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小指約定

更新於 2025/01/05私密發佈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

那是雙流淌光芒、溫潤堅毅的眼神，Lawrence終究敵不住自己走向原的步伐，不過值得慶幸的是，他總算克制住自己衝過去擁抱並吻別原的衝動。

「Hara-san，」Lawrence看進原的眼，他此時此刻是真想別頭，不用看鏡子也知道，自己的眼神肯定充滿狹隘的悲痛，與原那雙越過生死別離、文化隔閡的閃耀，劣質的根本不值得一提。

「怎麼了呀，Lawrence？」

以前總覺得原的粗獷聲線完全是凶煞惡靈，現在他的聲音還是一樣粗糙，但Lawrence不知為何，卻覺得那是來自天使的嗓音，能夠驅趕一切邪惡思想的純白。

「……我們，來做個約定吧。」

自己就像棟大地震剛結束搖搖欲墜的屋子，外表勉強支撐，內心卻早已絕望的支離破碎，苟延殘喘的組織出一段似有意義的話語。

到底誰才是囚犯呢？Lawrence想，原是如此的閃耀，而自己在他之下是如此的卑微，甚至比以前戰俘的身份更加低下。但話既然是說出去，也只能完成。他相當清楚，要是他在看到原光采的那一刻選擇轉身離去，肯定會後悔一生的。不如，就讓自己再成為Hara的「俘虜」一次，讓他的耀眼奪目擊潰自己。在那雙溫玉之下，沒人能戰勝他的，Lawrence堅信。

Lawrence向原伸手，但並不是正式且禮貌的握手。他先是握出拳頭，而後張開小拇指與大拇指，這是個像「電話」的手勢，他總這麼覺得。

現在，他伸出的手近乎是止不住的顫抖，而眼前逐漸模糊，彷彿馬上就能聽見滴水落在地面上的撞擊聲，明明不是自己要死的，Lawrence想，但最傷心的卻不是Hara。

「那個是……打勾勾！」

Lawrence看見原瞪大了眼睛，眼神多了孩童的開心興奮。自己從第一眼看到他時，Lawrence便認定了原其實童心未泯，這位殘暴的士兵，不過是被時局強迫如此、無辜的小孩子，不僅是那些可憎的上級指示，也是那些他們所信仰的古老神祇，迫使原這麼做的。在那對被戰爭與神話渾濁迷惑的黑玉裡，還是燃燒著童年式的純真。

「是的，我聽說你們日本人，會用這個方式許下承諾。」

Lawrence微笑，即便模糊了視線，他還是看得清原的芒光。他用另一隻手抹了抹眼，滿是液體，也許自己的眼神已沒剛才的悲痛，甚至閃些期待的光束，即便那不如Hara的億分之一。

「當然當然，Lawrence！這是相當符合武士道的做法，勾完是要說『不守承諾的人要切小指、揍一萬遍跟吃一千根針』的。」

聽到這句，Lawrence有些心沉，他不希望原再被日本文化那些鎖住自由的枷鎖所銬住。正當他想放下時，原又補充了一句：

「不過，我們村流傳的做法不太一樣，不會說那句話。你可以理解成：『那根本毫無人性』。」

原伸出了小拇指與自己的小拇指相觸，笑說：

「請問是什麼呢，Mr. Lawrence？」

那笑容真是連太陽都自愧不如，Lawrence想，他回以微笑，即便那是黯淡的，是永遠無月無星、籠罩於濃煙黑霧的英國夜晚。

「願來世相見—」

原的小拇指勾上了自己的小拇指，他能感受到原粗糲的皮膚全是虔誠的刻畫，Lawrence的視線又再一次模糊起來，滿溢的悲傷濺到了兩人勾住的手。

「—致和平。」

原手向上一提，Lawrence跟著照做，兩人大拇指合碰在一起，朝向天花板，就像哥德式建築總是像上衝的屋頂一樣。

「就這麼說定了，Mr. Lawrence。」

真希望時間能停在此時此刻的一瞬間，Lawrence悲痛的想著。這一次，他無法壓抑住自己潰堤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