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是原罪嗎?對於南韓小提琴家金本索里(Kim Bomsori)來說,常常還沒上台前,外貌就為她說了太多的話。在臺灣見諸許多報章雜誌,你可以看見類似「具有仙氣的小提琴家」、「春天氣息的化身」、「長髮配長裙的女神味」之類的盛讚。但這真的是金本索里的寫照嗎?
不,金本索里也許真的美。但她令我感動的,始終在於她是一位「美麗失敗者」(借用李歐納柯恩的書名)。
小時候金本索里參加了鄭京和的一場演奏會,從此立下了想要和京和阿姨看齊的宏願。但這一路走來,比你想像的還要辛苦。因為家中很多兄弟姐妹,父母親無法陪她,金本索里總是自己去上課,一個人回家。她很小就知道音樂路是一條孤獨的路。
在臺灣樂迷的印象裡,不會忘了第十五屆柴可夫斯基大賽。那年她是進入決賽的六人之一,首獎從缺,堪稱臺灣之光的曾宇謙獲得銀牌,而金本索里名列第五。
第五名很光榮嗎?說實在的,攤在一堆大賽金牌得主的名單面前,不太能夠拿來說嘴。但這正是我喜歡金本索里的地方。正因為不想讓容貌為她說了太多的話,她始終想要用琴藝說服大家。2010到2018年間,她日日修練,參加了無數國際比賽,包含伊莉莎白女王大賽和維尼奧夫斯基國際小提琴比賽,前者獲得了桂冠獎,後者則拿了銀牌。
這意味著什麼?我們都容易受到媒體過度操作的影響,你或許可以這麼想(金本索里太美但琴藝未必跟得上),但你不能說相反。金本索里是個超級勤奮的孩子,從來沒有辜負當年因為看了京和阿姨的演出,便立志「像她一樣好」的心願。
大小戰事,她幾乎無役不予,沒拿第一名又怎樣?最重要的,不斷地去嘗試,失敗了就擦乾眼淚,咬著牙根和血吞,告訴自己沒關係的:I will keep on trying and I will survive。
人們看金本索里好美,但很少人知道她藏在衣襬底下的手掌,是多年以來練琴不輟的琴吻之傷。文學與劇場大師山謬貝克特,認為成功的人,並不值得特別讚揚。他關心的從來是行過死亡蔭谷、歷經失敗火焰卻活了下來的人們,他們看似平凡卻足以激發人心。金本索里也是這樣的人吧?「try again, fail again, and fail better」,每次小小的失敗,只要不放棄,最終會累積成壯觀的成就。
比起那些一鳴驚人,第一次比賽就拿大獎的新秀來說,金本索里的「失敗」故事,呼應生命真實的境況,也就更接近我們努力的樣子。金本索里好美,但她的美不只是外貌的好看,那會隨著時間消逝;而是一隻草一點露,她把對小提琴的愛和努力,昇華成一場生命的修練之旅。
如今的金本索里,堪稱同輩中發展最好的小提琴家,每年超過百場的演出,曲目之多,她已經多年全年無休,是同輩小提琴家中曲目最廣的人,與世界頂尖樂團和指揮大師定期合作。經過大小音樂會和國際比賽的洗禮,她以努力證明她的音樂之美與容貌之美已畫上等號,驚艷了無數樂迷和同輩音樂家。例如「蕭邦大滿貫得主」——布雷查茲看到她比賽的表現,就大受感動而邀請她成為音樂夥伴。
金本索里的優美,值得細細品嘗,用心琢磨。比起大編制的協奏曲,我尤鍾愛她的獨奏和室內樂:像是獻給寂寞之人的一首首心之圓舞曲,那樣熨貼著憂傷的靈魂,那樣溫柔地親吻著苦難。這次金本索里受邀巴哈靈感來台演出,帶來的就是這樣動人深刻的靈魂小品,包含舒曼和德布西的小提琴奏鳴曲、柴可夫斯基的〈美好地方的回憶冥想曲〉等曲目,令人好生期待。
「不要因為我美就覺得我是花瓶,我美是因為我不花瓶:我努力讓自己在傷口上開出一朵不可能的花」。誰的人生不是一路走來坑坑疤疤,一邊不讓身上零件散落滿地、一邊還唱著昂揚的歌?這樣的金本索里讓我擁抱自己、愛上自己,值得我大力推薦給也和生命拔河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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