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與人之間的羈絆可以具象化,一個人身上會有幾條線呢?
根據兩人之間的交情,那線,肯定有粗有細,說不定,因為認知差異,還會有粗細不一的狀況。
如此一來,纏繞在G心靈上的那些線圈以及心結,也會一圈圈、一個個被人看見。而後,他會更加動彈不得,連呼吸都將戰戰兢兢。
「為什麼付出沒有回報?」
這是G的人生課題,從他開始和我交心起,或明說、或暗示,G的煩惱總和這個拖不了關係。
自以為了解他的人,會指責他的想法給人壓力。稍微了解他一點的人,會明白,他從骨子裡害怕孤單、害怕被拋棄。而最清楚來龍去脈的人,很清楚,這是原生家庭烙在他潛意識內的詛咒。
沒有多少人知道,被羈絆束縛,不是G自願的。
「很多人都覺得我不該要求回報,我不能有這種想法。」
某天,G載我回家,在我家一樓鐵門前,垂喪的坐在車上,近乎求救的說。你可以從他的聲音感覺到痛苦正在燃燒,彷彿喉嚨變成細針,那些話語硬是擠過,摩擦產生的熱灼傷了他。
在那些人眼中,G,是索討關注與陪伴的餓鬼。G聽多了,身體也漸漸排斥心中的渴望。
「我一直學習用理智克制自己不要有這些想法,但它就是會冒出來——」沒說完,但晃蕩尾音裡滿是慚愧。「他們說,我這樣下去只會一直失望,然後身邊不會留下任何人。」
「付出了,想要有回報,這不是什麼可恥的念頭。真的去要求別人一定要有回饋,才是不對的。……」
那時,我想起了G的父母。我們不曾謀面,在我印象中,他們用情緒勒著G的人生,已經二十幾年了。在父母眼中,G的人生意義就是榮耀雙親。但這種家長太多了,多到G不曾懷疑這種期望是不健康的。
為了避免父母親說出「我們努力養你,你卻……」,G拚命努力。而人總是貪心,G的雙親看他能符合七成的期待,就會用鼓勵的話語,期待他符合八成,九成,從未認真想過G的極限。
一旦失敗,就否定他,用自以為是關心包裝失望與責備,緊勒著G。為了承擔那些鼓勵與失望交錯的話語,G已經無法思考其他的事情。他為父母而活,努力的蒐集他們的期望,凡事以榮耀父母優先。
終於,G被掏空了。
G只能從別人獲得關懷,但父母只教他一種交易方式。G理所當然的,用盡自己所有資源,犧牲奉獻,只希望與其他人繫起一絲羈絆,與他人綁在一起,他才能弭平空虛與不安。
「他們說,人與人都是獨立的個體。」G如此說,背起書包,上面一大串吊飾晃盪著。他每參加一次活動,吊飾就會多一個。
不用我說,G也很清楚,但家庭的詛咒讓他成為了捲線器。就算這些羈絆會打結、會斷掉,會將他勒出傷痕,G也只能繼續付出,乞求他人施捨他一些陪伴。否則,他便是無線可蒐集的雜物,多餘而毫無價值。
「也有人跟我說,你有權利不要為了他人而活。但我真的做不到。」
這些人太幸福了,他們還有自我,所以才會不清楚。以為自己有選擇,G也應當如此。殊不知,在家人的詛咒下,G的選項從來就只有一個。笨拙的G無法細膩的將千思萬緒纏繞交織成平整的話語,他的解釋總是帶著分岔的情緒,鮮少有人可以替他梳理出真實的感受。
可是,我也笨拙,只告訴G:「對你來說,這不是件容易的事。」目送他騎車離開。
G在大學的最後一年意識到這件事,至今也未能解開詛咒。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