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老實說我工作了幾個月還沒聽過阿嬤說話，本來以為她老到不會說話，好棒，可以第一次聽到阿嬤說話。」
林家蕙匆忙離開病床，並囑咐程梓望不要離開原地。從吳彥仁的角度看不見李芸奾推著輪椅帶著阿嬤抵達急診室，不過能聽到輪椅移動的聲音。
「哥哥，阿嬤說謝謝你喔。」
程梓望靠著病床，看起來很想整個人爬上去，不過他忍耐住了。
「真的呀，好棒喔。」
吳彥仁今晚第一次真心笑了出來。
李芸奾推著阿嬤的輪椅抵達時，林家蕙和望望退後好幾步，把輪椅需要的通道範圍和最靠近吳彥仁讓出來。阿嬤的皮膚皺巴巴，幾乎不自己動也沒牙齒，深邃雙眼藏在垂下的眼皮內，唯一不像老人的地方是髮量，蒼蒼白髮的髮量非常多、能結成兩束粗粗的麻花辮在耳際下方的位置。
有點緊張，應該說越來越緊張，吳彥仁不太知道該怎麼開口，他等著阿嬤說話，但阿嬤只是用緩慢的動作伸出手，然後點點頭。
「吳彥仁，阿嬤要握住你的手，伸手。」
李芸奾說，語氣很像在命令小狗來握手。
「好、好！」
吳彥仁在床上坐起，不知道該伸出那一手、只好兩隻手都伸出，阿嬤皺巴巴的乾枯手掌包住吳彥仁的雙手，他感到的觸感意外非常細緻溫暖。
而且阿嬤的手好大，就算年老肌肉萎縮了，也可以包覆住吳彥仁並在一起的大部分手掌。
「阿嬤跟你說謝謝。你救了家蕙和她，阿嬤一定會好好報答你。」
她……？她是誰？啊、是年幼的阿嬤吧，吳彥仁想。
「有些事之後會跟家蕙和芸奾說，你再問她們。阿嬤要回黑狗洲了，家蕙和望望會住在高雄，你出院後去那邊住，租屋鑰匙給家蕙讓她明天幫你收行李。然後先放假幾天，等身體好了再回來。薪水會照算，還會給補貼，不要擔心。」
李芸奾用非常緩慢的奇異語氣講簡短的句子，還故意模仿了精力日治時代老人不善國語的腔調，難道這是在學阿嬤說話？
「……好！我知道了阿嬤！」
吳彥仁忍不住大聲說話，就樣他平時對阿嬤說話會故意放大聲量一樣。
阿嬤點點頭，又撫摸了吳彥仁的手好一陣子，最後拍了拍吳彥仁的手背，才緩緩地收回雙手。
「阿嬤回去囉？乖喔。」李芸奾還是在學阿嬤，然後又轉身對幾步路外的林家蕙說話：「家蕙你也先回家睡覺，其他事睡飽再說。」
林家蕙回覆知道了，一群人就浩浩蕩蕩離開急診室。
急診室冷氣很冷，吳彥仁握住阿嬤手掌傳來的溫熱，過了好一陣子才回神過來。
「為什麼我得去住林小姐家啊？」
不懂。而且他要怎麼去？去哪裡？吳彥仁的手機、鑰匙、包包都不見了。
「不知道……有沒有人會幫我撿包包……」
吳彥仁好煩惱，煩惱得他決定睡覺，什麼都不想管了。
急診室其實不適合睡覺，半夜來來去去的病患不少，驚慌失措的家屬或大鬧的酒鬼大有人在，醫生與護理師也會定時來巡床，平均每兩個小時會有人來叫醒吳彥仁一次。阿嬤一行人離開後，隨後待命的專業看護也讓吳彥仁很困擾，他的狀況應該沒那麼嚴重吧……？
說實在的，雖然待在急診室有人陪病會很安心，但像吳彥仁這種小外傷，拿著點滴去上廁所也不算太困難，畢竟醫院到處都裝著輔具，也有點滴架，一個人拿著移動困難不大。
在吳彥仁堅持下，看護過了相當輕鬆的工作夜。等到醫生許可吳彥仁下午出院，吳彥仁開始試著跟看護閒聊，才知道對方是李芸奾的熟人，而且程家已經安排好接送吳彥仁的方案，一切傳達都是透過看護本人口頭告知。
「原、原來是這樣！」
看護把吳彥仁送上事先預約的計程車，並告訴司機地址。
「車錢不用付，可以用叫車系統綁訂的電子支付來付款。」
「喔！謝謝。」
太好了，吳彥仁還在擔心自己沒有錢包該怎麼付錢。是說程家那麼細心，會不會有人替他回白鷺館撿包包手機鑰匙啊？在車程一路上吳彥仁都在擔心這些事。他反覆擔憂後驚覺他的機車也還在白鷺館，頓時更加心神不寧。
林家蕙的臨時住所雖然在左營區，但離白鷺館有相當的距離，是在市區的蛋黃區，在相當熱鬧的百貨公司附近。
「哇、哇。」
吳彥仁下車發現目的地是相當高價的大樓建案，和黑狗洲大樓的樸實九零年代風格不太一樣，是現代又簡潔的風格。他有些緊張地走進大廳，林家蕙和望望看到吳彥仁就從會客沙發上跳起來。
「哥哥！」
「彥仁，這裡這裡！」
「唷。」
吳彥仁揮揮手，跟著母子倆進了電梯。電梯速度相當塊而平穩，和黑狗洲大樓的老舊卡卡電梯完全不同。
「原來程老闆真的是有錢人喔……」
「那個人是造船業的老闆喔。」吳彥仁的碎碎念被林家蕙聽到了，她笑笑地回答：「雖然很少人知道啦。」
「姨姨咦，這不是豪門嗎？」
「有嗎？還好吧？」
「林小姐妳豪門的標準是什麼啦！」
電梯很快抵達，臨時住宿和黑狗洲的大房子不一樣，不是在頂樓，也沒佔地整層樓，就是『普通』的一戶住宅。
「歡迎喔～」
「歡迎～」
程梓望學著媽媽講話，開心地跳進玄關。不出吳彥仁所料，這間房還是相對一般人家來得寬敞，但裡面卻只有一些連鎖家具店的現成家具，並沒有程老闆喜歡的木作裝潢。
「搬得真的很急呢，好空曠。」
吳彥仁說。黑狗洲的大房子也不是家具和物品擠滿滿的風格，但這裡真的毫無生活感。
「哈哈，所以我不喜歡回這裡嘛，後來只用來睡覺。不過我大學時收藏的『小垃圾』都打包放在這裡啦，一直沒機會整理。」
「哥哥來看我的玩具～」
望望毫不留情打斷媽媽和吳彥仁之間的尷尬，輕輕拉著吳彥仁往裡頭的房間移動，其中一間臥室角落堆了一些紙箱，在另一頭有擺設雙人床，床旁邊鋪了玩具墊，上頭許多玩具和兒童教具擺在半透明的塑膠收納箱裡。
「喔喔！好多！原來是放在高雄，黑狗洲的玩具好少呢！」
吳彥仁本來還以為程梓望被父親虐待，因為黑狗洲那邊的衣物和玩具都極端得少，原來林家蕙逃跑後有請人整理行李寄到高雄，程老闆應該沒有虐待望望。
「給你看球球。」
程梓望撿起放不進收納箱的皮球獻寶。
「很棒很棒。等等我們去客廳玩，這邊不用怕球打壞東西。」
「望望，哥哥要休息喔，等一下先一起睡覺好不好？先來跟哥哥吃點心。」
林家蕙出聲提醒，程梓望很快會意過來。
「喔！好！」
本作品獲 文化部第111年度青年創作獎勵 獎勵創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