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聽起來,艾德懷絲和『雪絨花』的關係還蠻不錯的?」
「畢竟是同鄉,而且以前算是青梅竹馬吧?」
艾德懷絲只是淺淺的笑著,這讓我對於兩個人的關係更加的好奇。
「感覺已經超過朋友的程度了吧……?」
「哼哼,誰知道呢?」
她依然保持著微笑,小口的喝下了咖啡,不過可以看到她的臉上似乎有點紅暈。
「不過,您所說的飛行員被擊落的事情……。」
「啊啊,你是說他被擊落是嗎?」
「嗯,其實我還蠻意外的……我一直以為對比較熟練的飛行員來說被擊落這件事情是很少見的。」
「……其實很常見喔,尤其是在我們這種幾乎全年無休的血汗前線來說。」
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艾德懷絲拿出了一張照片,那個是一張在飛機前面的合照,兩個人看起來一臉開心的坐在飛機的機翼上面:
「這個是他們那時候,第二十次空戰勝利的樣子。」
根據艾德懷絲剛剛所描述的樣子,大概是「雪絨花」本人還有它的機工長吧?
後面的飛機上面,可以注意機鼻上面一些畫著小紅星,以及機身上小白花的標誌,每一個紅星代表的就是一個勝利數。記得從一次大戰以來,只要是擊落五架以上的飛行員就會被稱做「Ace」,變成各國的通用標準。
「被擊墜數和空戰勝利數這些東西呢,活了夠久就可以累積起來的,我記得有個轟炸機飛行員被擊落的次數還到二三十次以上。」
照片的右下角,寫著的日期是一九四三年十二月,兩個月的時間裏面就已經獲得了多架的成果。
「飛行員呢,只要有一定經驗的人來說存活率都是還算高的,當然這個是相較於那些在前線陸地上浴血奮戰的地面部隊而言啦。」
在艾德懷絲的敘述之下,我漸漸開始了解這些在東邊戰場飛行員的另外一面:
「不是有一句老話:『只要新兵能夠活過第一場戰鬥,就是老兵。』這句話嗎?飛行員也是這樣子,活過了一兩場墜落經驗就有了。」
「……好像有印象。」
「我們和你們美軍不一樣,沒有可以從前線將人調回後面訓練飛行員的餘韻,所以活越久的飛行員會有很誇張的數字也是很正常的。」
「……原來如此。」
沒有休假、無法回家、嚴苛的天氣,這些是東線的人所面對的狀況。
「東線所面對到的對手,也絕對不比西線那邊的還要弱,蘇聯的飛行員真的每個都很難對付。他們很勇敢、很強悍,也非常的堅強,絕對不會放過到手的目標,到現在我都還是會覺得他們是很值得尊敬的人。」
或許是因為東線飛行員的誇張戰績,讓大家普遍認為蘇軍飛行員是一群烏合之眾,但是如果艾德懷絲所說的是事實的話……。
這是消耗他們的休息、高密度的作戰環境下才有的,僅僅只是為了自保而留下的副產品。
「既然是這種狀況,艾德懷絲不會擔心他嗎?」
這個也是我想要提出的問題。
艾德懷絲很清楚「雪絨花」面對的戰場是什麼樣子,還有他的風險。
「……要說不擔心也不對,但是呢……。」
她沉下眼來,輕輕的嘆息:
「再怎麼說,他是軍隊的飛行員,承擔這個危險也是他的義務。我沒辦法對他指指點點什麼。」
「……。」
「因為這個危險性,其實很多士兵──尤其是年輕的飛行員很常會刻意去疏離不是飛行員的人,甚至會自閉。」
「因為怕自己隨時會……。」
這個不難理解,爸爸對祖父在戰爭時期的印象也是都會刻意地疏離自己,好像怕自己會對祖父太過熟悉,即使自己非常渴求家庭的溫暖。
「這個不管是哪一方的軍人,都是一樣的呢……。」
或許注意到我的表情變化,艾德懷絲女士馬上讀出我在想什麼了。
「總之,先把話題拉回來吧。」
注意到自己似乎離題太多了,話題被她拉了回來:
「飛行員在每次活過墜機之後,都會對自己為什麼被打下來會非常謹慎的去反省原因……還記得他回來後那幾天禁飛,閒暇的時候都窩在隊舍裡面寫了一大堆的筆記呢。」
「畢竟誰都不想要再體驗一次離地一千公尺以上的天空摔下來啊……。」
「……兩個月的時間才會進步這麼快,不過這段時間也是戰況越來越吃緊,拍這張照片的時候我們已經撤退到了波蘭國境裡面。」
一九四三年年末,正好是下第聶伯河攻勢最為劇烈的時間點,空軍的基地也被迫撤到相對安全的後方,十二月已經建立的橋頭堡並擴大戰果,接著短短不到數個月的時間內像是雪崩一樣擁進來的蘇聯陸軍將不堪一擊的防線推倒,氾濫的紅潮湧入了整個烏克蘭。
「……你會不會感覺到已經有戰敗的氣息在了,那個時候?」
「要說沒有……根本不可能。」
艾德懷絲露出淺笑,忽然站了起來,中間插了一句:「我去拿個東西出來。」便走到書櫃前翻了翻,再找書籍的樣子:
「就算戈林、『波西米亞下士』和戈培爾一直在廣播裡面向德國人信心保證這只是暫時的什麼的,但是我在最前線看到的東西都在告訴我我們會失敗。」
一邊翻找著書櫃,艾德懷絲一邊回答著我的問題:
「當你看到那些陸軍和武裝親衛隊越來越年輕的傷兵一個一個後送到野戰醫院裡面,隊上的飛行員一個一個都快要比我還要小的時候你就知道了。」
連「波西米亞下士」這個詞都用出來了,可見她是真的很不喜歡希特勒。
艾德懷絲從書櫃裡面翻出了一本書,拿出來的時候還說了句:「啊哈,在這裡!」
從書櫃裡面拿出來的,是一個有點破舊的筆記本,在上面還有一個騎士鐵十字勳章。不過那個勳章是在戰後換過的版本,將原本1937年版本的倒卍字替換成橡樹,大概是在1957年那一波替換潮裡面一起換的吧。
「他應該會唸我什麼:『我的隱私權!』之類的話,不過嘛……他有說過目前東西都是交給我處理,那麼就沒問題了。」
像是惡作劇的少女一般笑著,艾德懷絲將他的筆記還有勳章放到桌上。
「真的沒問題嗎?」
雖然想要伸手翻翻,但是再怎麼說艾德懷絲女士似乎是沒有經過本人的同意……。
「沒關係,他授權給我處理了,我擔保!」
「那……那我就不客氣了。」
這真的可以嗎?
一邊帶著這種懷一一邊對不起「雪絨花」的心情下,我拿起了他的筆記本稍微翻了翻。
從戰力手冊上剪下來的敵方武裝分布、自己座機分解圖和資料,旁邊有著大量以德文書寫的資料,對方的性能分析、對應戰術等等的東西等等一應具全。
「……好厲害。」
看到了這個東西,對於「雪絨花」這個人的強烈印象又再上一層。
將綁著鐵十字勳章的筆記本交還給艾德懷絲,我拿起咖啡杯小酌一口緩和一下自己興奮的情緒。
「只是做了這麼多的準備,有時候還是會有意外的狀況。」
艾德懷絲從旁邊拿出了一張歐洲地圖,接著攤在桌子上面:
「當我們的基地從烏克蘭移動到波蘭境內之後,才算是穩定了一些,不過這時候嘛……我們也就像救火隊一樣到處對應蘇聯的攻擊。」
艾德懷絲將手指到了烏克蘭西部,一個小小的城鎮。
「我記得這時候已經到1944年的五月份了……遭遇到近衛戰鬥機團,那架有著三頭龍標誌在機鼻的戰鬥機。」
「近衛戰鬥機師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