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用不恥,無能不亂,無為不懼,無欲不躁,無求不悔。
眼前的兩條分路基本上長得一模一樣,不僅方方正正,地面、牆面也平坦光滑,盡頭完全是一片漆黑,絲毫看不出通往何處,能看清的只有前方約莫兩百公尺內的地方,顯然再聰明的人也不可能判斷得出哪一條是正確的道路。
「真麻煩…走…左邊。」蒼諾皺眉嘀咕了一下,心想根本不用浪費時間去煩惱不會有結論的問題,隨便挑一邊走就得了,於是很乾脆地指了指較靠近自己的那一側,並示意另外兩人,但話幾乎才剛說完,站在另一側的弟弟卻做出不一樣的決定。
「我走右邊。」銀泉的語氣頗為堅定,明明不可能沒有聽見哥哥的提議,卻似乎不打算配合或再互相商量,使得蒼諾提起一半的腳頓時僵在半空中,而他接著解釋,「前面的路可能越來越危險,我們分散風險也好!」
喉結輕輕地滾動了一下,銀泉自己其實也有些緊張,過去他不曾和哥哥分開行動過,甚至他也喜歡追隨對方的腳步,在他眼裡,給他一個家並帶他長大的哥哥幾乎是他的一切,也是他困於黑暗時的光。
但曾幾何時開始,哥哥總是配合他的無理取鬧,他隨口一說要搬家就搬家,或是自己想幫助有難的人卻空無力量,於是強迫從小訓練有素的哥哥去救人,就連他說要參加試煉之路,沒有多大意願的哥哥在抱怨幾聲後,也還是默默跟在他身邊。
再這樣下去不行!不能再讓哥哥一直照顧他了。
他知道一旦繼續滿足於現狀,不僅自己會變成對方的絆腳石,還會對哥哥越來越依賴,但看著本人,他也實在開不了口說些什麼,因此這場試煉之路說不定可以成為兩人合理別離的絕佳機會。
兄弟倆靜默一會後,玄海也毫無保留地表達出自己的想法,「唔…不一起走嗎?」
他不喜歡拆夥的感覺,尤其他們重聚根本還沒過多久,因此聽到銀泉的意見後,臉上立刻就露出明顯失落的表情,而銀泉迅速將手按在他的肩上,像是安撫,又像是將他再往左側推過去些。
蒼諾暫且沈默不語,銀泉也未去看哥哥臉上的表情,不過他猜應該還是一如既往那副老是感到不耐煩的樣子,此時,他不禁微微一笑。
心情不再猶疑,銀泉一腳就往右邊分路踏出一步,說時遲,那時快,原本平面的地板忽地往下高度傾斜,他應變不及,整個人瞬間就滑了下去,耳後傳來玄海驚惶的一聲高喊,幾秒之後,他就落入一片漆黑之中。
「唔嗚…」銀泉控制不住發出哀呼聲,身體持續在黑暗中快速向下滑行,卻抓不著半點東西,空間裡只聽得見自己的鳴吼和衣服摩擦地面的窸窣聲,心臟好似被吊在一個離他很遠的高處,呼吸也變得急促,世界彷彿只剩下他一個人,同時一股莫名的恐懼襲來。
哥…
時間不曉得過了多久,銀泉覺得渾身麻痹,沒有了知覺,而滑梯猝不及防地一下來到了盡頭,接著砰咚一聲,發軟無力的軀體直接往前摔在地上,隨著他靜止下來,週遭也彷彿突然凍結起來。
唯一能動的眼皮輕輕眨了眨,接著眼球也反射性地上下滾動,但眼前依然伸手不見五指,甚至寂靜到讓人不曉得該不該害怕。
銀泉忽然想起自有記憶以來,每次他跌倒在地,過不久後視線前方就會出現一雙腳,然後比他大五歲的蒼哥就會蹲下來問他在做什麼,接著發幾聲牢騷後就把他拽起來,並且要求他好好跟在身後,而後一起走回家。
如今地板的冰涼開始漸漸刺入全身肌膚,於是他稍微抓握一下雙手讓氣血回流,接著掌心用力一推便坐直了身軀。
四周被徹底的深黑給完全籠罩,既無法測量身處空間的大小,也感知不到其中是否有其他物體,銀泉低頭一看,甚至也找不著自己。
將死的預感強烈襲來,不曉得為何他無法像平常那樣冷靜,以往就算夜梟組織的殺手站在身前,他都不會像現在這樣恐慌。
即便他參加試煉之路確實是為了不再拖累蒼哥並做了赴死的準備,但沒想到此刻來得如此措手不及,頓時體內的血液迅速地發熱滾流起來,連帶思緒也翻湧而上。
印象中,兒時的他待在蒼哥家比待在自己家的時間還多,不過他卻很少看見蒼哥家裡的大人,依稀只記得父母兩人似乎都是到處行醫助人的術士,因此忙得鮮少回來陪伴蒼哥,偶爾幾次回家,而他溜進他們家院子偷看時,便發現蒼哥在接受類似氣功訓練的指導。
其餘的時間就是兩人打鬧探險、一起玩耍的時光,且每天都一定要待到天空變得完全漆黑,接著蒼哥就會即時打斷他玩樂的興致,他才勉為其難地讓蒼哥推著回家,然後一沾到地板上的草蓆,他就會倒頭就睡,且睡得極度香甜,日復一日。
反倒他對自己父母的長相幾乎沒有什麼印象,他們平時很少主動和他對話聊天,總是兩人在餐桌邊說些他聽不太懂的話,而他要去哪裡也不會過問,而在蒼哥家則從沒餓過肚子,其實他一直不太懂「父母」兩字是什麼意思。
他記得很清楚的是那天在蒼哥家一起吃完晚餐和點心離開後,爸媽難得在家門口迎接他,並笑容滿面地表示要帶他去吃冰淇淋,而一球巧克力和一球草莓的口味到手之後,他就莫名地被一名陌生男子牽走。
他轉頭察看,記得當時父母手裡好像多了一箱手提包,然後頭也不回地快步離去,而接下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他都和其他不認識的孩子們同住,直到蒼哥某天突然出現並把他帶走。
「咿啊啊——哇啊…銀泉—!」玄海清亮的聲音忽然間劃破寧靜並持續放大,毫無克制的叫喊與回音讓銀泉不禁皺起眉頭,耳膜內則隆隆作響,回憶也就此中斷,而他忘了要起身閃避,於是接著就被玄海整個人重新壓回地面,「咦?我壓到誰了?銀泉嗎?」
「你很重耶…」銀泉被重力加速度過的玄海撞了個暈,不久後,則突然聽見不遠處刀片咻咻咻飛過的聲音,接著是一聲慘叫,於是他翻身抱緊身上溫暖的軀體,然後低語,「安靜趴好。」
小海這傢伙真會添麻煩!
他實在沒想到玄海竟然魯莽地跟著他滑了下來,一般人見到那種狀況不是應該嚇得往另一條路走嗎?真不曉得他是勇敢還是粗線條!
不過既然身邊多了一個人,銀泉當下只想著自己必須振作起來好好保護他,於是腦袋立刻轉動起來,而根據方才滑落的距離和斜度,他們是不可能往原方向回去的,勢必得要另尋出路。
「銀泉,你沒受傷吧?」玄海從銀泉身上坐起,同時順勢將對方拉起,接著環視了一下四周後,正準備指示方向時,就被劈頭一罵。
「你下來做什麼?這邊是陷阱啊!」銀泉終究忍不住碎念一聲,即使附近又聽見了其他慘叫聲,還是壓抑不住此刻的衝動,平時他才是老被嘮叨的那一個,但認識玄海之後,他都要變蒼哥二號了!
「你不曉得剛剛蒼哥的臉有多恐怖,但我原本就想下來救你。」玄海也不管此起彼落的哀嚎,著實生動仔細地描述了一番蒼諾當時的反應,語氣還有些委屈,見銀泉聽完後沈默,接著他抓住對方的手臂回歸正題,「跟我走。」
「等等啊!」銀泉有些訝異於玄海敏捷的動作,然後他們很快就貼到一堵牆上,接著沿著壁邊壓低身軀緩行,「小海,你看得見路?」
「一清二楚。」玄海簡單一應,然後謹慎地走在前方,兩人徒步好一陣子,霎時,玄海將銀泉往後猛力一推,接著便和來者打了起來。
銀泉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原本該救人的現在只能匍匐在地,且依稀只看得見兩團竄動的黑影,他實在佩服玄海在這種環境下還能和對方纏鬥,莫非這是長年在深海裡游泳習得的能力?
不知何時,近處又忽然多出了刀劍的聲響,兩種截然不同的攻擊竟聽著有些耳熟,他記得蒼哥身上一長一短的武器就經常發出這樣反覆交替的清脆擊聲,接著則聽見有人痛苦哀鳴後應聲倒地。
熟悉的腳步聲逼近,接著對方似乎蹲了下來,隨後低沈的嗓音向著他一問,「銀泉,你在這裡做什麼?」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