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隊抵達營區的時候,已經快要晚點名。
花蓮大隊部的人事已經跟台東中隊部打過招呼,要老鳥們照顧同樣從台南來到的這個菜鳥。
我們這一批下到台東中隊的人還不少,記得好像五六位。因為只有我是從空軍通校受完訓直接掛階下部隊,掛著下士肩章容易受人矚目,當天深夜立刻整批菜鳥被叫起床接受老鳥的震撼教育。
老鳥一個一個輪番修理我們這些菜鳥,我睡眼惺忪地還沒醒透就被另一位資深老鳥拉到一邊,逃過一劫。
除了直接動手揍人之外,其實這一套在我們剛剛進通校受訓的那一刻就已經玩過一次,我倒也沒有被震撼到。
把我拉開的資深老鳥已經是待退紅軍,其他老鳥也因為受到大隊部的招呼,奉命不准對我動手,反而很親切的說下士退下!然後開始告訴我這個營區該注意的種種事項。
尤其是阿美。
阿美是一隻領有土犬費的大型的混血狼犬,也就是外面俗稱有佔缺領薪水的軍犬。
盡忠職守的阿美對新面孔極不友善,新兵沒有不被追過咬過的。
對我而言,阿美乍聽之下比老鳥們更可怕。
隔日開始站衛兵,我下哨後回到寢室卸裝,整個寢室空無一人,我呆呆地坐在大通舖自己床位的床沿,也不記得那時候在想些什麼。
這時候我看到一隻狼狗舉著前腳,用其餘三隻腳跳啊跳的從寢室另外一端跳進來,跳到快要接近我的時候,我發現是阿美,牠的前腳舉在空中,狀似奇異。
感覺阿美沒有敵意,雖然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我叫喚牠的名字:
「阿美過來!」
阿美跳著來到我前面,彎曲著的前腳掌正好在我的面前。
我一細看,原來阿美的前腳掌扎了一根縫衣針,應該是踩在地上會疼痛,所以阿美用這種特異的方式前進。
我拉著阿美的腳掌,跟牠說我會把針拔出來,會有點痛喔。
其實我已經做好剛拔出來的霎那被阿美狂咬一口的準備。
一手握著阿美的腳掌,我一手拔住針尾,一下子就把針拔出來。預期中的那一咬並沒有發生,阿美身體顫了一下,解脫後忽地就四腿狂奔、恢復正常的一溜煙跑走了。
接下來幾天,新兵們陸續傳出遭阿美狗吻的事件,就只有看到我,阿美會跑到我的腳邊磨磨蹭蹭,老鳥們也覺得莫名其妙。
不曾養過狗的我,當時並不知道為什麼阿美會單單對我釋出善意,或者該說沒有咬我。
後來阿美懷孕了,當然,孩子們的爸爸是誰我們也不知道,總之,阿美臨盆時找到了我們的儲藏室,把我們置放黃埔大背包的地方當作狗窩,生了一窩狗崽子。
出於母性,阿美的領域觀念變得異常強烈,不准任何人接近那一窩狗崽子,連熟識的老鳥一靠近,阿美就開始呲牙咧嘴的準備攻擊任何靠近的人。
問題是羊水弄得整個儲藏室都是味道,還沒張開眼的小狗狗徹夜哼哼嘿嘿的叫,不解決這個問題不行。
可是誰來解決呢?
我是菜鳥,也不敢出主意,但是同梯的弟兄慫恿我,一起把小狗狗帶到其他地方。我們找來一個箱子,我被推進昏昏暗暗的儲藏室,阿美聞到我的氣味,抬頭看著我。我又講著阿美或許聽不懂的話,我說:阿美乖,我幫你把小狗狗帶到前面衛兵班那邊去。
阿美抬著頭看著我低聲地哼了幾聲,我也怕被狗咬,慢慢地走過去,先試探性地摸摸其中一隻小狗狗,阿美好奇地看著我摸小狗狗,也沒有其他動作。
於是我開始把一隻隻的小狗狗捏起來,放在準備好的箱子裡,然後說:
「走!阿美!我們走!」
阿美一溜煙的從架子上跳下來,一邊抬頭看著抱著裝著小狗狗的箱子,一邊繞著我走。
安頓好了幫牠們母女準備的狗屋後,阿美恢復原來的個性,除了哺乳之外,又開始追咬新兵與訪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