妻子。如斯一個鏡頭，替現代的中產家庭，拍下了疏離之後的孤獨和寂靜。若把兩位女角色聯想起來，她們同樣為家人或伴侶主動付出，卻換來無視和迴避，說到這裡，導演似乎想替女性發出弦外之音。

故事慢慢醞釀成悲劇。初次看畢電影，以為悲劇的原因，在於人選擇了逃避；然而，看第二遍後，發覺承諾和信任的問題更加重要。

新聞記者面對年輕的成人視像男模，只視他為一個注目特輯，拍成新聞節目，寫成新聞稿，藉由信任成功錄製一個引起輿論的影像，但始終無法讓他改變現狀。在烏煙瘴氣的屋簷下，他依然淪為別人的性趣玩具，仍舊被黑道利用挖金，日復日，一個年輕生命何去何從呢？。

另一邊廂，兩個少年計劃用虛擬人物，跟同學 Boyd 建立關係。每一天都計劃周詳，網上執行惡作劇，現實則欣賞他出洋相。他們把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直至扯線公線被撕開為止。而 Hull 夫妻的問題，在於他們遲遲不肯面對過去，也不再信任對方為生活而改變，但愚蠢到依賴冷冰冰的電子屏幕。

眾人活在一個承諾盡失的現實，甚至已經不再奢望改變。年輕的成人視像男模被援手出賣，少年缺乏家庭的護蔭，夫妻背棄了互相扶持的婚姻承諾。戲劇由悲劇展開，以暴力作結。

儘管《斷了線》的故事是寫實，電影仍是抽絲剝繭後的呈現。現實往往比電影複雜得多，但電影尾聲的一句說話，可是非常真確：「Everything I love is in this room 」這個空間有我們所愛的一切。

播放片尾字幕時，部分觀眾默默離開影院，感覺份外寧靜。再一次奏起了自殺少年吟唱的音樂，伴隨著時間流逝，帶進夜裡。那份聲音裏，是少年累積的哀傷和迷茫，無人擔當他航行的副手，唯有漸漸用衣物包圍自己，用耳機和音樂充塞腦袋，勉強為生活添上難得的音符和節奏。然而，我躲在鏡頭後面，看到一塊塊的磚頭，築起一道現代科技的高牆，而且愈高愈危險。

（2018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