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啊!」
Lawrence被日兵狠狠扔進牢房裡,不過他們並沒有再對自己嚴加銬打,或許是還沉浸在那位離開的勤務兵的悲傷裡吧,Lawrence想。他還記得當時被架住時,身後哭的稀哩嘩啦的士兵,還有強迫自己不讓表情流露、專注念經的原。但世野,什麼都沒有,他只是一個勁的壓抑,卻不是為了那位切腹自殺的下屬。說實話,Lawrence想,世野井壓根不在乎任何人的死去,他只在乎……
「Lawrence?」一個微弱的聲音從左邊的牆壁傳來。
「Jack?」Lawrence答應。日本人還真寬容,讓自己死前還可以跟他聊上天。
「嗯,你還好嗎?」Jack正關心自己,他大概是用中等音量說話,但隔牆實在是太小聲了,他聽的很吃力。
「等、等我過去,Jack。」
Lawrence一邊喊著,一邊兩手撐著爬向牆壁邊。他腳幾乎無法發力,別說早上被原打殘,剛才還跪坐,他還是人生第一次這麼希望自己沒有腳的。
好容易來到牆邊,Lawrence勉強的靠牆直起身體,再用重量讓自己曲著痛麻雙腿坐下。他的身體在撞到地板時發出了「碰-」的一聲,就像是個暗示一般,Jack開口了:
「我還以為你會跟我同個時間來這裡報到。」
Jack年輕的嗓音低沉,要是在戰前肯定能吸引不少年輕女孩男孩的追求,只不過,唉,太沒活力了,Lawrence感概的想。
這時,他發現牆壁上有一隻壁虎。被一股神奇的力量驅使,Lawrence對著壁虎招了招手,那隻壁虎不知怎就是知道有人在呼喚他,便動動尾巴,爬下牆壁。
「沒有呢,咳、」Lawrence苦巴巴的說著,看著壁虎移動:「我被另外帶到靈堂,他們正在弔念偷襲你後切腹自殺的小兵。你知道嗎?就在你昨天被架走後,日本人找到一台收音機,但他們找不到犯人,便推託是我藏的。不,準確來說,是世野逼迫我承認是我藏的,並且為之而死。可笑的是,他們日本人最重視死,卻在靈堂開這種玩笑。」
「日本人都挺可笑的,不是嗎?聽聽那假鬼假怪的吼聲就知道了。」Jack淡漠的聲音傳來,毫不意外的樣子。
「那可不一定。反正呢,我就得為了世野的心煩意亂而死,也不想想是誰讓他變成這樣的。」Lawrence嘲諷道。
那隻壁虎從牆壁跳了下來,正在地上朝他爬行。
「看來你真的很不爽呢,Lawrence。對了,方便問你教名嗎?」Jack平靜的就像是Lawrence是在暗指別人,而不是他自己。
「John。」Lawrence回答。Jack一定聽得出來,只是無視罷了吧。
Lawrence看著小壁虎慢慢但努力的爬向他。這還真是惹人憐愛,他想,要不是自己腿廢了,應該會走向小壁虎,把這強韌的小生命捧在手掌心的。
「真是適合你的名字。」Jack說道。
Lawrence只是用鼻音回應他的稱讚。
「……『他還挺喜歡你的』,」突然,Jack冒出一句不怎麼相干的話。
「什麼?」誰喜歡誰?Lawrence困惑,他怎麼突然提起這個話題?Jack可不是喜歡桃色八卦的人。
那隻小壁虎總算來到他身邊,正沿著他的腳爬上來。雖然腳是受傷的,但小壁虎輕盈的步伐並不會刺激他的傷口,反而還覺得有些搔癢呢,Lawrence想。
「沒,我只是想到你之前說的話,你忘了嗎?」Jack語帶無奈的說著。
「哦,是說世野嗎?懷疑呀,他給了你毯子耶,他可沒給我。」世野還把我的手吊起來折磨。真是,他內心煩躁時不找Jack對峙,而是拿什麼事都沒做錯的我做發洩,Lawrence在內心憤憤的抱怨著。
突然,膝蓋附近傳來一陣拍擊,Lawrence看了看,小壁虎來到膝蓋附近了。
「不,不是這點,應該說,我不知道為什麼他會注意我。」Jack的語氣變成激動的反駁。
「在我看來,他對你幾乎是一見鍾情。你剛來的時候,他特地把我叫過去,就是在問你的事呢。更別提他想用你換Hicksley了。」Lawrence轉頭對著牆壁,笑著說。世野光是聽到「Jack」臉色就變了,這點讓原先嚴肅的不像人類的他添加了生氣。
Lawrence將手伸向小壁虎,它便乖巧的爬到他手上去,用頭小小的磨蹭手指頭。
「或許是吧。我在法庭第一次跟他見面,就感受到他炙熱的眼光了。」Jack小小聲的說道,似乎在隱藏些什麼。
「你肯定還做些什麼讓他印象深刻的事。」Lawrence把小壁虎拿向自己,用另外一隻手輕輕點著它的頭,轉頭對著牆壁,說道。當壓抑的世野遇上奔放的Jack,怎麼能有事不發生呢?Lawrence快樂的猜測著。
「並沒有。……好吧,也許有,但我不過是反駁對我的不實指控而已。」Jack無奈的說,就像破防一樣。
「嗯哼,光是這點就能讓日本人欽佩你了。就我看來,他們不會表現自己,而善於作為一個群體,聽從高位者的話語,相信那些大人就是對的。」Lawrence說,Jack肯定會相當鄙夷的吧。
吱吱吱—壁虎發出了聲音,不曉得是同意還是反駁。
「無聊。」Jack簡短的評斷。
「哈,真過分。」Lawrence笑。其實,別說是Jack,其他英國人大概也會有同樣的反應,他們都會覺得日本人被禁錮於帝王權威而沒有自覺,而對此感到惋惜。
「我認真的,服從權威是件愚蠢的事。不過,我也沒資格說這種大話。」
一瞬間,Lawrence感到痛苦從對面流過來,那並不是對戰爭憤恨,而像是沒能完成什麼事的感覺。
「怎麼說呢?」Lawrence發問,小壁虎也跟著拍動尾巴。
「……我曾讓自己吃了不少苦。」Jack嘆了口氣:「對法官頂嘴為的只救是自己,不是為別人。如果我挺身而出拯救他人,我就可以理解世野的關注。但實際上,我是位連弟弟都保護不好的壞哥哥。」
「不介意的話,說來聽聽吧,就當作打發打發時間。」似乎能知道Jack不為人知的過往呢,這得好好把握。看起來被關也不失為一件好事,你說是吧,小壁虎,Lawrence一邊慶幸的想,一邊轉頭,對著小壁虎笑。
小壁虎只是回以純粹自然的小巧黑色視線,看了幾秒後,便從他的手跳到旁邊的牆壁上。接著,Jack的聲音傳來……
「那是在一座鳥語花香的庭院裡……」
Jack聊起從前:他有個弟弟,很愛唱歌,也很會唱歌,他能唱出普通男生到達不了的聲音,甚至還做了一首歌,Jack輕笑著說道,Lawrence這才發覺,這是Jack第一次表現出溫柔。
「有一次,我們參加聖唱,後面站了幾個跟我差不多大的少年。他們唱的五音不全,我跟我弟便嘲笑他們,後來他們便烙人來打我們。為了保護弟弟,我叫他跑回家,之後我被他們打的個落花流水。結果我弟沒聽我的話,叫了神父過來,那些少年才跑掉。」
Jack停了下來,嘆口氣,繼續說下去:「就算如此,他們還是對我弟心懷不滿,我猜是因為他們沒打到我弟吧。後來,我弟跟我上了同個學校,當時的我是全年級第一名,又是宿舍長,因此特別注重形象。可是我弟,因為當時他長不高的身高、還有嘲笑少年那回事,特別恐懼來學校,也特別想黏在我身邊。
當時的我只覺得他好煩,有這麼個拖油瓶帶在身邊會影響我,所以不想讓他跟著我。在學校,我總是挑他不知道的小路走,與同學交流我也刻意不提他。有一天,他找到我,在我的教室外的大門等我,想等他可靠的哥哥回來陪他。我覺得相當煩躁,便故意請老師把我留下來做實驗。沒過多久,他被一群少年架走來到蓄水池。那些少年逼他唱歌,他不敢違抗,便開始唱歌。
他的歌聲多美呀,就像天使下凡一般。可那些少年並不來自天堂,他們聽完只是更加嫉妒,便把扔下水池,對著他吐口水。
他當時一直喊『Jack!救我』。可惡的是,我就在現場,在旁邊的隱蔽處聽著。我作為哥哥,不僅沒有前來拯救被欺負的弟弟,還覺得被叫到名字是一件讓人尷尬的事。要是從他嘴裡說出我的名字,讓我的名譽受損怎麼辦?當時我只想著這件事。
從此以後,他便不再歌唱,更常常被高年級的學生霸凌,我不做任何表態,更沒阻止。最後他無法承受,只好退學,回到小鎮幫我父親打理花園,最後繼承我們家的花園。我上一次見到弟弟時是在他的婚禮,可直到那時,我都沒能為自己的錯誤道歉。
多年後,我成了一名金牌律師,三十歲的黃金單身漢,要名氣有名氣,要女人有女人。外表是人人稱羡的人生勝利組,可內在卻很空虛,空無一物,只有心魔盤踞其中。
因此,當戰爭爆發時,我毫無懸念的參戰,想藉由這種只有死亡一路可走方式了結我對弟弟的懊悔。好不容易我終於能死了,而被世野『救』了一命,來到俘虜營,過著這種似死而生的生活。」
「你應該參加外籍傭兵團,那比較適合你。」Lawrence回答,這是他此時此刻能唯一能回應他的話。
「越痛苦越好。總而言之,我不理解為什麼世野會在意我。我,並非他所求的自由女神。我,不過是位有心魔的普通人。」
Jack又一次的嘆氣,Lawrence似乎能想像到他正懊惱的扶著額頭。他先前以為軍中所向披靡「掃射機Jack」是因愛國情操能殺敵無數而全身而退,實際上他不過是想戰死沙場,才第一個衝出去。
國家為利益而開戰,而那些軍人,何嘗不是為了自己而死去?
「你有沒有想過,世野也跟你一樣,是位有心魔的人呢?」Lawrence轉頭對著牆壁開口,問道,他想起世野曾對他說過的話。
那隻小壁虎沒被自己的動作影響而跑走,似乎還想繼續聽下去。真是隻有靈性的小動物,Lawrence想。
「你可不要說些什麼『世野井的心魔就是我』這種噁心巴拉的話。」
「哈哈,你怎麼知道我心裡想什麼?」Lawrence笑出聲,他能想像現在Jack肯定三條黑線:「世野井他,曾跟我短暫提過二二六事件。簡單來說,那是一場政變。當時他人在滿洲而逃過一劫,但他朋友沒有,全被處死。世野井作為被遺留下來,沒能完成理想,也無法抽身,最後成為一位傑出的士官。」
「……」Jack沒做表態,但Lawrence覺得他正重新塑造對世野的想法。
身旁那隻小壁虎一動也不動,剛才也是很認真的聽他們的對話。
「所以說,你們倆是意外的相像呢。」Lawrence微笑。
「……即使如此,我還是無法回應他的感情。請你轉告他,我不是他找的人。」Jack只是淡淡的吐出一句話,好似那種溫柔只為弟弟存在而已。
「這點,就該由你表達了,不是嗎?」沒想他也會恥於面對世野?Lawrence有點訝異。
「你說的沒錯。不過,或許還能有些什麼轉機。」Jack的話傳來。
轉機嗎?Lawrence想,是指當戰爭結束,兩人握手和好?真是奇妙的場景。
哈哈,Lawrence笑笑的伸懶腰。原本想將曲起雙腿放平,但沒動個幾公分肌肉跟骨頭便吱吱嘎嘎的抽痛。
「嘶——」真痛呀,Lawrence瞇起眼睛。
「John?」
「沒事……唉,真希望日本人別再打我了,天啊,那真的好痛。」
「噗——痛嗎?有比子彈穿過肩膀還痛嗎?」Jack很不合時宜的笑了出來。
「那倒是沒有呢,怎麼了?」
Lawrence聽到Jack咻咻不停的笑聲,看來是講起過去讓他變成沒禮貌的小孩子樣。
「哈哈哈、這跟你之前講的太過矛盾了,Jonn,哈哈,你腳的腿傷,可不是原打的嗎?」Jack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是的。」Lawrence有些無語,有什麼奇怪的,又有什麼好矛盾的呢?
「可是你之前這麼對我說的啊:『原中士不會傷害你,原中士不會傷害任何人。』,不是嗎?」
「嗯,的確有。」Lawrence回答。
Jack來這裡的第一天晚上,原拿手電筒把Lawrence照醒,叫Lawrence帶他看看新來的「俘虜」。當時原直勾勾的視線讓他覺得Jack會備受驚擾,所以才說「原不會傷害人」來緩和他的敵意。當然,Lawrence自己也是這麼深信的。
「但我看你很常被他揍,所以他會傷害人,不是嗎?」Jack笑聲停止了,多了些嘲諷。
「這個呀……」Lawrence只是回以苦笑,當然Jack看不到。
「John?」Jack疑惑道。
「我知道你一定會笑我,應該說,所有人都會取笑我,但我總是覺得……」
Lawrence緩緩說著,語中帶著旁人無法忽略的柔情。他看著那隻從剛才一直在身邊的壁虎沿著牆壁上方爬走了,他目送著聰明小壁虎的離開。
「覺得什麼?」Jack發問,他內心奇怪的拉起警報。當時,世野的熱切視線都沒能讓他心裡有任何一絲波瀾:他只覺得無趣。可是,Lawrence這樣的柔情似水,卻讓他心裡升起一股又一股的異樣感。
這時,有一隻壁虎出現在Jack旁邊,好似是剛剛爬過來的。Jack伸出手,讓它爬到自己的手上。
「原是我看過最溫柔的人。」Lawrence接著說。
那語氣就像是一位寶物收集家,在輕撫一顆得來不易的、花費數千數萬年凝練而成的黑玉。他小心翼翼的順著形狀與紋路一遍遍的撫摸,怕傷害到那塊純淨的美玉。其實,他從來就沒用手觸碰過,只是一次次的用眼神看著那塊玉流露出來的光芒;甚至連用看的都懼怕著污染那塊玉,那麼的珍視。
這是……什麼?Jack有些矇了,先別說Lawrence把撒旦誤認成耶和華這種天大的錯誤,到底為什麼,明明Lawrence一直是溫柔的,但在說這句話時,從對牆傳遞來的▉▉,卻讓自己頭皮一陣陣的發麻,不敢置信。
「你在說什麼鬼話?他極其暴力的鞭打其他俘虜,你沒看到?甚至是你想盡辦法的跟他相好,原他都打得下手,一丁點也不尊重你。Jonh,你是被關到瘋了嗎?John,你明明比他還溫柔好幾百倍,卻覺得他是最溫柔的?John,你認真的嗎?」Jack嘴巴倒是忍不住了,掃射機式的丟出一個又一個子彈。而Lawrence一一接下,但只回答最後一個問題—
「是的。」
聽完,Jack不再發聲,而Lawrence也不多做解釋。兩人流動的空氣凝結,但Jack內心卻暴風雨般一波接一波的翻騰。世野的情感是對失去缺角的追求,是崇拜。而Lawrence是……
不行,無法描繪出來,Jack咬著牙根想著,那隻在手上的壁虎只是靜靜不動的看著他。無論怎麼花費腦力思考,他都只能得出一個結論,一個從一開始就蹦出來的想法。只有那個,才能完全概括Lawrence透露出的感情……
忽然,一陣紛亂的步伐傳來,打斷了Jack的思維。
「嘿,送奶員來了。」Lawrence的聲音傳來,像死前的故作開朗。
「兩品拖?」Jack自暴自棄的回應,那他自己也差不多了,他想。
「何不加點一份慶祝聖誕套餐?」直到這時Lawrence還在跟拉迪賽。
「聖誕節要到了?但我要起飛了。」Jack也跟著一起鬧。
「啊哈,他們來找我的,不是你—」Lawrence異常興奮聲音傳來。
Lawrence要被帶走?不,我還沒跟他確認呢,Jack起身,小壁虎便跳到旁邊的牆壁上。赫然,他看到日兵們就站在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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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John,」Jack叫住Lawrence,他們兩個正被日兵架著走,Jack並不知道他們想帶自己走的目的是什麼,是生,還是死。
但不管在自己眼前的是什麼,他都一定要對Lawrence說這件事,瘋狂至極,也可笑至極,哪有人這樣子的呢?
「怎麼了,Jack?」Lawrence轉頭看向Jack,只發現對方那雙總是平淡面對世事的眼睛,竟生出些邪佞。
「你總是錯的,Lawrence,還有,別怪我這麼說—」
Jack對Lawrence露出抓耙子的痞笑,這反常的動作也讓日兵有些好奇他們間的話題,雖然聽不太懂,他們還是豎起耳朵聽著—
「你愛上了某人,你自己卻笨到沒意識到。」Jack大聲的說出口,想必其他營區的人都聽得到吧。
「?」Lawrence睜大了眼,朝著Jack丟出疑惑的眼神,但對方只是盯著前方越走越近的建築物,像個小孩呵呵呵的大笑著。
奇怪了,Jack是在說新加坡女孩的事?可是自己從沒告訴他這件事啊,Lawrence只是感到更加困惑。
Saby小話:其實該說的東西都在AO3那裡說了,我也不知道該打甚麼了w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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