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路邊,草的葉子隨著上方滴落的水滴抖動,還沒來得及反應,那水珠究竟是來自高遠卻夢一般灰色的天空,還是眼前頭頂的那棵自以為是的老樹。木質的車輪便深刻地碾壓著它面前的一切,隨後又試圖與當地的石子握手和解。恰好壓過路邊正打著瞌睡的草葉,木車一顛一顛地,木紋似乎再一次的變幻了,相互融合交錯成了嶄新的線條,融合得像是下游的河水流進了枯黃的晚霞。窗外的樹杈似乎定格在了一個平靜又和諧的位置,穩定的枝叉與被雨淋濕的掉皮的樹幹,恰好為風鳥提供一個歇腳的涼亭;只聞其聲不見其面的某條山間河流,就像林中陰影出悄悄行動的巨蛇,隨意地吐息即可形成山林中的陰冷之氣;山窪里幾只因恐懼而飛起的白鷺,飛了一圈又回到原處,靜靜地盯著河面的波紋發呆,像極了一位憂傷的白衣仙童來到人間;山窪後的山上有一席似飛墨噴濺的瀑布,在看不清的光線下,似筆墨的山泉急促地從某幾處岩石縫隙中噴出,好似一位懷才不遇的作家的晚年;而那座山便是布山。
很快,可能是因為天色漸暗,車夫敲了敲米白色宣紙糊成的薄簾子,示意車已經不能再往前了。確實如此,前方的路已經被雜草與東倒西歪的樹幹堵得死死的,如果執意前往,也只能依靠步行。
秋天濕冷的山間傍晚,有一種異常的淒美。幽藍的光線已經開始在巨大巨大的山谷盆地中反復反射,多次射穿人那薄弱的身板。走在這裡的泥巴上,有一種害怕深陷的感覺,令人下意識地提心弔膽起來。隨著自然落葉、死去的昆蟲軀殼、難以辨識的棕色毛髮,腳步一淺一深地潛入這片木林。拾起那副早已乾裂昆蟲軀殼,被風泥摧毀卻又以美的秘密保留下來,不知過了多少時節,再次似誕生時那樣溫暖的蜷縮在手心裡,彷彿能看到生命的再次回動復蘇和記憶永不愈合的傷痕。攀緣過一塊巨大但和善的石頭,出現了一間山間的小亭,這裡同樣聚集著幾位旅人。一個白色的亭子下,彷彿是山林間唯一的仙鶴展開了雙翼為這幾人做庇所。目光迎著暮色望向同一個遠方,每逢山風來臨,都會逐一吹風著他們額頭上被汗液粘連的發絲,和那被巨大山峰粘住得呆若木雞的眼神,以被晚霞啃噬到一乾二淨。那片逐漸轉為黑暗的幽藍的光也被眼前那深壑貪婪地吸允走了,皎然形成了幽暗的漩渦,林中的風鳥一些急於趕到遠方獻上戀歌;一些樹葉開始不理會風的吹拂,獨自上下浮動;含有夢成分的霧氣從山間中的某處緩慢散髮出來,或許是從某個古老的山洞里,或許是從某棵剛剛長成的樹苗中,也可能是某只在夢中誤食了小果的巨獸的吐息。在這巨大的山谷地,我們似乎找不到任何事物的源,更不要提什麼遠山近夢了。
不知不覺,身穿的紅白花紋的長衫、腰間緊緊系著簍子的女人,輕輕地哼著山歌轉身首先離開了白亭;隨後一位上半身半裸的壯士漢子拿起地上的行囊,也轉身融化進了山林。這座不存在語言的白亭,仍舊像是微人世間帶來火種的仙鶴不為風吹所動,直至黑夜降臨,它都不會離去。海如隨意地用黝黑的雙眸掃視著眼前的群山,命運與山體毫不在意地交錯在一起,形成了難以逃脫的齒輪迷宮。嗅著泥濘的生味與漆黑前林間最後的竄動。在這裡,迷失好像是件再普通不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