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時尚之都——紐約,1932-1934(節錄)
「米勒小姐的攝影方式十分耐人尋味,」有篇報導說:
她一天只拍一組照片。從來不多於一組……。每組拍攝都耗時數小時。如果她的拍攝對象還沒吃飯,肚子餓,米勒小姐會提供午餐。若感到疲憊,她讓他們在躺椅上小憩,一旁的茶几上提供飲料、香菸、三明治小食。她不喜歡顧客和朋友一起來,因為「他們會帶來一種『觀眾情節』(audience complex),或讓人掛上『美術館式微笑』(gallery smile),這兩種都很不自然」。「和媽媽一起來的小孩是最難處理的顧客,」米勒小姐直言。「大部分的母親都會指使小孩刻意做這做那,要小孩『做你昨天很可愛的那個表情嘛』。」「一張好的肖像照得花時間來磨,」米勒小姐繼續解釋。「我一定要和對方聊天,挖掘出他們內心的想法。即使這是一張要送給祖母、丈夫或妻子的照片也是如此。」「年輕男生永遠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看起來像個拳擊手,還是像克拉克.蓋博(Clark Gable)」,她這麼說。「有點年紀的男人常希望你把他們拍得炯炯有神、人像呈現出某個特定角度,或拍出他們聽說很受女人喜愛的『墨索里尼下巴』(Mussolini jaw)。
男人通常比女人更不自在。女人已習慣被凝視。」米勒小姐認為攝影這項職業特別適合女性……。「我認為女性比男性更容易在攝影上成功」,她告訴我。「女性的反應比男性更快速,更能靈活變通。我也認為女性獨有的直覺能幫助她們比男性更快理解顧客的性格……。當然了,一張好的攝影理應如此:不是趁對方不經意時拍下照片,而是在對方最接近真實自我的時刻按下快門。」
第十章 惡龍:在漢普斯特和索塞克斯的婚後歲月,1946-1956(節錄)
黎知道自己的家頗不尋常。她愛極自己的女主人角色,尤其是在有帕西和寶拉提供協助的情況下,因為她的創造力裡總是有個特殊成分,叫做「折磨身邊的人」。曼.雷有次曾說,不論黎在幹嘛,她永遠有辦法生出一堆工作給其他人──她是他遇過最會指使別人做事的人。她無法忍受別人在她眼前遊手好閒;她堅持每個人都要聽從她的指揮,參與某些任務,而她則發揮巨大的巧思發想出各種計畫,好讓每個人都很忙。在《時尚》雜誌一九五三年七月號裡,她坦率真誠地寫了篇叫做〈辛勤工作的客人〉的文章,有些人可能誤以為那只是某種另類幽默:
報章雜誌的專欄裡,許多專家針對主客之間如何善待彼此提供建議。這些文章充滿了暗示和提醒──以及不勝枚舉的邀請者和受邀人範例。雖然有各種計畫表和菜單,旨在讓單槍匹馬的女主人能保持從容優雅,但這種希冀女主人能像美好年代裡的女人一樣悄然無聲地提供服務、而眾人愜意享受一切的陰謀,其實通常只是為夫妻雙方提供更多團隊合作的策略,好讓他倆生出三頭六臂,像一群家庭小精靈在背景裡做各種雜事。有篇講述「優雅生活」的文章堪稱正統,它甚至指導客人如何避免在家庭庶務上提供協助。
這不是我的理想,也不是我的行事風格。我已經花了整整四年來研究並實踐讓朋友做完所有工作的方法。放眼望去,從木柴堆到閣樓水箱,從椅罩到滷水醃豬肉,還有冷凍庫裡的東西,不論是看得見或看不見的,我家幾乎沒有一樣東西不是客人辛勤工作的成果。
由於大部分客人整個早上都在睡覺,而我午餐後昏昏欲睡,所以計畫必須精心設計,才能保持工作不斷進展。訪客簿旁擺的是一本肅穆的相簿:裡面沒有一群人戴著太陽眼鏡、啜飲「皮姆之杯」(Pimm’s Cup)的「歡樂時光」快照。它
很容易被誤認為蘇聯工人宣傳影片中的一幀剪影。每個人都在忙著幹活兒:有工作才有快樂。
這份「快樂工人」型錄是用來增強菜鳥和手工業白痴的信心,讓他們看見這群笨手笨腳的友人操作各種高技術工作,展示工作計畫的多樣性,以及暗示不務正業者和靜坐抗議者將遭受的社會性排擠。
黎繼續描述各種聰明絕頂的手段,以誘使幫手們粉刷油漆、裝椅套、做園藝工作、縫窗簾或打造一座裝飾性水池。這些故事的誇飾成分不算高,而且還搭配一連串客人正在辛勤工作的照片來取得讀者的信任。艾佛雷.巴爾,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的館長,被拍到正在餵豬;索爾.斯坦伯(Saul Steinber)正在和一組園藝水管搏鬥,把自己變成了自己筆下的漫畫角色;亨利.穆爾在跟自己的雕塑作品擁抱;雷納多.古圖索戴上廚師帽瘋狂做菜,時尚編輯恩妮斯汀.卡特替一張古董椅注射防止蛀蟲的藥劑;皇家藝術學院(Royal College of Art)的梅綺.嘉蘭(Madge Garland,亦稱亞什頓夫人[Lady Ashton])教授認真地把馬鬱蘭磨成粉,而薇拉.琳賽(Vera Lindsay,亦稱巴利夫人[Lady Barry])用牙齒咬著一把刀準備攻擊菜園,一顆被擒獲的南瓜在她手裡瑟瑟發抖。文章中的最後一張照片恰如其分地描繪了黎本人:她正在沙發上熟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