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站了很久。
頎長的背影看起來有些沉寂。
我拖着棉拖鞋直接跑下了樓。
陳遂看到我從樓裏出來,抬手碾滅了煙。
「洗完了?」
我點點頭。
他託着我把我抱在旁邊的臺階上,幾乎和他齊平。
微俯身把我抱了個滿懷。
在我頸邊蹭了蹭。
我下半張臉還埋在他肩膀下方。
皺着鼻子嗅了嗅,清淡的菸草味久違地出現他身上。
陳遂和我在一起後,很少抽菸,且大多是揹着我的。
我嗡聲叫他。
「陳遂。」
「嗯?」
「你怎麼了呀?」
他頓了片刻,才慢慢放開我。
漆黑的眼眸看向我。
爲段語棠牽扯上我做的一切而道歉。
而她嘴上掛着曾救陳遂一命這件事,威脅着他不能對她發作。
我輕嘆一口氣。
果然,他在自責。
爲他作爲男朋友當時卻只能啞火,不能替我出頭而自責。
陳遂聲音有意放低,像是在安撫。
「別怕希希,她不會再來找你麻煩。」
我眨了眨眼。
希希?
這是陳遂第一次這麼叫我誒……
我扯着他的袖子把他拉近。
「也不是不能原諒你,你親親我,我就好啦。」
陳遂的喉結滾了一下。
眼神忽然變得晦暗。
「親哪裏?」他語氣不明。
熱度瞬間攀上我的耳根,有點惶然地看着他。
張不出口回答。
他靠過來輕輕碰了下我的側臉,又微微退開,掀眼看着我。
「親這裏?」
我紅着臉不說話。
陳遂又親了下我的鼻尖,「還是這裏?」
我頭腦一熱,梗着脖子,直直朝他脣角撞過去。
囁嚅出聲,「親這裏。」
陳遂聲音忽有些暗啞。
「好。」
接着便捏着我的下巴,吻了上來。
與以往不同,這個吻耐心而綿長。
道歉的意味明顯。
之後我們又抱了好久。
陳遂向我解釋了這兩天的失聯。
段語棠休學是在住院,是那場火災留下的病根。
她一出院,陳遂的媽媽就逼着他去陪她出去逛幾天。
趁陳遂睡覺時,又讓人把他手機拿到自己這裏。
但陳遂也不是小孩兒了,僅僅一天半,他就擺脫他媽媽,跑了出來。
直至天色漸晚,陳遂才放我回寢室。
「喬希,記得回去衝一包喝。」
他遞過來一個裝有999的塑料袋。
我巴巴地盯着他,也不接過來,也不說話。
「怎麼了?」
我嘴角耷拉下來,跟他控訴。
「是希希,不許叫喬希。」
他笑了一下,走過來蹭了蹭我的鼻尖。
看着我的眼睛。
「希希。」
氣息噴灑在我脣邊。
我又不爭氣地臉紅了。
18
段語棠是我活二十來年,現實中見過最病態的人了。
沒有之一。
她可以爲了陳遂去死,也可以爲了讓自己留在陳遂身邊。
拿陳遂冒險。
當年陳遂書房突發火災,還碰巧地書房門壞了,他和來家裏玩的段語棠都被困在裏面。
火勢愈大,陳遂拎着高爾夫球杆不停地砸着門鎖,一時不察身後的危險。
燃燒的書架岌岌可危。
在它倒向陳遂那一刻,是段語棠把他推開,自己沒及時逃脫,後背大片燒傷。
所有人當時只顧着陳遂和段語棠的傷情,問起起火原因,段語棠也只是說打火機爆炸,引燃了某處。
卻沒有人想到一個問題,陳遂也直到最近才發現自己忽略了這個關鍵點。
爲什麼,13歲的男生書房裏會有打火機?
那時的陳遂並未那麼早學會抽菸。
衆人只當打掃衛生的人不小心帶進去的。
沒有人會往段語棠纔是始作俑者身上想。
畢竟她當年也才12歲。
整件事是經不起推敲的。
段語棠也是。
尤其在面對陳遂時。
19
九年的時間已經讓尋找證據變成一件不易的事情。
是以,陳遂選擇直接問段語棠。
先開始她還咬死不承認。
陳遂沒再逼問,反而是帶她去了電影院。
包場帶她看電影。
段語棠以爲陳遂相信她了,便歡快地跟着他去。
看到一半,陳遂忽然告訴她。
「我和喬希第一次接吻就在這個影院,這個座位。」
段語棠瞬間僵住。
「是我偷親的她。」陳遂說。
「我不想聽!」段語棠壓抑着怒火。
陳遂沒理她,自顧自說着。
「當時我就是看着她的側臉,越看越可愛,不由得就親了一下。」
他像是在跟段語棠分享一樣。
「你知道嗎?我就親了一下臉,她就臉紅得跟顆桃子一樣。後來……」
「我說了我不想聽!」
段語棠站起來,吼聲迴盪着整個影廳。
聽陳遂說到這兒,我對他最開始的包場行爲深表贊同。
因爲瘋子是可以隨時隨地發瘋的。
「你告訴我,你喜歡她什麼!陳遂,我們認識了十多年了,我們纔是青梅竹馬!」
陳遂依舊是散漫地靠着椅子上,任由她崩潰。
「我沒有差點害死我的青梅。」
段語棠已經到了那麼臨界點,她揚聲反駁着。
「我從沒想過害死你!你要轉學了,我只是想讓你一直留在我身邊!那時我把陳叔叔攀巖的繩索就放在角落,窗戶也是推開的,門真打不開的話,我就把它拿給你。我做足了萬全準備的。」
她眼球佈滿血絲。
「我死都不會讓你死的,知道嗎陳遂!」
20
「承認了,是嗎?」
段語棠大口喘氣的聲音戛然而止。
她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你故意的?」
陳遂終於站起來。
「這兒有監控,再狡辯就沒意思了。」
「段語棠,實打實的證據我也拿不出來,更何況你那年才12歲。我就算交給警察,有你爸媽保你,你也定不了什麼罪。」
段語棠臉色已經慘白得不像樣子,嘴脣也顫抖着。
但陳遂沒有絲毫動容,繼續說着。
「所以,以後你最好老實點兒,別再來我面前晃。你也不想我拿這件事打擾你父母對嗎?」
段語棠終於低頭妥協了。
21
我和陳遂坐在我公寓的沙發上,聽他講完。
我不信段語棠沒再說什麼。
她一定又纏着陳遂告了好幾句白。
無非就是什麼她纔是真的愛他之類的。
但他不願意拿這些打擾我心情,我也樂的清淨。
猝然,我想起什麼,又去揪他的袖子。
「誰像桃子?」我翻着舊賬。
「我當時臉很紅嗎!」
陳遂提了提嘴角,點着頭。
「……」
好的,第一次接吻一點也不美麗。
我又是頂着大紅臉的。
我陷進無盡的失落中,沒注意到陳遂靠近的動作。
臉不防備地又被碰了一下。
我捂着臉偏頭瞪着他,「別親了,又要紅了!」
陳遂懶洋洋地嘖了一聲。
「不親你,我親誰?」
說着他又拿開我的手親了下左邊的側臉。
「紅怎麼了,像顆水蜜桃一樣,多可愛。」
「……」
由此可見,陳遂喜歡水蜜桃。
臉再燒下去,該進化成蘋果了。
我忙埋進陳遂懷裏,貼着他泛涼的衛衣給自己降溫。
陳遂手繞過我的肩頭,揉了揉我的耳朵。
「你是有皮膚飢渴症嗎?總要讓人抱。」
我不甘示弱地小聲回懟。
「那你就是有接吻上癮症。」
陳遂很坦然地承認,「那沒辦法,現在除了接吻,還什麼都幹不了。」
「……」閉嘴吧,流氓。
陳遂把我抱着側坐在他腿上,頭埋進我頸邊。
半晌,才咬牙吐出一句話。
「怎麼還沒滿20歲?」
我眨了眨眼,沒辦法接話。
22
自上次落水事件後,陳遂一直心有餘悸。
非逮着我學游泳。
我被他拖進學校的游泳館。
這個點還沒什麼人,零星的幾人也準備走了。
就只剩下段語棠。
我兩次見她,她都泡在水裏。
魚嗎她是?
我扯了扯嘴角。
陳遂顯然也看到了,只瞥了她一眼就拉着我打算離開。
剛踏出去幾步,身後就傳來激烈的撲騰水聲。
「陳遂!」
「我腿抽筋了,救我!」
陳遂又停下腳步,拉着我走了回去。
但他並未下水,只是淡淡地看着。
「陳遂!」段語棠抽空求救。
我看着段語棠撲騰的水花越來越小,戳了戳陳遂。
「你不去救她一下嗎?」
陳遂偏頭掃了我一眼,「小聖母,上次她把你推下去的,忘了?」
我呆了幾秒,纔想起來。
「哦。」
不是我記性不好,是她做的事太震撼,讓我一時只記得她放火自殺式求愛的事了。
我又記仇起來,不再開口。
直到水即將漫過段語棠的頭頂,陳遂纔不慌不忙地叫來場館老師。
陳遂分寸把握得很好,讓段語棠足夠難受,卻也沒什麼致命問題。
段語棠被救上岸大口往外吐水。
我在一旁看着卻沒有一點同情。
無論是前段時間泳池的我,還是九年前火海里的陳遂。
只能說我們是不幸中的萬幸。
至於段語棠是否真的想置我們於死地。
事情沒發展到那個地步,我們都不得而知。
23
段語棠似乎是真的受了打擊。
不久我就聽見她轉學到國外的消息。
穆澤嘉聽說段語棠走後,知道她沒挑撥成功,又暗戳戳地搞小動作。
用小號在超話裏有意無意地提成那晚的視頻。
這次他的矛頭指向了陳遂,指責他的暴力。
本身敢正大光明地對陳遂對線的人就不多。
大多人也就是看個熱鬧,並不發表評論。
陳遂也懶得搭理他。
但我看不過眼,跑到那晚的賓館求着老闆考了一份監控出來。
直接艾特穆澤嘉在超話裏回覆。
輿論瞬間倒向一邊。
穆澤嘉的評論區瞬間淪陷,各種謾罵。
甚至還有人跑到他們教室去惡搞他。
24
陳遂聽後也只是無可無不可地笑了聲。
「他算什麼東西?老子有閒心管他?」
直到他終於注意到我的死亡凝視。
抬了抬眉,話鋒一轉。
終於承認了我極大的功勞。
「20歲生日想怎麼過?」陳遂又問。
我摁亮手機看了眼日期,才恍然還有一週就到了。
想了想,才說,「去學校旁邊那家新開的披薩店喫吧,我記得他家過生日可以打折。」
「……」陳遂要笑不笑地看了我一眼,懶得再跟我說話。
25
但真到了生日那天,陳遂卻什麼也沒提,與往常一樣。
好幾個朋友守着零點給我發了祝福,但我的男朋友在熬夜寫代碼。
我一口悶氣一直鼓到下午6點,陳遂纔給我打電話讓我下樓。
我心中默唸了三遍冷靜,掛着得體的假笑出現在他面前。
不知道他是被挖腦幹了,還是做什麼壞事心虛了。
我再明顯不過的心情不好,他也沒怎麼注意到。
就只是帶我去了一個高級點兒的餐廳喫飯。
什麼話也沒說。
我情緒已經down到谷底,沉浸在自己低落的世界裏。
都沒注意到陳遂帶我開車上了山。
下車後,我看着空曠的山頂不明所以。
陳遂徑直從後備箱裏掏出一個箱子。
「這是什麼?」我問。
「等會。」他頭也不抬。
我也沒什麼心情再問。
他架起架子,我纔看出。
「天文望遠鏡?」
他點點頭,然後調整方向,對準一個角度湊近看了看。
接着直起身長舒一口氣。
我一頭霧水,「是來看流星雨嗎?」
他搖了搖頭,然後抬手看了眼表。
「時間剛好。」他掀眼看向我,眼裏有難得一見的溫柔。
「生日快樂,希希。」
26
我憋了一天的委屈在這一刻爆發,「馬上都過了。」
「你是22:47生的,現在不是剛到嗎。」他擰了下眉,像是在回想。
我哭腔頓住,「啊?」
我這才知道,他打電話問了我爸準確的出生時間。
「……」我平白難過了一天。
他這才注意到我的情緒,靠近了幾步。
「怎麼不高興?」
我噘着嘴,「我以爲你忘了。」
「放屁。」他嗤了一聲。
「我自己生日忘了都不會忘了你的。」
我控訴地看着他。
「那你今天一天都沒有發現我心情很不好嗎?我都沒怎麼說話。」
他啞火了,「抱歉,我在想別的事。」
哦,和女朋友在一起還在惦記別的事。
然後還爲了這件事忽略了女朋友。
「……」並沒有消氣,謝謝。
「所以你在惦記什麼?」我問。
「今晚的天氣。」
「?」
他拉着我去看天文望遠鏡。
「看到了什麼?」他問。
「星星啊。」
「……」他面無表情地抬了抬下巴,「好好再看看。」
我又看了半晌。
猝然間,我直起身子!
「Q!」
這個星星羣,組成的形狀很像個Q。
他得意地挑了下眉,懶洋洋地補充,「這是屬於你一個人的Q。」
我愣住了。
27
陳遂說他把那個星星羣較爲明顯的六顆行星的命名權買下來了。
分別以QIAOXI六個字母命名,可能後面還加了一大串數字。
今天惦記了一天今晚的天氣狀況,生怕看不到。
幸虧。
我怔愣地問他,「這也能買?」
他撓了下眉毛,「在某種意義上,可以。」
堵了一天的氣瞬間消散了。
我猛地撲進他懷裏,藏起上揚起的嘴角。
陳遂回抱住我,熱氣噴灑在我耳邊。
「所以,我可以有一個求婚的機會了嗎?20歲的喬希。」
我吻在他側臉,看着他的眼睛。
裏面映着我身後的星空。
也包括那六顆組成的Q
我的聲音揉進風裏,帶到山谷每一處。
「可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