蕣與澤蘭|洛神飴

更新於 發佈於 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驚蟄,初雷震天驚蟲鳥,細雨霏霏拍打上垂落亭間的柳絛,程春生臥於榻上,耳聽雷雨交雜,緩緩地轉動淡灰色的眸子,闔上眼,在心底細數一道道清晰的響聲。並非同蟲鳥聞雷而起,實則三更,天尚未明時,自痛中醒轉,疼痛似焰火灼燒般,攀上四肢與指骨,還不斷的透出痠楚,他不敢妄動,也無力掙扎,僅僅臥於榻上注視上方,追隨光影滲入窗縫的變幻。

  「程春生,你也真夠可笑,起了這個名,春季倒換來了漫身難耐……」他心想,唇角還不自覺地勾了勾。

  過了三個時辰,痛感稍有褪去,程春生開始動起有些麻木的指頭,顯然不如方發時的疼,他奮力用手臂將身子撐起,好容易的才坐起身,霎時一陣震顫自其心窩發起,蔓延整個軀體,劇烈的疼使他蜷起身,關節處的紅腫又更烈了些,他大口喘著粗氣,淚珠不自覺地滑下面頰,滴落在草席上。

  「阿……宣……藥……」他張嘴想說吐出個字,卻湊不成完整的話。

  頓時,一人將門房推開,將手中熱氣蒸騰的木盆擱至一旁,自一旁的小茶几倒了杯水,再從兜里取出一包紙包,將內頭的研磨草藥粉倒入水中,水色瞬時轉為墨色,散出苦澀刺鼻的味兒,他的手輕巧的抬起程春生的下巴,熟練的將藥茶餵入他口中,又順了順對方的背脊,再倒了一杯茶遞與他。

  「緩著點喝,清清藥味。」男子將水盆挪來,跪坐到他程春生身側,用熱巾敷上那紅腫的關節部位,見對方身子一震,又替他穩住了端茶的手。

  「文曜?怎地回來了,不是說此去須費時幾日?」程春生泛紅的指捧緊了手中的杯,耐著尚得舒緩的疼,淺色的眸凝視著茶湯中不時浮現的男子的身影。

  「僅是些添置些小物,比預計的要好料理,自然早了。」男子淡笑,將已然濕冷的絹子反覆泡入熱水搓洗。

  「勞煩你了……」程春生將空了的杯置於一旁,低下頭道。

  「我們這都交情幾年了,客氣啥,再者讓旁人幹這事,我總不踏實,即便阿宣也是。」陸語暉替其熱敷完,手卻沒閒下,他用手撐起程春生的腿,找尋經脈穴位並按壓。

  「嗯……」雖有幾分痛楚,隨之換來的卻是紓解痠痛的舒爽,程春生禁不住聲低吟。「若不是我回來的早,還有得你受的。」說罷,他將器物收拾出房,並讓守在房外的阿宣進房替程春生打理散髮。

  程春生打理的同時,陸語暉在膳房點火燒柴開始煎藥,自棄了烏紗帽來到鄉野陪程春生養病,他除經商一職,還與這頭的老大夫學習漢方,為了那人,幾個年頭即便已然熟成,仍是不敢怠慢,生怕一個萬一又使那人舊疾惡化。因病,程春生的腿腳暫施不上力,依著阿宣攙扶步入廳室,並緩緩地坐上墊靜坐,候著陸語暉入座用膳。待到陸語暉將藥茶備好入了廳室,一見程春生,便將外袍脫下,披於那人肩頭。

  「初春天涼,多穿點。」他一方面話聲柔和的向著程春生說,一方面卻繃起臉,斜著眼珠子意會阿宣。

  程春生見此景,猶絕滑稽,不由得輕呵出聲,手還順勢了拉了拉身上的袍,草藥的香氣沁入他的心脾,整個人也感到快活了些。

  「阿宣,你主子他春日容易發病,尤其初春,你好生照料著,我著實不想再見他今朝的樣子,多燒點柴也不打緊,憑他的身子,萬萬不可冷著,否則這幾年又白調養了。」他又吁了口氣,沉下臉,茶色的眸子直勾勾的盯著阿宣。

  「小人錯了,請罰小人吧。」阿宣即刻跪地連忙喀頭,不僅紅了額,頭與髮間也沾了些許土灰。

  「文曜,你別。這宿疾初春本就好發,不怪誰。」程春生急得望向陸語暉,蹙起眉,淺色的瞳眸顫著光,語句未完,他拽緊身上的外袍,低下了頭。

  「阿宣,你起吧。」他暖下聲,「行了?」陸語暉茶色的眸子不以為意地往那人的方向看,「趁還溫著的時候服下。」他將茶盞遞與程春生,順道捂了捂他冰涼且蒼白的手。

午時,程春生依舊未褪去陸語暉的外掛,坐在庭前看書,茶几上還擱著半熱的草茶,東風拂過,梳理他烏溜的髮鬢,幾瓣吹落的花簪上他的髮,他未有覺察,眼中似是只留書中辭句。

  「茶要涼了,快喝完罷,小蠹書蟲。」陸語暉走近程春生身側,輕巧的將那人髮間的落花拾起,他的話音突現將出神的人而嚇著。

  「你又忙啥呢,成日東忙西忙,從外地回來還忙,只懂照料我,也不顧顧自個兒。」程春生斜眼瞥了陸語暉,小聲嘟囔後,便把苦澀的茶飲盡。

  「忙這,你嚐嚐。」他塞了一片暗紅的糖花進程春生嘴裡,自己則將手上餘下的紅色糖漬舔拭乾淨。「嗯?糖漬洛神,你醃的?」淺灰的眸子,霎時綻出光,因病故,大夫長期叮囑下,與陸語暉悉心的飲食照護,他已然沒再嚐過甜食許久。

  「藥的味兒該散了?」見他眼底散出光采,像個孩童一般,陸語暉也勾起唇角點點頭。

  「可……大夫不是說不能吃的?」他頷首,隨後抬起頭望向陸語暉。

  「用得好糖,也沒多添,無礙。」他撫過程春生的髮梢,「讀書也讀了半晌,先回房睡罷,別累著。」他伸出手拉起程春生。

  「你也一道罷,歸來後都沒見你好好睡下,你不能總護著我,自己卻不顧了。」由陸語暉攙著回房,他緩緩坐上榻,「你就當著陪我睡會罷,雜事讓阿宣去。」在那人轉身要走時,他伸手拽住他的衣袖,低喃。

  「好,都依你,睡罷。」陸語暉安著他躺下,並替他蓋上被褥,自己則支著手側臥一旁。良久,夕暉朱紅透進櫺間,似是要替熟睡的兩人添暖般的覆蓋,即便身處夢中,陸語暉的手仍不忘壓實程春生的被褥,護著他不為寒氣所凍。

留言
avatar-img
留言分享你的想法!
avatar-img
茨藭的沙龍
9會員
12內容數
初次與程春生見面是因一夜大雨滂沱,其渾身溼溽進茶樓避雨,順道飲壺熱茶暖身,不想高朋滿座,唯有春生邊上無人,便招呼他過去同坐,並遞予手絹以擦拭,兩人便如此結識。
你可能也想看
Thumbnail
家中修繕或裝潢想要找各種小零件時,直接上網採買可以省去不少煩惱~看看Sylvia這回為了工地買了些什麼吧~
Thumbnail
家中修繕或裝潢想要找各種小零件時,直接上網採買可以省去不少煩惱~看看Sylvia這回為了工地買了些什麼吧~
Thumbnail
👜簡單生活,從整理包包開始!我的三款愛用包+隨身小物清單開箱,一起來看看我每天都帶些什麼吧🌿✨
Thumbnail
👜簡單生活,從整理包包開始!我的三款愛用包+隨身小物清單開箱,一起來看看我每天都帶些什麼吧🌿✨
Thumbnail
創作者營運專員/經理(Operations Specialist/Manager)將負責對平台成長及收入至關重要的 Partnership 夥伴創作者開發及營運。你將發揮對知識與內容變現、影響力變現的精準判斷力,找到你心中的潛力新星或有聲量的中大型創作者加入 vocus。
Thumbnail
創作者營運專員/經理(Operations Specialist/Manager)將負責對平台成長及收入至關重要的 Partnership 夥伴創作者開發及營運。你將發揮對知識與內容變現、影響力變現的精準判斷力,找到你心中的潛力新星或有聲量的中大型創作者加入 vocus。
Thumbnail
「莫錚。」仿若大夢初醒,跪坐在茶几旁邊的莫錚抬起頭,不解的看著喊他的開陽玄君。「水滾了。」熱水壺被加溫的發燙,壺內的水滾動著嘎嘎作響,莫錚有序的將炭火移開降溫,將茶葉倒進,悶起。
Thumbnail
「莫錚。」仿若大夢初醒,跪坐在茶几旁邊的莫錚抬起頭,不解的看著喊他的開陽玄君。「水滾了。」熱水壺被加溫的發燙,壺內的水滾動著嘎嘎作響,莫錚有序的將炭火移開降溫,將茶葉倒進,悶起。
Thumbnail
  驚蟄,初雷震天驚蟲鳥,細雨霏霏拍打上垂落亭間的柳絛,程春生臥於榻上,耳聽雷雨交雜,緩緩地轉動淡灰色的眸子,闔上眼,在心底細數一道道清晰的響聲。並非同蟲鳥聞雷而起,實則三更,天尚未明時,自痛中醒轉,疼痛似焰火灼燒般,攀上四肢與指骨,還不斷的透出痠楚,他不敢妄動,也無力掙扎,僅僅臥於榻上注視上方,追
Thumbnail
  驚蟄,初雷震天驚蟲鳥,細雨霏霏拍打上垂落亭間的柳絛,程春生臥於榻上,耳聽雷雨交雜,緩緩地轉動淡灰色的眸子,闔上眼,在心底細數一道道清晰的響聲。並非同蟲鳥聞雷而起,實則三更,天尚未明時,自痛中醒轉,疼痛似焰火灼燒般,攀上四肢與指骨,還不斷的透出痠楚,他不敢妄動,也無力掙扎,僅僅臥於榻上注視上方,追
Thumbnail
一時間郗孝成只覺得心頭紛亂,將那碗杏仁茶端起來又喝了一口。此刻碗裡的杏仁茶已然不那麼燙口,但他先前燙到的舌頭還是熱辣辣地疼。
Thumbnail
一時間郗孝成只覺得心頭紛亂,將那碗杏仁茶端起來又喝了一口。此刻碗裡的杏仁茶已然不那麼燙口,但他先前燙到的舌頭還是熱辣辣地疼。
Thumbnail
  大樓中庭傳來孩子追逐的笑聲,江硯半躺在貴妃椅上,透過半開的窗子往外遠遠看著,春意漸濃,社區裡種了幾株櫻花,小小的花朵盛開著、形成一片白色花景,偶爾有風吹過,細碎的花瓣便會跟著風四處飛散,落得一地都是。   看著咕嚕冒泡的湯,劉春望沉思著。      這樣的劉春望,第一次對他示弱。      
Thumbnail
  大樓中庭傳來孩子追逐的笑聲,江硯半躺在貴妃椅上,透過半開的窗子往外遠遠看著,春意漸濃,社區裡種了幾株櫻花,小小的花朵盛開著、形成一片白色花景,偶爾有風吹過,細碎的花瓣便會跟著風四處飛散,落得一地都是。   看著咕嚕冒泡的湯,劉春望沉思著。      這樣的劉春望,第一次對他示弱。      
Thumbnail
果然過沒多久,那腳步聲來到程楚秋所在的樹下房廊前,悄悄停了下來。探頭望去,但見兩個人影在窗口門邊,鬼鬼祟祟地四處張望,不正是稍早廳上竊竊私語的那兩人是誰? 只聽得裏面有人低聲道:「你又進來做什麼?不是說好輪流……」察覺不太對勁,忽然住口。 那時他無助、恐懼,身心飽受折磨,可是再苦,都沒有他現在苦。
Thumbnail
果然過沒多久,那腳步聲來到程楚秋所在的樹下房廊前,悄悄停了下來。探頭望去,但見兩個人影在窗口門邊,鬼鬼祟祟地四處張望,不正是稍早廳上竊竊私語的那兩人是誰? 只聽得裏面有人低聲道:「你又進來做什麼?不是說好輪流……」察覺不太對勁,忽然住口。 那時他無助、恐懼,身心飽受折磨,可是再苦,都沒有他現在苦。
Thumbnail
  黎明劃開夜幕,初升的陽光照耀大地。   天已經亮了。   跟著萬物一起,楊雨秋睜開眼睛。   程宇桓還躺在自己身旁,枕著他的手臂。   衣衫不整的模樣,讓昨晚的事情歷歷在目,楊雨秋這才覺得自己做的過分了。   真想掐死自己。   同時他也看見了那些程宇桓隱藏在衣料之下的秘密。   
Thumbnail
  黎明劃開夜幕,初升的陽光照耀大地。   天已經亮了。   跟著萬物一起,楊雨秋睜開眼睛。   程宇桓還躺在自己身旁,枕著他的手臂。   衣衫不整的模樣,讓昨晚的事情歷歷在目,楊雨秋這才覺得自己做的過分了。   真想掐死自己。   同時他也看見了那些程宇桓隱藏在衣料之下的秘密。   
Thumbnail
桃花緣倚在窗邊,上身裸露只穿著褻褲,胸膛上捆滿繃帶,手底卻攅著一壺酒。 一陣風夾帶著桃花瓣從窗外襲來,撩起他的墨髮,他瞇起眼感受,「春來了吶。」捻起留在髮上的桃花瓣。 玄雪推門而入,「桃花君重傷,不准喝酒吹風。」 「吾只是被蟲子們咬了,口水塗塗就好了,怎麼能算是重傷呢?沒事的!」 「酒,慕君消毒用,
Thumbnail
桃花緣倚在窗邊,上身裸露只穿著褻褲,胸膛上捆滿繃帶,手底卻攅著一壺酒。 一陣風夾帶著桃花瓣從窗外襲來,撩起他的墨髮,他瞇起眼感受,「春來了吶。」捻起留在髮上的桃花瓣。 玄雪推門而入,「桃花君重傷,不准喝酒吹風。」 「吾只是被蟲子們咬了,口水塗塗就好了,怎麼能算是重傷呢?沒事的!」 「酒,慕君消毒用,
Thumbnail
  楊雨秋低頭,正好與抬起頭的程宇桓對上,兩人臉都一片紅。楊雨秋將手收回,程宇桓才坐起身。   「我昨天不是……」   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爬到床上,也想不透兩人怎麼會以這種姿勢醒來,只走楊雨秋知道。   但楊雨秋卻沒馬上回答,臉紅的厲害。   程宇桓沒有催促他,經靜的坐著,等著楊雨秋開口。
Thumbnail
  楊雨秋低頭,正好與抬起頭的程宇桓對上,兩人臉都一片紅。楊雨秋將手收回,程宇桓才坐起身。   「我昨天不是……」   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爬到床上,也想不透兩人怎麼會以這種姿勢醒來,只走楊雨秋知道。   但楊雨秋卻沒馬上回答,臉紅的厲害。   程宇桓沒有催促他,經靜的坐著,等著楊雨秋開口。
Thumbnail
成德頭暈昏沉,只看出身在暖閣炕上,從透進花窗的光亮知道是白晝,片刻後才記起謙牧堂內情景,想到芙格已然入宮,此生再會無期,胸口又是一陣悶痛。他見曹寅手中端著藥,順手便將藥碗掀翻,青花細瓷砸碎在地,深色湯藥灑了滿地。
Thumbnail
成德頭暈昏沉,只看出身在暖閣炕上,從透進花窗的光亮知道是白晝,片刻後才記起謙牧堂內情景,想到芙格已然入宮,此生再會無期,胸口又是一陣悶痛。他見曹寅手中端著藥,順手便將藥碗掀翻,青花細瓷砸碎在地,深色湯藥灑了滿地。
追蹤感興趣的內容從 Google News 追蹤更多 vocus 的最新精選內容追蹤 Google New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