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蕾曼婷，第一章（四）

「我之前就警告過你，腦袋一拍算出來預算絕對過不了我這關。」克蕾曼婷不耐煩地回答：「這麼多錢，我不能全砸在一個什麼產出都還沒有的計畫上。」

「那妳砸在大哥事業的錢算什麼？他的木材運輸公司到現在都還是個超級賠錢貨。」

「大哥那邊好歹開始有些收入，耕耘期賠錢免不了，剩下的問題不大。」克蕾曼婷反諷：「而你這邊呢，我親愛的二哥，連塊礦石都還沒開採出來。」

「我就只有半套探勘機具！妳是要我開採個鳥？」二幫主不屑地笑了：「要不然這樣，妳把妳花在南端據點蓋澡堂的錢分些給我，我就有錢買整套機具，很快就能挖出東西了。」

聽到二幫主知道她挪用經費蓋澡堂，克蕾曼婷尷尬笑了一聲，手不自覺繞著鬢髮，說：「才、才不是什麼澡堂，只是個洗澡的小木屋。」

她實在沒辦法跟這些從來都不洗澡、臭烘烘的男人解釋每日辛勤的勞動後，來一頓熱騰騰的澡是有多麼洗滌靈魂消除疲勞。

「真是享受，在深山荒野蓋洗澡的小木屋，還順便蓋了下水道跟廁所。我以為那些經費都是用來蓋製藥工坊，沒想到蓋成了度假勝地。」

「是呀，下次你路過南端據點的時候，別忘了來找我，我替你倒杯鮮釀啤酒，還替你留間上等客房。」克蕾曼婷沒好氣地說。

二幫主哼了一聲說：「總之，沒錢就沒機具，沒機具就沒產能。沒產能，我們來這裡幹什麼？」

「我們要先跟他們談交易！」克蕾曼婷知道他的最終目標就是擁有礦脈跟自建產能，但是這不是一蹴可幾的事。

「交易什麼？紅銅矮人一開始上談判桌就說他們不希罕我們的東西。」

「總是有辦法的，總是有辦法的。我就不相信他們什麼都不缺。」

「我已經跟妳說過，我的提案才行得通。把他們趕出這區域，圈出一個安全範圍，然後採礦，大賺特賺。」

「我也跟你說了，我否決。我們應該先跟他們和平相處，然後先從貿易開始，等到兩邊關係搞好，再開自己的礦場。你想想，就算我給你這些預算，然後機具運進來安裝好。」

她隨便指了大峽谷絕壁中的一個洞穴，說：「採礦機具都是用閃亮亮的銀幣堆起來的，只要紅銅矮人在對面架起弩砲，往那些機具來個幾發。」

克蕾曼婷展開雙手測量大峽谷兩端的距離，說：「大概⋯⋯兩百步的距離是吧？只要敲中一發，噹的一聲，那些閃亮亮的銀幣就沒了。你懂問題在哪嗎？」

「所以我說，把他們打出這裡⋯⋯」

「還要死多少人？」克蕾曼婷氣得失去耐性。

「喔？早上還在帶頭殺得起勁的人，現在跟我說起死人的事？」

「我喜歡帶頭衝殺，如果有必要的話，我可以從早打到晚，」克蕾曼婷聲音緩緩走低：「但是我不喜歡什麼努力都沒做就上去殺人、被殺。」

「總之就是不給錢？」二幫主恨恨地說。

「沒錢。」克蕾曼婷兩手一攤，說：「等你把紅銅矮人的和平條約簽下來，我再看看。」

二幫主帶著怒意別開頭，想了一下，只能說：「好，好，好。我努力看看。畢竟錢袋子就妳管的，糧餉妳發的，我還能說什麼？」

「本來就該這樣。」克蕾曼婷鬆了一口氣，終於把這個難搞的哥哥按捺下來。

「但是我要老實跟妳說，只剩一半的預算，我是連最基本的修繕跟要塞防禦都做不到，矮人要是認真打過來，我們這邊軟得像奶油一樣。」二幫主望著橋對面的要塞箭塔，若有所思地解釋。

「怎麼說？」

「妳過來看看，我來跟妳解釋，聽我估的價合不合理，是不是得花這麼多。」二幫主手指著一路綿延的峽谷，說：「妳看峽谷那邊，看到那些連接峽谷兩端的廢棄石橋了嗎？」

「嗯？」她走到大石橋邊緣手靠在護欄上，睜大眼仔細打量，發現遠方那些石橋或高或低，或寬或窄，目視可及總共十幾座，隱蔽在更遠方的蜿蜒峽谷之後，或者峽谷深處黑暗中的石橋也許還有更多。

「我的探勘隊伍沿著大峽谷探索，發現那些石橋要不就是整座斷了，要不就是木板全脫落了，只剩下滑溜的斜面。直通我們這區域的石橋出入口都堵死了，我猜是紅銅矮人以前對抗小惡鬼聯盟時主動封鎖的。我們這座石橋是唯一一個狀況堪用的，但是。」

二幫主扳起手指數數，說：「我們不能依靠矮人的善意，我們也要自己加固封死那些多餘出入口，免得矮人偷偷清除障礙，打我們個措手不及。你覺得這要花多少錢？」

「嗯，要花一點。」克蕾曼婷點頭同意。

「然後是我們這座石橋。」二幫主踩了鋪在石橋上的木板一腳，木板嘎吱作響，說：「我們這樣幾次來回衝殺，石橋也需要修繕。」

「什麼意思？」克蕾曼婷看不出這座橋那裡有問題。

「矮人當初打造這些石橋的時候，他們故意把石橋做成上窄下寬的三角形。上面這端只有一人寬，讓他們可以走在中間施工。他們就在左右的斜面上打洞插樹樁，然後在上面鋪木板。」

「所以？」

「所以這樣有兩個特點。第一，長久使用下耗損的是木板，維修起來只要換掉木板就好，就像現在這樣，我需要更換快損壞的木板，而且要找熟悉這種工法的黑鐵矮人工程師來更換，又是額外一筆預算。」

「聽起來不是很貴。」克蕾曼婷打量腳下木板，不覺得這要花到什麼值得一提的鉅款。

「別急，還有第二點才是真花錢的。矮人搭建這種軍事棧道，都會在某些地方留下節點。只要情況緊急，拆毀節點就能讓一整片木造橋面崩毀。妳看到的其他荒廢石橋就是這樣才一片木板都不剩。」

二幫主轉頭面對克蕾曼婷，說：「如果紅銅矮人決定來個玉石俱焚，打到這座橋上時順手拆了這座橋的木製結構，我們就可以打包回家了。」

「所以說，我們要找出那些節點，然後強化它們？」

「是呀，又是一筆錢。」二幫主笑著說：「幸好我們的工程師已經找到那些節點了，先省了一筆。例如這裡——」

二幫主迅雷不及掩耳拔出腰間匕首，揮刀砍斷木製欄杆上的一條繩索。

克蕾曼婷腳下木板立刻鬆脫陷落，她連人帶七八片木板掉進下方的石橋斜坡。

儘管反應飛快抓到了一條繩索，但她人止不住跌勢，一瞬間從光滑斜坡拋摔出去，木板霹靂啪啦地紛紛敲到她身上再飛出大橋，她僅靠那條繩索懸在半空中晃蕩。

被暗算了！克蕾曼婷吃驚地看著二幫主探出頭來，用帶著腔調的族語笑著說：「永別了，煩死人的小雛菊！」

然後一刀割斷繩索。

「雅爾克——！！」克蕾曼婷抓著斷繩下墜，大石橋以及二幫主可恨的笑臉急速縮小、遠離。

她警告親衛與弟兄們的吼叫也變成迴盪在峽谷間的微弱噪音，陽光與色彩從她身邊消失。

她張著雙臂不停落下，落入黑暗，落入深淵。

永別了，小雛菊！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