貫穿一切的劍光彷彿下一秒就會將他完全抹除,江月白卻沒有任何的驚慌失措,只是低下頭,看着現在的自己。
低下頭所看到的,是一雙屬於小孩的手,正有些喫力的抱着襁褓。
襁褓中的孩子哭的很大聲,但哭鬧皆被劍嘯之聲遮蔽,無法爲周圍人所感知,就算有人刻意感知,在眼下這般局勢之下,也不會有人去在意一個嬰孩。
江月白心中澄如明鏡,無畏的望向那道劍光。
他的雙腿在顫抖。
哪怕明知道這絕對不是現實,想要抑制住那內心深處湧出的恐懼,無論是當年的他,還是現在的他,都不可能做到。
但現在的他,已不會像當年一般,只是一個隨波逐流的參與者,尤其是駕馭此間一切的不是那個劍道通天徹地,卻舉世皆敵的劍聖,也不是裏三層外三層包圍山莊的天下強者,而只是一個勾出他內心最深處記憶的,擅長幻惑的女性天魔。
江月白閉上眼,那道劍光以及周邊慘狀傾刻消失不見,但雙手之中的沉重感依舊不曾消失,彷彿他真的回到了那個時候,真的再次試圖將這小嬰孩以身護住一般。
當他閉上眼,屬於無相境的力量散發開去,在識海之中,他看到了無數條遍佈四方的細線。
它們如蟲羣般不斷蔓延,但隨着江月白一念落下,紮根之處紛紛斷裂,被釜底抽薪之後的絲線只得如無根浮萍般落下,須臾爲武神訣徹底碾碎。
同樣的場景還發生在他身體內部的各處,不過在他動念之後,這悄然發生的一切都被鎮壓,沒有掀起半點風浪。
雖是如此,他依舊驚出了一身冷汗,以至於短時間內沒有選擇睜眼。
不過是被幻境迷惑了一瞬間,他的體內便出現了這許多無形絲線,若是他掙脫的晚了些,或是沒有達到無相境的武神訣這等對身體內部絕對掌握的功法,或許再過幾秒,他就將成爲對方手中的提線木偶,正如外面那些哪怕被各種各樣的手段摁死在地,依舊發狂了似的想要進攻袁人鳳的傀儡。
他知道,先前的那一瞬,他已中了屬於魔將的攝心之法。
能夠被攝心影響,也正說明他的內心存在漏洞,雖有人無完人之說,可無法無視對方的攝心,對現在的他來說,已是一個無法無視的重大弱點。
誠然,這是他的無相境未曾圓滿所留下的弱點,這是短時間內所無法克服的,但對方所展露出來的攝心之能,恐怕不少超脫凡俗的仙人都無法避免。
那幽明谷門口對於仙階以上強者的排斥,擺明了是將自己立於不敗之地,從進入這幽明谷開始,任何人便都逃不過她的掌握。
正在江月白沉吟之時,一個聲音已在他識海中響起,其中帶着一絲勾人魅意,正是無面。
“真是讓我意外啊。”
江月白睜開眼,所見依舊是那片血染的山莊,只是自己手中沒有嬰孩,也沒有在斬落劍光的必經之路上。
現在站在這裏的,是完全的他,只是周圍的一切依舊是幻境,而那個幼小的“他”,以及那
個嬰孩,則依舊在原本的位置,與那定格的劍光對視。
他是局外人。
亦是局中人。
那隱藏在識海深處的記憶,終是被無面的手段,完完全全的再度展露在他的眼前。
“看夠了?”
江月白閉上眼,掌心流雲匯聚,對着畫面某處一斬而下,在其鋒芒展露的那一瞬,無面身形顯現,只是隨着其手指一點,黑色的魔霧憑空而生,頃刻匯聚,如先前一般將掌風匯聚吞噬,須臾便再無聲息。
一擊不中,江月白神情並沒有太大變化,他的流雲手原本就不是專精於遠程攻勢的功法,哪怕將流雲氣旋凝練到了極致,終究不若貼身近戰來的得心應手,只是無論時流雲手的氣勁,還是他暗藏於氣勁中的小破空法,都無法在真正意義上傷到對方,當第一擊未竟全功之後,他就已經有了一個清楚的認知。
若不運用酒勁衝關,恐怕只有貼身肉搏之中,纔有可能找到機會真正擊傷對方的魔核。
但很明顯,對方不會給他這個機會,而現在的他,早已落入對方的幻境之中,縱然對方沒有辦法運用攝心將他操控,他的情況也並不算好,至少,他封存內心的記憶,完全無法掙脫對方的掌控。
無面以手掩脣,將那一抹笑意隱下,道:“你的過往還真的足夠神祕,這般大規模的人族內鬥,本座竟未能親見,實在可惜。”
江月白對此無法否認。
此時的神劍山莊之中,神座的數目堪稱恐怖,每一個都足以震懾一方,更不要提將四面八方圍得水泄不通的諸多軍士,在這一幕發生之時,神劍山莊的中生代與新生代強者已幾乎盡喪,真正還能夠反抗的,應當只有於癲狂之中劍斬自己幼子的小劍聖尚擎空了。
動用如此龐大的陣容,集天下之力圍殲一方山莊,的確在歷史中少有,正因如此,瘋魔的小劍聖還能從神座戰團之中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轉戰萬里,直直進入南聖域境內引發龍怒,又被後方追兵堵截,才最終被確認死亡,單單是這被逼到絕境時爆發出的強橫劍道,劍聖之名,便是實至名歸。
當年的他,直面的便是這般恐怖的劍道。
劍光之下,不論老幼,只有生死。
但他還能活着,而且還能從旁觀者的視角再次看到這灰暗的一天。
“這一切不過是幻境,我早已經歷過,你想要憑藉這些亂我心神,可不會有任何作用。”
對於江月白的話語,無面的回應極快,隨着她手中魔霧聚散,周遭的場景亦在變幻,隨着她輕吐出的四個字,直接令得江月白內心揪緊。
“你在害怕。”
畫面一陣變幻,江月白的周邊早已不是那一片血腥,只是一片青青草地,只是在這草地蔓延的邊緣,卻是一處光禿禿的懸崖,下方的深淵無比深邃,一眼望下,只會令人感到世間的渺小,一塊小石頭與一個人墜落其中,都只會是半空的小黑點而已。
少時的他便被一個少年提着,只得任由其將他提到崖邊,接下來會發生什麼,莫說江月白這個當事人
,便是饒有興致窺探記憶的無面,都停下了對江月白記憶的複製,專心欣賞這副畫面,口中嘖嘖稱讚。
“你能活到現在,還真是個奇蹟。”
“揹負着這樣的過往,你在害怕什麼?不用想着遮掩,就算你能夠無視我的操控,你心中的一切,依舊在我的感知之中,可沒有半分逃離的機會。”
江月白沒有回應無面的話語。
她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有着一種別樣的魔力,輕柔而刁鑽的扣動他的心絃,只是隨着體內小天地的反震,這種惑心之法傾刻便完全失去效用,無法影響他的心智。
真正影響他的心智的,是眼前的種種畫面。
無論是神劍山莊的那一日,還是被拋下絕神崖的那一日,都是他不堪回首的記憶。
前一日,他沒有護好懷中的嬰孩,只得看着他被神座的力量吞沒,連屍體都沒有剩下。
後一日,他連自己都沒能保住,唯一成功的掙扎,只有運用苦苦積蓄下的靈力,用盡自己小小身體中的一切力量,在墜崖之前,給了那個受人之託,驕傲自大的少年一記清楚響亮的巴掌。
不過片刻之後,他的脣角已微微揚起,道:“你可以試着看下去。”
“哦,那本座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無面淡淡一笑,指尖魔霧聚散之間,周圍幻境亦是大變,不過片刻之後,先前的一切場景,都被極度的漆黑所替代。
彷彿真實之中的那片魔霧幻陣,但幻陣之中的魔霧再濃厚,也無法達到這般深邃的漆黑。
這是極致的黑暗,更是充斥混亂的混沌。
無面嬌軀驟然緊繃,再難壓制心中慌亂。
哪怕只是讀取記憶,她卻能從中感受到一股凌駕於她的強大力量,在那股力量之前,就算是全盛時期,面有千顏,手掌萬傀的她,都只得俯首稱臣。
天魔只有一個神明,也只有那個神明,能夠凌駕於爲他創生的七大魔將之上。
“這是絕神崖底,我自小生長的地方。”
“你不是喜歡窺探內心嗎,現在,就給你看個夠!”
江月白的腳下,雲遊步驟然爆發,隨着他話語出口,他整個人已如炮彈一般,筆直快速的砸向無面所在。
幾乎是同一時刻,他將憋在體內的一股酒意引動,屬於武神訣的力量在體內驟然爆發,小天地將識海整個罩下,再不容許任何一點神念或是其他事物出入。
“我在你的神明頭上撒過尿,拉過屎,偶爾閒的沒事,在他頭上肆意蹦躂,他也無法活過來給我一下。”
“你所引以爲豪的攝心之術,還不夠被我重視。”
“既然進了我的識海,那就,別想輕易脫身!”
江月白的身影落在無面眼前。
他的右拳轟在無面小腹。
這一拳幾乎爆發了他全部武神訣的力量。
剛猛無儔,無堅不摧。
縱然周圍皆爲虛幻,他們的形體卻爲真實。
這一拳,當教天魔魂飛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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