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體下意識地顫抖起來。
不是憤怒、不是恐懼,而是一種本能的肌肉記憶。
一隻手突然握住了我,我猛地轉過頭,剛好對上許濯錯愕的目光。
「你……」他微微蹙眉,看着我的眼中滿是擔憂。
我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冷靜,把手從許濯的手裏抽了出來。
「我沒事。」我的聲音不自覺帶上了一點冷意。
許濯卻明顯不相信我說的沒事。
他目光深深地看着我,半晌,他似乎想到什麼,又慢慢地將目光移向了車窗。
在看到外面三個人的時候他明顯愣了一下。
接着,我聽到他小聲呢喃:「他們怎麼在這?」
我愣了下,猛地睜大了眼看着他。
「你認識他們?!」
許濯收回目光,再次看向我的眼神有些複雜。
他似乎在猶豫該怎麼跟我解釋。
好半天,他只是緩緩道:「他們……是你曾經的養父母吧。」
我慢慢挺直了身子,看着他的目光滿是不可置信。
張了張嘴,我失聲道:「你怎麼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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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濯嘆了口氣,他沒有馬上回答我的問題,而是若有所思地往外看了一眼。
「他們是來找你的?」
我按住心裏的疑惑,輕聲道:「大概吧。」
畢竟在這個地方除了我,他們也不可能認識其他的人了。
許濯點了點頭,他解開安全帶,轉身就想下車。
「你等等!」我下意識地叫住他,語氣有些焦急。
許濯的手已經按在了車門把上,聞言,他轉過頭,眼神溫柔地看着我。
「別怕。」他輕聲說:「你就在車裏別動,我去幫你解決。」
我張了張嘴,想要阻止他,想跟他說我自己可以。
然而對上許濯溫和又堅定的目光,到了嘴邊的話我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默默地收回伸出一半的手,我垂眸低語:「你小心,不行就叫保安,別跟他們起衝突。」
許濯輕笑一聲,轉身利落地下了車。
許濯的車是單向的車窗,我在裏面可以清楚地看到他挺拔的身影大步走到我養父母的面前。
我看到他跟我的養父母說起話來。
我養父母帶着他們的養子先是警惕地看着許濯,再聽許濯不知道說了什麼之後,突然變了臉色。
許濯臉上已經沒有了平日裏面對我時溫和的笑意。
此時的他更像是我記憶中熟悉的許學長、許總。
冷淡強硬,又帶着讓人不容置喙的壓迫力。
我聽不到他們說了什麼,但這一刻看着許濯的身影,我的內心卻奇蹟般地平靜了下來。
其實從前給他做助理的時候,私下裏我雖然沒少挨他的罵,但跟他在外面,他卻從來沒有讓我受過一次別人的欺負。
許濯平日裏看起來似乎有些不近人情,其實熟悉他之後卻不難他發現他是有些護短的。
他就像是一棵長勢茂盛的大樹。
因爲自己足夠強大,所以同樣可以帶給身邊人滿足的安全感。
我看着他拿出手機,氣場冷厲地對着我養父母說了幾句什麼。
接着養父母表情一變,他們肉眼可見地緊張起來。
跟他們緊繃的狀態相比,許濯顯得自然從容得多。
他最後說了句什麼,然後利落地轉身回到車裏。
我看到養父母一家僵在原地,沒過多久,他們三個人便灰溜溜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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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許濯回到車上之後我立馬問他。
「你們聊了什麼?」
許濯拿起旁邊的礦泉水喝了一口,渾不在意地道:「他們的兒子要結婚,來問你要錢的。」
我愣了愣,心裏頓時荒唐得有些想笑。
想當初他們連學都不想讓我上,要不是後來遇到了好心人資助,我恐怕連高中都上不了就要出來打工。
結果這麼多年過去,他們竟然想讓我來給他們的養子出彩禮?
他們怎麼好意思啊。
我嗤笑一聲,聲音裏不自覺露出一絲冷意:「做夢。」
許濯笑了笑,他看向我,眼眸裏看不出絲毫戾氣。
「嗯,我跟他們說了不可能。」
我沉默了一下,猶豫了片刻,我終於低聲道:「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我是從孤兒院長大的?」
我確定在大學的時候我從來沒有透露過我的家庭情況。
知道我真實身世的也不過就是我的導師而已。
至於工作以後,就更沒有人會來打聽我的家庭情況了。
許濯是……
「你……」他開口,聲音卻滿是猶豫。
對於他這樣的態度,我更是止不住的困惑起來。
許濯他……到底還有什麼沒告訴我?
「唉,算了。」他嘆了口氣,有些自暴自棄一樣地抓了抓頭髮。
「你以前是不是被一個匿名的好心人資助過?」
我愣了一下,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接着,我突然理解了他的意思,睜大雙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是你?!」
許濯點了點頭,解釋道:「準確說是我媽,你是她私人名義資助的,所以新聞沒有報道過。」
我被這個消息搞得有些發矇,大腦感覺一下子混沌了起來。
「她信佛,每年都會做一些慈善項目,而且十分相信不留名的好事才叫真的做好事,所以你不知道是誰資助了你也正常。」
我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太陽穴。
好半晌,我才艱難的理解了許濯的意思,說道:「所以你一直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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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許濯否認:「我是研究生時候無意間知道的,王導說漏嘴了。」
我一言難盡地看着他。
許濯摸了下鼻子,他輕嘆道:「楠楠,你一直不接受我,是因爲不信任我嗎?」
他說得很認真,雖然看似在問我,但語氣卻十分的篤定。
他說得沒錯。
我看着他沒有說話。
「我的確是從大學開始就喜歡你的,而我注意到你也確實是因爲你是我家資助對象的事。」
接下來,我聽到許濯簡短地告訴了我那件我一直想不明白的事——
他爲什麼會喜歡我。
「我無意間從王導那知道你的身世後特意去了解了下你過去的一些履歷。」
「最開始只是單純的好奇我媽資助對象的學習情況,結果後來在瞭解中,我卻越來越覺得你十分的優秀。」
「其實在你那晚喝醉跟我告白之前,我真的一直都沒發現你喜歡我。」
說到這,他頓了一下,抬眸看了我一眼。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對於這一點……我還真是一點都不意外。
畢竟當初我是真的很清楚我跟許濯之間的差距,所以一直把邊界感保持得十分的好。
再加上我當時離開了福利院,身上還欠着助學款。
所以比起大學生所向往的那些情情愛愛,還是好好學習努力搞錢更適合我。
我在上學時候跟許濯最多的接觸就是在做實驗的時候搞不明白去請教他。
因爲我們導師很忙,加上許濯確實厲害,所以我們經常會被導師扔給他這個學長。
我當然知道當時有很多人都藉着問題的名義去撩撥許濯。
但我確實沒有那個心思,也沒想到他竟然會關注到我。
「總之,在學校的時候我就發現自己喜歡上你了,但你一直讓我覺得你對我不感興趣,所以我也沒敢更進一步。」
我嘆了口氣,實在沒想到我們竟然陰差陽錯地暗戀了對方這麼多年。
「後來畢業之後我回家接手公司,你來應聘我助理的時候我特別驚喜。」
我忍不住打斷他:「你驚喜?我感覺你當時都快嫌棄死我了。」
許濯有些委屈的辯解:「我那就是不好意思,不然憑你當時的資歷怎麼可能成爲我的首席助理。」
我:「……」
好的,你說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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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我本來是想在工作中慢慢跟你日久生情,結果誰想到你喝醉之後不但跟我告白還勾引我,我被你無情的利用完之後轉頭就丟,還一丟就是這麼多年。」
說到最後,感覺他委屈得都要哭了。
我:「……」
救命,我真的要覺得我對不起他了!
「那還不是怪你不告白!我當時跟你的差距,我哪敢說我喜歡你啊。」
我摸了摸鼻子,準備倒打一耙。
順便……說的也是我的真心話。
許濯嘆了口氣。
他沒有反駁我,反而說道:「是,你說得對。」
「是我的錯,我從來沒有考慮過你的心情,只是站在我自己的立場上覺得時間還多,慢慢來得及。」
他輕聲說着,語氣溫柔中又透露着毫不掩飾的真摯。
我愣了下,忍不住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許濯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按在我的脣上,他溫柔地打斷我。
「我沒有哄你,我的確是這麼想的。」
「我最開始就是被你的優秀所吸引,明明身世並不好,卻比所有人都更積極地活着。」
「你有自己的目標,有自己的夢想,從不因爲身份自卑自憐,而是永遠堅定地向着前方前進着。」
「相比起你,我有着過於順遂的成長經歷。這也導致我忽略了,當時對你而言什麼纔是最重要的。」
「我一直不想提關於我家是你資助人的事,就是因爲我不想讓這件事成爲道德綁架你的籌碼。」
「曾經是我沒有給你向我走近一步的勇氣,所以這一次,我來靠近你就好。」
「楠楠,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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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臥槽牛啊,我怎麼不知道他這麼會說話?」
「噓你小聲點,一會兒嚇着楠楠了。」
「我靠你別擠我啊,讓我聽聽楠楠怎麼回應他啊!」
「……」
我:「……」
???
我震驚的轉過頭,發現身後的車窗不知道什麼時候被許濯打開了一條縫。
好傢伙,怪我聽許濯告白太入迷了,都沒發現背後冷颼颼的。
車窗外面,我們一家人甚至包括我那好大兒,正整整齊齊地對着我笑。
我:「……」
講真的,多少是有些嚇人了。
一瞬間我連許濯剛剛一番剖白給我內心造成的衝擊都顧不及。
打開車門下車,我震驚地看着他們說道:「你們怎麼出來了?」
我爸眼含熱淚道:「是許濯告訴我們你被你養父母刁難了讓我們出來接你,沒想到楠楠你以前竟然經歷了這麼多事情,怎麼都不告訴爸媽啊。」
我媽已經抱住我,低聲啜泣起來:「楠楠你受苦了,你放心,那一家人我們不會放過的。」
大哥抱着好大兒,輕輕咳了一聲:「那什麼,我們不是有意偷聽你們說話的,主要是你們聊得太投入了,我們不好意思打斷你們。」
二哥瘋狂點頭附和:「是啊是啊,我們不是故意的。」
三哥摸着下巴道:「不過許總人是真不錯啊,要不爸你考慮下真的讓他入贅算了。」
我爸:「確實……我明天約一下許軍,看看他們那邊是怎麼想的。」
我:「……」
許軍是許濯的親爸。
我無語地看着他們,伸手把兒子從大哥懷裏抱了過來。
兒子趴到我肩上,突然對着我身後高興地大喊:「爸爸!許叔叔你是我爸爸對不對!」
我:「???」
我轉過頭,看到許濯不知道什麼時候下了車,已經走到了我的身邊。
他笑着摸了摸兒子的頭,眉眼彎彎道:「你問問你媽媽,我到底是不是你爸爸呀?」
「唔。」兒子看向我,眼神十分的清澈。
我:「……」
我還在猶豫該怎麼說,兒子已經展顏笑開了:「媽媽你不說啦,我早就知道許叔叔就是我親爸爸啦!」
我:「???」
「你怎麼知道的?」我忍不住脫口而出。
兒子笑嘻嘻道:「我跟許叔叔根本就長得一模一樣好不好,媽媽笨,這都看不出來嗎!」
我:「……」
我下意識地比對了一下兒子個許濯的臉。
嗯……
我一把把兒子塞到了許濯懷裏,忍不住羞憤地捂住了臉。
好傢伙,這親父子怎麼能長得這麼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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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濯抱着兒子輕輕笑了起來。
他往前一步跟我並肩而立,然後看向我的家人,他溫和又堅定道。
「叔叔阿姨,還有三位哥哥,我的心意剛剛你們已經聽到了。」
「我是真的喜歡楠楠,也認識到了這些年的錯誤,我願意把我們許氏所有的股份都無償轉讓給楠楠,希望你們相信,我以後會好好照顧她的。」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許濯。
他毫無一點玩笑的意思。
我爸媽跟哥哥們已經眉開眼笑起來,他們一邊客氣地說着「不用不用」。
一邊已經在跟許濯商量兩家父母見面的事情。
我忍不了了,乾脆把兒子又從許濯懷裏搶過來塞進我大哥懷裏,然後拉着許濯就走。
「有什麼話晚點說,我先跟他把事情解決了!」
我急匆匆地對着我爸媽他們喊了一句,然後便拉着許濯頭也不回地走到了一個沒人的地方。
許濯全程笑眯眯的任我拉着跑,一點反抗的意思都沒有。
我把他拉到角落,咬牙切齒了半晌,然後忍不住抓住他的領子惡狠狠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明明我養父母都被他給趕走了,他還發信息讓我家人出來接我。
而且接就接吧,還全家都來,連我四歲的兒子都不放過!
還有那個車窗……
因爲我是背對着我家人,但許濯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他絕對是故意把車窗打開的!他早就算計好了!
我磨了磨牙,一時間很想把他打一頓。
許濯笑眯眯的任我拽着,渾身放鬆的樣子看起來好像任我宰割一樣。
他從喉嚨裏發出幾聲輕笑,看着我的目光滿是愉悅的愛意。
「嗯,我是故意的。」
「我想讓你的家人知道我的心意,畢竟我是要入贅的,他們不同意我入贅不了啊。」
許濯邊笑邊說,我被他低啞的聲音撩得又羞又憤,忍不住伸手錘了他一下。
結果許濯笑的更歡了。
我拽着他的衣領咬牙半響,最後還是忍不住嘆了口氣放開他。
嬌嗔的瞥了他一眼,我故作平靜道:「你也不用把一切的錯都歸到你的身上。」
許濯沒有說話,他只是帶着笑意溫柔的看着我。
我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放棄似的長出一口氣。
轉過身,我大大方方的看着他的眼睛,目光滿是認真。
「暗戀也好、假酒誤事也好、分開這幾年不見也好,造成這一切的人是你,同樣也是我。」
「過去我們之間的確有很多無法逾越的鴻溝,這是客觀存在的事實,我不需要你全部歸成自己的錯。」
「同樣,我也不想去討論我當時的選擇是對是錯。」
「許濯,既然兜兜轉轉我們還是走到了一起,我想爲了自己勇敢一次。」
我突然拽住他的領帶,將他拉到我的面前。
接着,我在他微微瞪大的瞳孔中毫不猶豫的吻上了他。
從校園到職場,從孑然一身到滿是牽掛。
我跟許濯錯過了許多年,卻又好像現在纔是我們遇到對方最好的時間。
時至今日,他終於驅散了我內心最深處的恐懼。
從今往後,我將大大方方的跟他在一起。
輕輕貼着他輕薄的嘴脣,我能清晰地感覺到他稍顯凌亂的呼吸。
我微微一笑,輕聲說道:「許濯,我喜歡你。」
「當你在愛我的那一刻,我也同樣愛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