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來到的是泉屋博古館,它的位置離市區有段距離,下了電車還要再搭二十分鐘的公車才能到。
看照片可以知道美術館的所在地在比較鄉下的地方,周遭環境很寧靜很清幽,感覺一下公車就在為看展做沉澱心情的事前準備了。
庭園這個東西在日本文化來說是一個很有象徵性的有形文化,幾乎隨處可見,像是去神社或是寺院,通常都可以看到它會附有一個庭園,而且許多都不小,好比平安神宮的神苑,逛一圈至少就要半個小時;此外,不只宗教場所,你也有可能可以在一般人家家裡看到,庭園這個東西可以說是很普遍的,散佈在日本各個角落。既然庭園都這麼普遍了,那麼在美術館看到庭園也是不稀奇的事,即使不是一個很完整很大的庭園,它或許會變個形式、變成一些綠色的景觀穿插在建築物之中,像筆者之前去的京都的一個美術館——何必館.京都現代美術館就是這樣一個例子,它呢,在室內開了一個小小的空間然後種一棵樹,周圍撒了庭園不可或缺的石子,明明是在現代建築物裡看展卻也能享受到日式庭園氛圍。
除了正門的庭園,美術館本體的建築物之間也有一片綠地,可以坐在長椅上一望山水,放鬆休息。泉屋博古館從所在地到建築物本身,都很和諧地跟自然融合,讓我們可以在忙碌的生活中找到一隅放慢步調歇息一會兒。
看到這個告示牌我真的覺得非常地貼心,因為很多展覽它就是禁止拍照,當然這也很正常,但有些展,像是筆者之前去看的山口華楊的展覽,就會嚴格到連把手機拿出來都不行,這個規定對作品版權會是更好的一層保護本身是無庸置疑的,只不過對來觀展的外國人來說就會是一個小小的困擾,我們在看說明牌的時候多多少少會有一兩個單字看不懂、想要查,這個時候如果使用手機是完全被禁止的話那對我來說會是小小的不方便,但每個人需求那麼多,我這個狀況對於基本上是日文母語者的策展單位來說也不會是個容易注意到的問題,所以我也不會覺得有怨言。也因此看到這個展有特別標示出來身為外國人的我的擔憂,實在讓我覺得泉屋博古館館方很窩心。
這次的展覽以明治末期的商人住友春翠(原名住友吉左衛門友純)的收藏為中心做展出。二十世紀初,春翠在神戶須磨的海邊有一座宅邸,完工於明治36年(1903)的須磨別邸(所在地現為神戶市須磨海濱公園)裡頭掛有各種春翠的藏畫,依各空間的功能掛著相對應的畫,例如在二樓的化妝室就裝飾著黑田清輝的《朝妝》(1893)。
在沒有美術館的當時,須磨別邸是畫家們能接觸到西畫的珍貴場所,因此三不五時就會有畫家結團拜訪。春翠購買畫作的行為本身對當時的畫家們來說是強力的支援,而黑田清輝就是受惠的其中一人。筆者今年(2023)1月底的時候在大阪山王美術館為紀念開館舉辦的《best collection展》上遇見黑田清輝(以及他)的《夏》(野遊び)(郊遊)(1892),那時我被感動得坐在那幅畫前久久捨不得離去。遇見畫的過後沒幾天,我在看陳丹青老師講畫的影片, 裡頭有句話,我想用來形容我那時心裡的滿足是再確切不過的了。 他是這麼說的:「你熟悉一個畫家,終於有一天站在他的畫面前,那是一種大快樂;你完全不知道一個畫家也不知道這幅畫,忽然給你撞見了,我覺得更是一種大快樂。」。當時就是這種程度的喜樂,也因為這樣,知道自己去看的展覽作品的原所有人跟黑田清輝有過交集,而且支援過他的成長,實在覺得很有緣、很開心。
別邸內裝飾著許多出自西方及日本畫家之手的作品,當中包括莫內、讓-保羅.勞倫斯(Jean-Paul Laurens)、淺井忠、鹿子木孟郎、藤島武二、山下新太郎等等。不幸的是,在太平洋戰爭末期,須磨別邸成為美軍的攻擊目標之一。昭和20年也就是1945年時,須磨別邸遭遇美軍空襲、陷入火海,為數不少的名畫跟著須磨別邸全都付之一炬。前述提到的黑田清輝的《朝妝》也是其一。
這次的展覽空間動線相對簡單,以入口為下方的話,空間呈往左旋轉90度的凹字型;空間也偏小,大概就像一個可以容納50個人的教室那樣大而已。如果你最近剛好比較忙、沒有一整天的時間慢慢看一個展出項目很多的展,我想這種時候,這樣精緻小巧的展就很適合你。
展覽依畫家身份分為三大主題,第一主題,「光與影的時代——印象派與古典派」,由西方畫家組成,第二、第三主題則都是日本畫家的作品,只不過派別不同,第二主題是「關西美術院與太平洋畫會的畫家們」,第三主題則是「東京美術學校派與官展的畫家」。
「光陰」指的是「光與影」,光代表的是追求光的變幻的印象派,而影代表的是以陰影表現來達成寫實效果的古典派。
春翠的收藏特別就特別在他的藏畫沒有明顯的個人偏好,甚至包容了應屬對立的古典派和印象派。在最靠近入口處的地方迎接你的第一張畫是所羅門.約瑟夫.所羅門(Solomon Joseph Solomon)的《田野聖母》(Madonna of the Field),很難想像同一個人的收藏裡還有莫內的作品吧!
所羅門.約瑟夫.所羅門(Solomon Joseph Solomon) 《田野聖母》(Madonna of the Field),19世紀末~20世紀初
或許不少人會想,「光陰禮讚」,這個展覽名稱是什麼意思?「光陰」指的是時間,後面加了「禮讚」,合起來的含義應該就是指「歌頌這些經年而不朽的作品」吧!實際上這裡的「光陰」指的是「光與影」,光代表的是追求光的變幻的印象派,而影代表的是以陰影表現來達成寫實效果的古典派。
從入口走近時,我看著第二幅畫,感覺它飄著一股布格羅的氣息。模特兒跟 布格羅愛用的模特兒有幾分相似,可近看後又不是那麼一回事,看看說明牌,上面寫著「作品名稱:《謬思》,作者:吉婁梅.賽涅克(Guillaume Seignac)」。確實以 解剖學的角度來看,它也不似布格羅嚴謹,眼眶有些超出常理地大、下顎骨也歪了一邊,可再細看說明牌,這人果然跟布格羅有點關係!——原來賽涅克是布格羅的學生,果然有些事是無法隱藏的,畫作就是會透露一些關於畫家的蛛絲馬跡。
吉婁梅.賽涅克(Guillaume Seignac),《謬思》,19世紀末
以畫作編號3,讓-保羅.勞倫斯(Jean-Paul Laurens)的《在馬爾索將軍遺體前的澳洲參謀們》(1877)為首,展內還有其他幾件勞倫斯的作品。這是因為被春翠贊助留法費用的鹿子木孟郎正是勞倫斯學生的緣故。透過鹿子木,春翠收購了不少西方畫家的畫作,也因此跟素未謀面的勞倫斯建立起一段友好的關係,甚至勞倫斯還送了春翠自己的畫冊呢!
讓-保羅.勞倫斯(Jean-Paul Laurens) 《在馬爾索將軍遺體前的澳洲參謀們》,1877年
繼兩個星期前4月底(2023)我在大山崎山莊美術館看過莫內完成於1914到1917四年間的三幅作品(其中包括兩幅睡蓮)後,這是我第三次看到莫內的作品,分別是編號6:1864年 的《聖西蒙農場之路》(Road of the Farm Saint-Siméon)以及編號7:1876年的《蒙索公園》(Parc Monceau)。由於後者(編號6與編號7)不僅完成於莫內確診白內障之前,且年代也相差甚遠,兩幅中的一幅作於莫內24歲時、另一幅完成於他展出《印象.日出》後第二年,屬莫內早年的作品,可以看出跟前者的風格有些差異。
克洛德.莫內(Claude Monet), 《聖西蒙農場之路》(Road of the Farm Saint-Siméon),1864年
克洛德.莫內(Claude Monet), 《蒙索公園》(Parc Monceau),1876年
就筆者的觀察,後者的畫面偏扁平,不似前者會用顏料堆積做凹凸,筆觸較冷靜、不比前者豪放,每個色塊也算"有填滿"。或許從學院派的角度來看,後者的完成度比前者高也說不定——只不過在他們眼中那仍舊是草稿就是了。
像這樣透過兩人共同的愛好——繪畫,這個手段去融合丈夫眼中所見的自己和自己所認知的自己,去得到一個對自相的詮釋,我想這是渡邊文子思念亡夫的方法。
包含淺井忠、鹿子木孟郎等人在內的明治美術會及其下衍生團體太平洋畫會,因注重寫實呈現被視作日本西畫的古典派;另一方面,以黑田清輝等人為首的白馬會因重視外光表現,而與明治美術會及太平洋畫會形成對比,如此,這兩大流派在明治後期的日本西畫界引領了兩大潮流。
第二區塊展示的是包括鹿子木孟郎等人在內的太平洋畫會畫家們的作品。看展時常常可以從小方塊說明牌上得知畫作或畫家本人的小故事,在第二主題我想介紹的是編號23的作品,渡邊文子作於大正二年(1913)的自畫像,《走向離別的心》(離れ行く心)。在渡邊文子與丈夫渡邊與平(展出作品編號22即是渡邊與平畫妻子的作品,《絨布和服》(ネルのきもの),明治43年(1910)。)結婚不久後,隨即面臨與丈夫的死別(1912),隔年,渡邊文子即完成了這幅自畫像。
渡邊與平,《絨布和服》(ネルのきもの),明治43年(1910)
要說這幅畫有什麼特別之處,那就是畫裡文子的頭部部分是複寫自丈夫渡邊與平曾經畫過的文子肖像畫的其中一幅,其他部分才是文子自己畫的。像這樣透過兩人共同的愛好——繪畫,這個手段去融合丈夫眼中所見的自己和自己所認知的自己,去得到一個對自相的詮釋,我想這是渡邊文子思念亡夫的方法。
渡邊文子,《走向離別的心》(離れ行く心),大正二年(1913)
《秋色》讓人醉心的,我想無疑是它的色彩表現,透過色彩去交織出炫目的光線。 就像展覽說明牌說的,這是「色彩的交響詩」,我想齋藤豐作也吟出了一首光的交響曲。《秋色》的色彩,好似個個都是剛從顏料罐擠出,並且沒有多做調色那樣的純淨飽滿,你可以充分感覺到季節感。
黑田清輝在明治中期留學法國期間(1884~1893)師事於法國畫家拉裴爾·柯林(Raphael Collin),學習了他的外光技法。1893年回國的黑田清輝雖曾加入明治美術會一段時間,隨後旋即在1896年退出,與九米桂一郎等人創立了白馬會,以其作為發表外光技法的場域。明治末期擁護外光技法的這群畫家在文展(後來帝展、日展的前身)屢屢獲獎,風靡一時。
藤島武二 照片看不出厚重感的《幸運早晨》,明治41年(1908) (左圖)
融合了外光派、維拉斯奎茲和雷諾瓦風格的山下新太郎的《閱讀之後》, 明治41年(1908)
最後要介紹的是如果你來看展,筆者會最想要把你拉去它跟前,跟你一起讚嘆、討論它的美的那幅畫——齋藤豐作的《秋色》,大正元年(1912)。《秋色》讓人醉心的,我想無疑是它的色彩表現,透過色彩去交織出炫目的光線。 就像展覽說明牌說的,這是「色彩的交響詩」,我想齋藤豐作也吟出了一首光的交響曲。《秋色》的色彩,好似個個都是剛從顏料罐擠出,並且沒有多做調色那樣的純淨飽滿,你可以充分感覺到季節感。
筆觸方面,同樣是點描技法,但筆觸拖曳得比秀拉長,畫面下方的小女孩、綿羊、湖水大致上都是圓潤的筆觸,讓人感到一陣和諧;而到樹到天空時一轉為細碎細長的筆觸,讓人有空氣流動、風在吹的錯覺。如果你剛好是個喜歡顏色的人,只要你親臨現場,一定會覺得《秋色》非常之精彩,以紫色作為黃綠色樹葉的陰影、藍綠色作為綠色樹葉的陰影、而天空雲朵帶著粉調,看著《秋色》讓人想到那些我們曾經在樹林旁待過的下午,陽光和煦,照在身上很舒服,金黃的光在眼前躍動,看著這樣和諧的景象,整個人都放鬆了。看著這幅畫,讓我又想回到那樣的一個地方待上幾個鐘頭。天空的藍由上到下由深到淺,製造出的空間感,從最下方的天空往下看,遠方的房子憑依乳黃色顏料在那一隅默默發光。
齋藤豐作的《秋色》,大正元年(1912)
常常我最喜歡的那幅畫都沒有被做成展覽周邊,然而這次感覺沒受什麼特別關注的《秋色》竟然有被做成明信片!實在是太開心啦~只是很可惜,《秋色》明信片跟原畫落差奇大,難靠明信片回味原畫的美是個小遺憾。
吳心川 2023/05/31
光陰禮讚—近代日本最早的西畫收藏 (光陰礼讃 -近代日本最初の洋画コレクション) 地點:泉屋博古館 展期:2023年3月14日~ 5月21日 展覽網站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