億萬星星的墜落４

大埔擔任凌家司機是這五年的事，他知道這個家充滿祕密；當初介紹他過來的是前一任的司機老德，大埔本來在開uber，因為老德太太包車跑醫院，間接得知老德生病在醫院長期接受治療，兩人年紀雖然差了一大段，但也算是同業，老德和大埔甚是投緣，就力薦他到凌家工作，大埔對於開uber的自由生活沒有不滿，但聽到老德的工資收入後，也就不再堅持，反正，開車到哪裡都是開，與其應付不同的客人，不如專心應付一個人。

老德從年輕時候就跟著老董事長，當時的老董事長也不過是個才剛白手起家四十多歲男人，靠著積蓄和老婆的財力支柱成立一間小型食品工廠，為了拉訂單，取信客戶，硬是咬牙貸款買下一輛賓士，請了老德當司機，把排場做足，雖然是打腫臉充胖子，但也確實為他賺到第一桶金，爾後，工廠從一間擴展到二間、三間，賺錢不再是為了生活，而是無法滿足的欲望，在同業的牽線下，他開始投資房地產，趕上了房市飛漲的年代，財富翻倍，累積破億，兒子長大後接手了工廠，老董事長則退休投入炒房，和幾個老總同好，到處在各地看房買房、賣房。

雖然是老董事長的專屬司機，但大埔還有一個工作，就是必須接送小少爺凌鈞上下課，董事長因為忙於事業，大多時間都住在另一套市區的房子裡，因此偌大的家裡，只有凌鈞和老董事長、夫人及幾個傭人同住，表面上看來就像一般家庭；大埔剛到這個家時，凌鈞還只是個小學五年級的男孩，他沒有有錢人家的跋扈或驕氣，反而有著不尋常的安靜，加上身形瘦小，父母又都不在少爺身邊，讓當時剛成為新手父親的大埔多了幾分疼惜，但見每天上下學接送小少爺，老董事長都堅持一起陪同，大埔以為這是爺爺對孫子的溺愛。

直到一次，老董事長因為身體不適，由大埔單獨送凌鈞上課時，兩人難得有交談的機會，大埔因為從未看過少奶奶，出於直覺的問凌鈞會不會想媽媽？凌鈞把臉撇向窗外，悶悶的說了一句不想，大埔有些吃驚，以為小少爺是害羞逞強，笑說兒子想媽媽天經地義，尤其是他這年紀的孩子，應該要跟父母住在一起成長才會健全，大埔越想越覺得小少爺可憐，提議載凌鈞去看媽媽，再去學校，然後以路上車況不好為由跟老師解釋就好了，大埔沒有得到預期的回應，覺得奇怪，往後照鏡一看，見凌鈞只是抱著肚子，表情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來時，嚇得把車停到路邊，以為小少爺身體不舒服，又見凌鈞始終不發一語，急得要帶他去醫院診，凌釣搖著頭拉住大埔的袖子，小聲說不要去醫院，只是肚子痛一下就沒事了；他以為那只是一次意外，但在幼兒園工作的妻子堅持，媽媽對凌鈞肯定是個不能提的話題，大埔為了印證，開始留心起老董事長一家的互動，發現不只少奶奶是個不會被提及的人，且相較於老董事長小心呵護的溺愛，老夫人對少爷的態度不只冷淡，幾乎可以說不用正眼看他，每當凌鈞喊她奶奶的時候，她臉上便會露出一股嫌惡的表情。

在大埔的記憶中，老董事長和夫人同時共乘後座的次數屈指可數，通常是年終或開春時，為了出席類似扶輪社之類的慈善活動，不不得不做的表面功夫，兩人在車上幾乎零互動，有一回，老董事長把酒落在後座，大埔奉命拿進會場，見老董事長和夫人一付鰜鰈情深的周旋在人群之中，不禁暗暗咋舌，一個女人究竟要多愛或者多恨一個男人，才會選擇過著假面的夫妻生活？大埔同妻子訴說此事，妻子一邊安撫著哭鬧的兒子，似乎心有同感的說道：「或許無關愛恨，而是不想承認自己婚姻失敗罷了，就像對一個母親來說，要承認自己是個失敗的母親有多痛。」大埔不禁想到，那拋下劉鈞的少奶奶，是否會承認自己是一位失敗的母親？

他很清楚有些事不是自己能過問的，他只是為了一份薪水，因此也很識相的選擇了沈默，當初，老德跟老董事長推薦他的原因，除了駕駛技術好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口風很緊，不八卦，只要後座的人不出聲，他就不會回頭；就像今天，車子沒有往學校開去，而是依循著老董事長的指示，停在市區一棟氣派的辦公大樓前，每個月都會有一天，他會載著小少爺來這裡，他不知道少爺來見誰，也不知道他來的目的，但每回少爺出來時，臉上總會有難得的放鬆，有時候還會帶份小點心給他，大埔仰望著那高不可攀、冷峻的大樓，心想，這裡應該就是少奶奶工作的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