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他感覺恐懼並不是害怕，更像是自己並不真實存在。

「你注意到山頂的光是綠色的？」

坦尚尼亞裔英國作家阿卜杜勒拉扎克．古納早期的長篇小說，故事設定於𝟭𝟵世紀正面對德意志帝國勢力強烈侵襲的坦尚尼亞，而此地早在𝟭𝟬世紀已經歷阿拉伯人與波斯人的統治。
主角優素福（古蘭經中稱虔誠的人）自小被買賣至商人阿齊茲名下，身而為奴，天生聰明伶俐、皮相美好，在各種環境與強勢面前都能獲得寵愛，異性更是常為他迷戀瘋狂。但天真浪漫性格的懞懂，在強迫勞動、長遷與不得自由的選擇際遇之中，逐漸消耗磨損。

讀完《天堂》的當下，我陷入長長的沈默。

書裡有小而確實的美好，
例如歷經長途旅行歷劫歸來的素優福，嘗盡人類身處荒野的危險、不同種族之間的壓迫剝削，諸如此類的現實殘缺，讓他身陷恐懼並成長熟練的同時，卻仍保持著孩童般嚮往天堂的純真與對萬物的敬佩臣服，

他說：

「山頂的光是綠色的。我從沒想過光可以是那種顏色。空氣乾淨得像洗過似的。當清晨陽光灑落蓋滿了雪的山頭，感覺像是永恆，好像那一刻會永遠停留不變。黃昏時待在湖邊，講話的聲音可以一直飄向天際。有一晚，我們在山區，停在瀑布旁。那瀑布美到好像一切圓滿。然後一個男人跑來想趕走我們。不管白天晚上，每一個地方都因各種聲響翁鳴震動。一天下午靠近湖邊，我看到兩頭吼海鵰靜靜棲在橡膠樹上。突然牠們猛力往上衝，尖叫了二、三聲，脖子往後，鳥喙張開朝天，翅膀拍動，身體緊繃。一會兒後，胡的那一頭傳來微弱回應。又過幾分鐘，一片白色羽毛從雄鳥身上脫落，在一片寂靜中慢慢飄落地面。
哈利爾聆聽不說話，偶爾嗯嗯響應。當優素福以為他睡著，停嘴，他馬上在黑暗中冒出問題，督促優素福繼續說。有時候優素福回想到廣袤的紅色大地上簇擁人類與動物，山崖聳立湖裡如火焰之牆，他自己也會震懾無言。
優素福說：『像天堂之門。』」

^譯者朗讀

也有對殖民掠奪年代的反思與追問，
我對最後一段印象深刻，優素福在面對各種強權迫下，無法主宰自己命運的失根失落，進而進入一種失語。

他說：

「無論到哪裡，人們都會問他的父母親兄弟姊妹，他帶來什麼，又想帶走什麼。這些問題除了迴避，他沒有答案。主人則會深入奇怪的國度，香水籠罩全身，隨身一袋袋不值錢的小東西，以及確定不移的優越感。森林裡的白人會坐在旗幟前，士兵持械圍繞，一無所懼。
優素福沒有旗幟，也沒有名正言順的優越自覺。他有的只是眼前這個小世界，而他還自以為了解這個小世界。」

曾經跟朋友討論過，我們的世界為何會是現今的樣子？話語優先權的佔有、歷史的簡化與重構，無時不刻地在影響著我們以及往後的人們，眼裏世界的樣貌。

在台灣非洲、黑人殖民相關的文學在尚未開拓市場的今日，好感謝出版社與相關人員協力出版古納的系列作品，附錄裡作者𝟮𝟬𝟮𝟭年的諾貝爾文學獎致詞中道：

「寫作不能只談一件事，不能只著墨此議題或彼議題，關切某一點或另一點。
　寫作可關切的不離人生，所以人的殘酷、愛和弱點終將成為主題。
　我也相信，寫作還需揭示什麼可以改變，
　揭示專橫目光看不見的東西，
　揭示讓人們無須在乎自己身材矮小及輕蔑目光而培養自信的事物。
　因此，我覺得有必要寫下這些，並且真誠地去寫。」

在讀者的立場，雖然多閱讀一本書並不能立刻解決絲毫不平等現實，但我始終相信文學的軟性力量，能夠漸進地塑造出更美好的樣態，關於一個同理、善良的人格輪廓，意識到現實與殘酷時能直視問題，不轉移視線。

^{書名：《天堂》
作者：阿卜杜勒拉扎克．古納 Abdulrazak Gurnah
譯者： 何穎怡
出版社：浪潮文化
ISBN： 97862697521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