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9.05
澎湖籍漁船「勝發成二號」疑因與福建東山島籍漁船「閩東漁四八七八號」發生擦撞,船長遭挾持,海巡署出動巡防艇及直升機,在距中國約30海浬處攔截成功,救回人質,並將中國漁船帶回澎湖。
一輛滿載台灣觀光客的中型巴士在澳洲新南威爾斯省翻覆,造成2死22傷。
四家航空公司往返歐洲及東南亞的客貨運定期航班,自本日獲准飛越中國領空每週124架次。
而就在今天,台灣的某個角落新生兒出生了。
她的名字不長,就叫郁琳。不常聽到的名字,不算罕見。
剛出生的她,肯定是醫院裡哭最大聲的那個,響亮的哭聲填滿整個房間。護士將她包覆起來,交給她的母親,讓她看看她多美麗,多可愛。
「郁琳,歡迎妳的到來。」
她漸漸在母親懷裡安靜,或許她知道那是她母親,她認得。護士將她安置好,她熟睡著。也許在思考這是哪裡,她好小,好脆弱,需要保護,她想長大。她的手緊緊握著拳頭,瞇起眼睛探索著個世界。然後再次闔上,進入另一個世界。
「這裡,來媽媽這邊。」母親張開手臂,她慢慢地走著,小小的腳支撐著她的身體,顯得有些吃力。她跌倒,然後再次爬起,踏出她的第一步,長大的第一步。然後走進母親的擁抱,父親在一旁錄著影,接著拍手,緊抱她和她。
「媽媽!」另一個女孩奔跑過來。她是芳恩,是郁琳的姊姊。芳恩比她早一年出生,她已經會一些單字。然後四個人緊緊相擁。畫面頓時變得溫馨。他們的家好擁擠,堆滿了很多衣物、鞋子、嬰兒用品、玩具。三十年的房子,牆上有些龜裂,但他們並沒有多注意,要是哪天倒塌,或許也不意外。
生活不富裕的他們,任由經濟上的摧殘,一天又一天的過生活,省吃儉用。洗米水留下來洗碗、洗澡水留下來沖馬桶、能不用洗衣機便不去使用、外出便當帶回來的塑膠袋可以拿來裝廚餘、堆積成山的箱子等著拿去賣錢。兩個孩子長得很快,他們很幸福。即使家裡不富裕,但大人們還是會存錢,帶著他們去遊山玩水、呼吸新鮮空氣。
愛的催化之下,兩個孩子很愛她們父母。直到某一天夜晚。
那天外頭傾盆大雨,雨滴打在窗戶上有如陌生人正生氣的敲打,亮光劃過夜空隨即便傳來巨大的雷鳴,嚇醒了郁琳。她今年五歲,會說話、會跑跳,活像個搞怪調皮的精靈。小手揉了揉疲憊的眼睛,母親正在穿上風衣外套。
「媽媽?」
「噢,郁琳。」母親穿好外套拉上拉鍊,冰冷的雙手摸摸郁琳的臉頰。
「媽媽要去哪?」郁林嘟著他紅通通的嘴巴輕聲說著。在她身後的芳恩正裹著小棉被熟睡著。
「媽媽等等就回家,郁琳現在必須上床睡覺,好嗎?」母親抱起郁琳輕輕放在床上,替她蓋上柔軟的小被子並在她額頭上留下一吻。
夜晚的雨聲漸漸擴大,街上的店家早已拉下鐵門,晚班的人們紛紛撐起小傘,他們都有著相同的目的,那就是回家。無論是高樓大廈、露天房、公寓、別墅,他們都希望能換上舒適的衣物,躺在溫暖的床上,抱著玩偶、另一半、家人,一同進入夢鄉。郁琳望著外頭的的景色,明亮的盤子掛在黑漆漆的天空上,逐漸模糊,然後漆黑。
一隻粗曠的手牽起她的小手,是爸爸。
一隻纖細的手牽起她的小手,是媽媽。
一雙手輕輕推著她小小的身軀,是姐姐。
他們奔向海面,細沙在她的小腳丫上包覆,漸漸冷卻。海風陣陣吹來,傳來一股鹹腥味。冰冷的海水一次次衝上她的小腿,她高興地踢踢水,水花四濺,他們好快樂。
母親沒有回家,郁琳著急地在家裡尋找母親的身影,腳丫子在屋子裡奔跑,掀過角落的紙箱子、翻過每張床的棉被、打開衣櫃探頭探腦、蹲在桌子下觀察小螞蟻搬家,都沒有母親的蹤影。父親還在床上熟睡,她小小的手吃力地推著龐大的身軀,直到父親挪動他的身體,瞇著眼睛看向郁琳。
「怎麼了?」
「媽媽呢?」郁琳快哭了,母親跟她約定好很快就回來,但她現在卻找不到她。
「媽媽...」父親緩緩坐直他的身軀,然後看向小矮桌上的鬧鐘,一面整理頭髮,一面穿上深褐色的大衣。「爸爸去找媽媽,你和姊姊在家裡乖乖的好嗎?」然後打開那厚重的鐵門,再重重的關上。
郁琳望著白銀色的鐵門上貼著囍字的貼紙,然後小跑去找奶奶,她輕敲那扇木製的門,然後向左邊推開。奶奶很早就起床,她坐在梳妝台前,擦著保養品。她的奶奶很漂亮,看不出來已經年過七十,不需要保養品的加持,她依舊像個四十歲的成熟淑女。「小親親,今天怎麼這麼早起?」
奶奶往長凳右邊移了一些,皺巴巴的手輕輕牽起郁琳的手臂,將她拉上,穩穩地坐在奶奶身旁。奶奶的身上散發一種清新沐浴乳的味道,郁琳很喜歡,她看著奶奶轉開一罐罐、一瓶瓶的小罐子,指尖輕輕的勺起裡頭的乳液,然後在臉上輕輕拍打,直到均勻塗抹。郁琳摸著咕嚕咕嚕叫的肚子,看著鏡子的自己,頭髮亂糟糟,嘴邊還有小小的口水痕。
「小親親,你該先去洗漱一下。」
奶奶牽起她的小手到浴室,讓她站上塑膠小凳子,下面鋪上止滑墊。她把牙刷遞給郁琳,然後沾溼毛巾,靜靜的在旁邊看著郁琳小心翼翼的刷著她的牙齒直到結束,再將漱口杯交給她,沾濕的毛巾擦拭著她的小臉,在口水印上多擦幾下。然後打開在頭上的櫥窗,裡頭放著許多小皮筋,奶奶拿著梳子梳開打結的毛髮,她總是很用力,郁琳忍著頭皮被拉扯的痛苦,小小的手握著拳頭。她的頭髮被緊緊地綁起來,她能感覺到她眼睛漸漸被拉得細長。
鏡子裡的她整齊又乾淨,看起來完美極了。小手緊緊牽著奶奶,廚房在奶奶的潔癖下總是乾乾淨淨的。瘦巴巴的奶奶吃力的拉開冰箱,裡面放著大大小小的保鮮盒、塑膠袋緊緊包著水果,是昨天姑姑拿來的,說要給奶奶吃。
「我要吃蛋餅!」郁琳踮起腳尖指著冰箱第一層用紙袋裝著的食物。
「那是你爸爸的。奶奶用新的給妳吃好嗎?」
「好!」郁琳最喜歡奶奶為她做的早餐,她高興地在屋子裡跳來跳去。
奶奶將平底鍋從櫥櫃裡拿出來洗淨,放上瓦斯爐。然後轉開瓦斯桶的開關。
「小親親,妳去客廳等好嗎?廚房很危險。」
她穿上掛在一旁的圍裙輕聲地向郁琳說。郁琳點點頭轉身跑向客廳。奶奶剪開從冰箱冷凍裡拿出煎餅袋,煎餅在熱過油的平底鍋裡滋滋作響,郁琳從旁邊探頭出來,任何事情都無法抵擋她的好奇心,她睜大雙眼盯著奶奶所有舉動,直到被發現才又匆匆跑走。
「好了,趕快吃。」
郁琳一屁股坐上沙發,那個沙發已經舊到縫隙間會跑出棉花絮來,郁琳用力地將它推進去,然後慢慢地吃著早餐,等著父親帶回母親的消息。她在家找事情做來填滿她今天的生活。
找出電視櫃裡的繪畫本趴在地上畫著他們一家人、拿著姐姐的作業本坐在矮小的書桌前不停翻閱試著理解、跟著奶奶去頂樓曬棉被、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發呆,直到時鐘上短短的指針停在數字五,而窗戶外的天空已漸漸暗下,原本高掛的太陽正跟北半球的世界再見並和世界另一端說哈囉。
父親還沒回家,郁琳站在板凳上看著門外空蕩蕩的樓梯上沒有任何人。
「我們去找姐姐。」奶奶一面說一面幫她穿上外套。
「爸爸媽媽還沒回家。」
「我們跟姐姐一起回家的時候,他們就會在家裡等我們了。」
奶奶牽著她從四樓走下樓,對她們來說一階樓梯有些難度,但不麻煩。推開一樓的紅色大門,二樓的鄰居正好騎著腳踏車回家,她是善玉。和奶奶同年紀的她已經有一頭早已全成白的短髮,和藹可親的向她們問好。
「妳們要出去啊?」
「去接ㄚ孫。」
「已經長那麼大了啊!」善玉摸摸郁琳的雙頰,郁琳笑咪咪的看著她,小手輕輕抓著裙襬。
「嘿啊。」
她們經過兩個十字路口、兩間中藥行、四間眼鏡行、三間便利商店,並在安慶國小的對面街口停下,等著紅燈閃爍變綠燈、等著奔跑的車子煞車、等著身旁的蝴蝶再次離開,然後繼續前進。芳恩推開幼兒園的紗窗門,背著書包拿著餐具袋奔向她們,嘰嘰喳喳地說著學校發生的事情。
「我今天堆一個城堡積木,然後老師誇獎我。」芳恩牽著奶奶的另一隻手蹦蹦跳跳。「還有,午餐吃鮭魚炒飯,很好吃,我全部吃完了。」大大的眼睛瞬間瞇起來,「只是有青椒。」舌頭在小小的嘴巴中探出頭來。
三個人在街道間穿梭,路燈紛紛亮起,照亮在陰暗角落睡覺的黑貓、照亮漆黑充滿危險的轉角、照亮每個牽著孩子回家的大人們。店家紛紛開啟外頭高高掛在建築物上的招牌燈,瞬間讓夜晚的寧靜往後延遲,霓虹燈閃爍照耀著,城市變得閃閃發光。
鐵門敞開,父親坐在沙發上抬起頭,起身向我們走來。
「媽,我要跟妳談談。」父親拉著奶奶的手,然後走進房間。芳恩正開心的把書包放在桌子下,然後奔去冰箱找她的布丁,那是她每天回家的第一件事。郁琳坐在她姊姊旁邊,媽媽呢?
三天,郁琳試著不問。但母親已經有三天沒有回家了,也許之後再也見不到了。她看著父親被工作搞得東奔西波,她不曉得何時該開口,該向誰開口。奶奶也像平常一樣,只是多了代替母親。母親每天都會很早起床採買食材,然後替家裡打掃、洗衣、摺衣、煮飯,如今成了奶奶。那是怎麼回事?何時母親才會回家,然後幫她們打點生活、早晨的問候、夜晚的擁抱入睡。如今漸漸成為過去式。
「以後長大就會知道。」
這是郁琳開口問大人,他們的一致說詞。他們從不細說,他們覺得她們年紀太小,現在不適合知道,不能知道。模糊的說詞一說就是一年。如今郁琳已經五歲了。第一個向郁琳和芳恩說出實情的是奶奶,奶奶不帶任何情緒、表情,淡淡地說出那個事實。
「離婚。」
七歲的小孩知道離婚嗎?她們真的知道這句話背後的意義嗎?
「為甚麼?」郁琳吃著剛出爐的餅乾緩緩說出字詞。
奶奶翻著已經泛黃的小說。「小親親,這是大人的事。」
大人的事小孩不懂,小孩的事大人不解。生活充滿許多問號,人們一生都在解開問號,直到盡頭還是有一堆沒有終點的問號等著解答,然後解謎的過程就會漸漸忘記,忘記最初的目的。
郁琳坐在高高的木椅上,搖著勾不到地的雙腳。「我還能見到媽媽嗎?」
「那要問妳爸爸。」纖細泛紅的手翻開下一頁。「我想,是可以的。」
「好。」郁琳不在乎離婚的原因究竟是甚麼,至少可以見到母親。她開心到雙腳擺動的更大了。她快速吃完餅乾,跟著奶奶回家。黃昏時段天空被渲染成金黃色,最後一線光芒灑在萬物上,連她們的臉也不例外。奶奶的手流著淚在她的手中漸漸擴散,少到察覺不出來。
「當然可以。星期六妳就可以跟媽媽出去玩。」父親將晚餐放在餐桌上。「去洗手來吃飯。今天吃咖哩飯喔!」
「咖哩飯!」兩姊妹爭先恐後的跑去廁所洗手,比賽看誰先吃到美味的咖哩飯。孩子都愛。
周末很快就到來。母親還是跟以前一樣閃閃動人,外婆開著一輛漆成藍色的卡車,她們坐在後頭背著風,看著大街小巷和自己朝反方向前進。她們遠離閃閃發光的城市、遠離空氣汙染的城市,奔向炊煙裊裊的鄉間、奔向一望無際的鄉間。
突然又熱鬧起來,喧嘩的人群出現了。她們開進像菜市場的街道,一路上蔬菜水果下鋪著報紙,擺在柏油路上,賣家坐在板凳上叫賣。肉攤並不多,為了保持新鮮度甚至健康的問題,他們不在大馬路上賣肉品。最後他們開進一條細長的單行道道路,兩旁都是滿滿的稻田,直到路漸漸擴大,停在一扇漆成藍色的大門前。
「我們到囉!」
孩子們早已在長途中隨著卡車的搖晃深深入睡。芳恩揉著眼睛推推郁琳。母親將她們抱下車。這陌生的地方,卻不令人害怕,反而充滿親切溫馨感。
「我們先吃飯,看到人要問好喔!」
藍色的大門一點也不高,只到母親的脖子而已。推開門伴隨著生鏽發出的嘎吱聲,雖然聲音不大但依舊刺耳。外公坐在木製搖椅上看著報紙,他抬頭看向兩個孩子。
「叫外公。」外婆輕輕推孩子的肩膀。郁琳躲在芳恩後面,芳恩也有些害怕,小小的問候誰都聽不見。
「誰沒叫,就不能吃飯喔!」
芳恩拉著郁琳的手,兩個人用稚氣的聲音一同向外公問候。外公原本嚴肅的表情瞬間笑咪咪,將報紙放在一旁的矮桌上,然後站起來,伸出他被太陽曬得烏黑的雙手,然後說︰「走,呷奔。」
很快的,他們打成一片。兩個孩子不再對這裡的人們感到陌生。外婆和母親在廚房忙碌著,鐵鏟摩擦炒鍋的沙沙聲、瓦斯爐轉扭打開的啪擦聲、湯鍋裡的水沸騰的咕嚕聲,接著午餐的料理香飄十里,兩個孩子早就坐在椅子上等待,口水已經在嘴裡蔓延。
外婆煮的白飯總是伴隨香甜味,一道一道的料理擺上桌,橘紅色的羅宋湯、一條眼睛瞪得大大的吳郭魚、紅黃綠的枸杞鹹蛋絲瓜、以及味道噴發的蔥爆牛肉。
「去幫大家拿碗筷。」
兩個孩子奔向廚房等著母親拿給她們,她們等不及要吃飯了。
「噁,是芹菜。」芳恩挑出羅宋湯裡的綠色植物,吐著舌頭擺著猙獰的表情逗得郁琳咯咯笑,大人們看著兩個孩子演著她們的小劇情,瞇起眼睛欣賞著。
鄉間的空氣充滿花草香,不,其實還有牛糞味。雖然郁琳家離牛家不近,但隨著風向就會傳到她們家。對大人們早就習以為常,不過新來的兩位小搗蛋可不這麼認為,她們著急地拿出口罩,然後戴上。芳恩甚至做出戴上氧氣罩猛力呼吸的樣子。兩個小搗蛋在大草原奔跑不停,跌倒時也沒有大聲哭泣,反而相互嘲笑。
「哈哈哈,郁琳變得更黑了。」芳恩抱著肚子嘲笑被泥巴沾滿雙頰的郁琳。
郁琳抓了一旁的泥巴,緩緩站起來假裝沒事,接著把泥巴丟在芳恩的臉上。兩個孩子站在草地上一動不動,大眼瞪小眼。奔跑、泥巴、笑聲,環繞在寧靜的鄉間。回到屋子裡已是黃昏,她們把自己弄得髒兮兮。
「妳們...」外婆話還沒說完,芳恩趕緊補上一句。
「她先丟我的。」
「因為姐姐笑我。」
她們互看,然後偷笑再轉頭委屈地看著外婆。
外婆搖了搖頭,然後走進房間拿了兩套衣服出來。
「趕緊去洗一洗。」
「好!」芳恩牽起郁琳的手,接過衣服奔向浴室。她們在浴室裡,邊洗澡邊唱歌,郁琳把蓮蓬頭當成麥克風擺弄著,芳恩拿著小盆子倒蓋打著節奏,光溜溜的小女孩們在裡頭度過兩首歌的時間。
吃完晚餐的她們第一次在鄉下度過夜晚,窗外傳來非常緩慢的聲音,我們知道那是屬於夜晚的聲音,是貓頭鷹。禪的翅膀摩擦發出的唧唧聲、池塘邊傳來青蛙嘓嘓聲,形成此起彼落的交響曲,為夢鄉添上趣味。
然而就在兩年後。郁琳七歲、芳恩八歲的時候,她們再也沒見過母親。
「妳們要叫她媽咪。」
父親在某天帶回來一位陌生的女子。從那一刻她便替代了母親的身份。
她叫婷婷,她的身材和母親不一樣,很豐滿。她很盡力想要扮好母親的身份,但兩姊妹似乎還不太適應。她們還不能相處得很自然。之後的生活,除了每周日會去鄉下找母親,其餘時間都在那間公寓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