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泊舟對於踏進鉞硫貝房內就看到「死人」這件事,已經見怪不怪了。
他把飯菜放到小案上,假意輕咳幾聲,滿臉都是無奈。
眼前那位把整張臉貼在桌面的人毫無反應,維持原本的奇怪姿勢一動不動。
怎樣的奇怪法?
他右手拿筆、左手壓紙,兩手分開呈寫字的動作,穩穩的坐在椅子中央,臉卻直接俯貼在紙張上,像是寫字途中突然被人點穴一樣,直挺挺的倒在桌面,最離譜的是筆桿還拿得死緊,角度還是直的,手半點沒鬆開,不知道的人說不定以為他在練閉眼寫字,完美呈現出斷線人偶般的假死狀態。
而那人,就是他視同神明,打算誓死效忠的鉞硫貝。
…明明求他好多次要休息的,皇爺就是改不過來…柳泊舟悲催的仰頭嘆氣。
他知道鉞硫貝警戒心極重、武力值也高,但就是知道這些,柳泊舟才更擔心。
這是把自己逼到什麼程度才會弄成這樣?五天沒睡?七天?總之決不是兩三天的事而已,皇爺一工作起來就老是忘了休息這毛病就是改不掉。
他到底能怎麼辦呢,又不能把對方綁在床上強迫他休息,勸又勸不聽,可這樣下去說不定皇爺哪天就暴斃了啊…柳泊舟很苦惱,非常苦惱。
「皇爺…」柳泊舟做好心理準備,輕搖鉞硫貝的肩膀。
他忽然像被電到一樣彈起來,牢牢握住柳泊舟的手腕,身周冒出細微的火花,殺氣騰騰的瞪著對方,看到是柳泊舟,愣了一下才鬆手。
柳泊舟習以為常,若無其事的轉轉疼痛的手腕,轉身將托盤送到案上。
鉞硫貝疲倦的捏捏眼角,無言的接過飯碗,目光停留在柳泊舟的手腕上。
「…傷了?」他簡潔扼要,聽不出情緒起伏的問。
「沒有,至少知道皇爺還有意識,那我就放心多了。」柳泊舟乖順的搖頭微笑,卻若有似無的偷偷諷刺一句,這要是被幾年前的自己知道,肯定會氣得怒吼吧…十七歲的柳泊舟如此想著。
鉞硫貝擰眉,卻不是動怒,只是因為自己的食言導致的心虛,目光瞥向被柳泊舟趁隙收走的文書上,裝作沒聽到。
柳泊舟現在已能判別出對方細微情緒,很配合的適可而止,沒再多話。
「…現在什麼時辰了?」鉞硫貝啜飲著湯,淡淡問。
「剛過酉時…皇爺?」柳泊舟看看窗外天色,還沒說完鉞硫貝就匆匆起身,大步流星的離開房間,柳泊舟不解的跟在後面喊。
「我有事要處理,你留在府裡就好。」鉞硫貝頭也不回的擺擺手。
柳泊舟站在空蕩蕩的走廊,孤零零的望著漸漸消失的身影。
鉞硫貝去哪裡不是他能過問的事,柳泊舟心知肚明,可每當這時候,他總有種說不上的情緒在心裡蔓延。
皇爺似乎有事沒告訴他,柳泊舟惶恐不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沒有完全受到對方的信任,他竭力想讓自己派上用場,拼命想做個盡責的部下。
可難道到頭來,都是一場空嗎?
回頭看向桌上吃得乾乾淨淨的飯碗,柳泊舟怔怔出神片刻,搖頭將心中的雜念趕出,釋然的露出無奈淺笑。
皇爺,即使您有事沒告訴我,肯定也對我有相當程度的信任吧?
柳泊舟知道自溫氏滅門案後,鉞硫貝就不吃旁人給的東西,他親眼看過很多次對方丟棄別人送來的食物,可唯獨自己送來的東西連試毒都沒有,就送入口中…而且他還默許自己僭越的小小諷刺。
這不是信任還能是什麼?自己怎麼能胡思亂想呢?
月頭漸漸攀上天際,柳泊舟收拾桌面,心情愜意閒適,漫步在灑滿幽微月光的長廊上,自得其樂的哼著小曲。
他願為其盾、願做其劍、甘願將所有血肉奉獻給主君,這一點點微不足道的不安根本不重要,或許哪天皇爺便會告訴我他未曾提及的事,也或許是他覺得那是不需要提起的小事,何必庸人自擾呢?
柳泊舟的瀏海被風吹起,澄亮的眼睛直視夜空閃爍的星子,堅定的告訴自己。
這不過是日常小景裡的某天,柳泊舟忙碌而平凡的日子,還有很久的歲月將要持續,只願能侍奉在側,直到終焉那刻。
他步伐緩慢的消失在走廊轉角,腳步聲卻篤實而毅然,在無人的空間裡獨自迴盪,一如他在心裡所立下的誓言那般,如此忠實牢靠。
迷你小番外.4--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