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冷靜地將口中的啤酒給一口含盡,但當瓶口抵達嘴唇前緣的時候,一股寒顫從我身邊滑過。那是一種因為大量資訊堆疊在腦部,而靈光乍現的感受。我將啤酒輕輕地放在桌上,遙望著冰箱,林納悶地看著我。我將手中那疊帳單拉開,比對每個物件,我知道剛剛那個翻閱的剎那,我彷彿可以抓回剛剛感到詫異的時刻。
越是檢視帳單,越是感到不寒而慄,每份帳單都已從信封袋抽出,一張一張堆疊在一起。我很快地翻閱到一張看起來消費金額毫不手軟的帳單,回到了我靈光乍現的剎那。
「聽好,金。」林走了過來,試著要我冷靜,我知道他心思細膩,他似乎注意到這瘋婆娘留下的信物,而就在我感受他想試著想要安慰我的當下,我瞥見箱底放的一疊帳單,我心底立刻回想起她信中所展現的自信。她擁有我的卡號、密碼,甚至是簽名。
「全是我的刷卡記錄。七張卡。金額並不高,這就像是──」我突然啞口,沒想到真正的不知所措會如此狼狽。
「金,她在證明她辦得到,你必須得認真回想,這些金額肯定會有簡訊通知。」
「不,我根本沒收到。」我用力地滑開手機,裡面躺著上個月各種刷卡通知,但就是沒他媽的我手上這疊帳單消費。
「好,有女生可以任意打開你手機嗎?」
「你知道我跟人一夜情根本沒時間打開手機!」
「但眼前我們沒任何刷卡簡訊通知,除非銀行出了什麼差錯,你沒收到就代表她能任意刪掉你的簡訊通知。」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的口吻就像是甩態的小男孩。
「她知道我們工作室的班表,她甚至知道我助理去出差了,她知道我會收這個變態包裹。金,這個人幾乎知道我們生活的所有細節,我連前一晚在趕稿她都知道。她絕對是我們非常熟悉卻不曾懷疑的人。你真的得好好回想起來。」林的口氣像是隻驚慌失措的路邊麻雀,我們都像是面臨初夜的人,面對犯罪、面對無法解釋的事情顯得羞澀又過份擔憂。
「我們要報警嗎?」我失神地說。
「你覺得他們會怎麼做?找指紋?追查發信人?她能不動聲色地任意刷你的卡,你認為她會單純到不去抹除掉任何線索嗎?」
「我知道。但這些事情不是我們能處理的。林,我忘了跟你說,我早上有收到她的紙條,就在你打給我之前不久。」我遞給他我外套暗袋裡的紙條,那張早上放在飯店桌上的惡夢序曲。他有些錯愕地閱讀起,將我的恐懼一起搭配進去,入嚥。
「真是瘋狂,她是認真的。唉,是四小時嗎?」他低頭再次看著血紅木箱上黏貼的紙條。
「他逼我公開對他示愛,這我怎麼做得到?」
「那就看看吧,我們等下去,然後看看她會做什麼,畢竟憑藉著這木箱的線索與事情的嚴重性,警察是不會認真追查的。我想我們需要一些酒精來舒緩一下。真是湊巧的便宜啤酒。」林眉頭深鎖,結束蹲姿,我們一同從充滿血腥味的工作室褪出,一同欣賞著這走道上美好的平靜片刻與潔白。我們不發一語地從冰箱拿出廉價啤酒暢飲,彷彿宣告著今天與昨天沒有什麼大不同,那是男人可笑又崇高的逃避,是這輩子不會停止的旅程。
我很想冷靜地將口中的啤酒給一口含盡,
但當瓶口抵達嘴唇前緣的時候,
一股寒顫從我身邊滑過。
那是一種因為大量資訊堆疊在腦部,而靈光乍現的感受。
我將啤酒輕輕地放在桌上,遙望著冰箱,林納悶地看著我。我將手中那疊帳單拉開,比對每個物件,我知道剛剛那個翻閱的剎那,我彷彿可以抓回剛剛感到詫異的時刻。
越是檢視帳單,越是感到不寒而慄,
每份帳單都已從信封袋抽出,一張一張堆疊在一起。
我很快地翻閱到一張看起來消費金額毫不手軟的帳單,
回到了我靈光乍現的剎那。
「林,你的啤酒?我記得你在工作室不會喝這種的。」那是我對林的瞭解,這傢伙絕對只會在工作時喝紅酒,因此當他打開兩瓶啤酒拿給我時,我的下意識才開始發覺這一刻並不單純。
「是啊,晴依幾天前要把一些資料給我,結果她跟她朋友一起搬來了這一堆啤酒。」林隨性地說。
「晴依?」
「是啊,她說是你託她帶給我的,什麼來著……好像是廠商臨時給你一堆吧?你在外面懶得搬回家了,總之我沒仔細聽,然後我就放在冰箱旁,然後順便冰了幾罐。」微弱的酒精並不會影響男人的思考,只有下半身的誘惑才會。
「我怎麼完全不知道這件事?」我的直覺好像越來越準確。
「等等,你的意思是?」林吞了吞口水。
「我可能需要打一通電話。」我用手指著帳單明細,一邊撥電話給晴依。
「該不會……她媽的。」林緩緩地放下啤酒,他的肢體語言表示『真是夠了』。
電話響鈴持續乏味地響著,
我希望晴依什麼事情都沒發生的好,
當我直覺會進入語音信箱的時候,
我聽到了她的聲音。
「哈囉。」
「晴依,聽我說。妳前幾天有拿一大堆啤酒給林嗎?」我口氣急促。
「哦,你說啤酒喔。」她的反應就像是這件事只是我們生活中的一件小事,再平凡不過的語氣。
「沒錯。」
「是啊,不是你說要帶給林的,怎麼了嗎?」
「我說過?」我的遺忘從這一天開始開始不受控制地宣洩,慘烈地,滂沱地。
「是啊。你就是這麼說的啊。」
「我是打電話給妳,還是留言給妳?」
「嚴格上來說都不是,當時我出辦公大樓時,有個櫃檯小姐通知我的。她說你在她那邊留了言,要我幫忙將這些啤酒帶到林的工作室。」
「櫃檯小姐?什麼時候?」這活像是個鬧劇。
「等等,這很重要嗎?」她狐疑地問。
「我相信這些事情都是串聯在一起的,早上我不是有跟妳說過我遇到的意外?」我假性地咳嗽了一下,那是一種警告。
「你說小粉絲的鬧劇啊,那張可愛紙條。」她笑了一聲,她還竟然稱那張紙條『可愛』?
「這很荒唐,真的很荒唐,有空我在跟你解釋。妳能不能回想一下那天你是怎麼把這些啤酒運來的啊,這裡可是有多到爆的啤酒。」我看著工作室冰箱旁堆的箱子說,那就像是可以推進十家便利商店進貨那樣。
「哦,櫃檯小姐人很好,當她跟我說這件事時,她已經有請兩個順便運貨的大哥幫我載去林那裡,然後我就一起開車過去了。」就像是劇本一樣,一個接一個,絕沒意外。
「她是誰?櫃檯小姐,妳還記得她的名字嗎?」。
「太難了,我根本沒印象。」
「好吧。」簡直是莫名其妙,我潛意識難道真是這種啤酒控?我暗自碎嘴。
「啊,我想起來了。真是巧。」她突然驚呼。
「什麼?」
「那個櫃檯小姐對我說明完後,那兩個大哥很高興地順便跟那女孩多聊了兩句,我是因為那兩個大哥過度拙劣的搭訕技巧而記住這件事的。」
「所以巧在哪邊?」
「好吧,跟你說一定不相信,那小姐的綽號跟早上你傳給我的小粉絲很雷同。」
「什麼?」
「應該就叫做『凡』吧?是嗎?還真是巧。」
晴依那種豁然開朗的笑聲讓我暫時停止呼吸。
我深呼吸,那是一種晴依式的玩笑,無聊當有趣,肯定如此。那個場景的幾句話,那麼平凡的生活故事,就這樣活生生地突然想起來?拜託,這肯定就是一種投射,不是嗎?或許這只是一種自己對於奇怪、離奇事物的滿足感。
這個世代的我們,大多數人,並不活在物質的困窘當中。我們只活在一種精神虐待當中,我們想要不平凡。我們想要聚會的時候成為故事之王,當你說出『某個』精彩的人生際遇,然後再灑脫地用著冷靜與幽默的態度敘述,接下來就是多兩杯更美、更醉的調酒,然後我們可以寬衣解帶,活在所謂的謊言精彩當中,所有人生細節只要上網都找得到。
管你去哪裡旅行?
反正一朵煙過去,我們遲早會在床上醒來,
彼此交換名片,結束美好的一天。
無聊、迴圈、又是一個不能掙脫的單純地獄。
我們活在這種文明病當中不是嗎?
「金,你還好嗎?」她問,因為我造成了太多空白。那些處於我腦中的自我演講,我的自我演講就像是自己對自己的催眠,那些催眠讓我走上舒服的軌道。
「沒事……沒事,我晚點打給你。」我帶上一句毫不具有感情的話來結束談話,因為我只想好好冷靜思考一下。我想要降低自己的大驚小怪,這就真只是一個瘋狂粉絲惡劣行徑,不是嗎?
我掛上電話,呼了一大口氣,靠在冰箱旁,想要聽著冰箱發出壓縮的聲音,但我忘記現在都是變頻的時代,我只聽到平靜的背景雜訊,就我一個人,獨自在跟自己自言自語。
「晴依怎麼說?」林已經選擇不再暢飲,他走了過來。
「她說是我請她送來的,總之她是聽她們辦公大樓的某個櫃檯小姐的提醒。然後那個小姐剛好也叫做『凡』。」我說得很快,就像是男人都會的敷衍,一種看似有把實話說出來,但實際只是把文字生硬地唸過去,不帶感情,比機器人好一些,只因為是人聲發音。
「你是說,這些啤酒是被設計過的?」
「我不知道,這一切都像是鬧劇,我沒有印象,也想不到解釋方式。你知道,這也可能只是晴依的臆測,況且這世界有相同綽號的人太多了,或者相同名字的單字,總之我不認為這有什麼。」我甩態,我逃避,我想要結束這個推理回合,我想要靜止,想要歸於平靜。
但,正當我好好準備這種心情時,
倏地,我聽見我手機的提醒聲音,
它在我手中跳躍著,
像破世界紀錄那樣。
彷彿具有靈魂地從這一片空白沈默之中破繭而出。
冷靜下來,金,回想一下今天的行程,因為今天的行程就是她媽的徹底被毀滅,我沒有走在那條線上。我的經紀人或許跳腳地砸了一堆訊息給我,或許剛剛手機都有響起,而我只是過於驚嚇。我說服自己可能是幾點了,應該準備去幫哪一個雜誌拍照。雜誌社的人會遞給我名片,然後我會給她一個迷人的笑容,展現無情又殘酷的親和力,接著一步步讓她跟我停止思考,一同踏在柔軟的床上。
『好吧,別疑神疑鬼地。』我心想,然後開始閱讀手機。
『別懷疑,那些啤酒。
裡頭有一箱,印有你的簽名,
有我留給你的話。
凡。』
咻的一聲,我聽見我理智線斷掉的聲音。
好吧,這肯定是惡作劇!我要找出他媽的隱藏攝影機。我自己的提醒,我自己輸入的提醒, 怎麼可能出現莫名其妙的訊息?然後又是她,剛剛把我的思緒丟在空中翻騰的傢伙,彷彿我給我自己的說服終究逃不過她的追擊。
我握著手機愣愣地看著前方,
看著那些堆疊的啤酒箱,
如此安靜,如此令人覺得可愛。
而現在用一種寫意的方式嘲笑著我,
那些日常生活中不經意的小事,
可能早被全面滲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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