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著少女出神之際,冷燕掙脫束縛,卻沒有再次攻擊,漼墨寒回過神來,見少年一張白玉般的俊臉漲得通紅,繃著身軀,墨瞳透出冰冷凌厲的殺機,不復初時的慵懶淡漠。
這是漼墨寒重生以來第一次近距離的看著前世的對手,雖然不過志學添二,但已然褪去了少年的青澀稚氣,劍眉飛揚,鳳眸深邃,青絲披散如鴉羽,一身款式簡單的天青色水波暗紋袍子卻襯托出少年出塵不凡的絕世容顏,腰間一條漢白玉腰帶勾勒出頎長的身形。當真是翩翩年少,看殺衛玠。
在這亭中初遇時,那一下回眸,就如同天上謫仙般貴氣而疏離,但他身上卻有一股如她久經沙場才有的殺戮之氣,她能肯定,她與他,是同路人。
同樣的殺伐果斷,同樣的冷血無情。
「漼姑娘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冷燕盯著依舊雲淡風輕的白袍少女,一字一句地問道。
「那王爺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同樣的問句,漼墨寒拋還給冷燕。
「王爺欲試探臣女不必如此花心思,直接挑明便是,何必拐彎抹角呢?」
少女琥珀色的眸子看似澄淨如湧泉,但藏在眸底的情緒卻讓人看不真切。
冷燕逼迫自己冷靜下來,道:
「漼姑娘是何時發現的?」
既然已被看穿,他便毋須繼續費心遮掩。
「這份壽禮誰來送皆是一樣,都代表我的一番心意,為何需要我親自送來呢?」
冷燕注意到她的自稱,是用「我」而不是「臣女」,代表漼墨寒已然將自己與他放在了同等的地位上。
漼墨寒抱臂,柳眉挑起,神情似笑非笑。
「這便是一個極大破綻,我與你幾乎沒有交集,為何你堅持要我來燕王府?醉翁之意不在酒,收禮是假,試探才是真。」
冷燕看著眼前霞裙月帔的少女,心中嘆服。
「想不到一個尚未及笄的稚齒婑媠這般心細如髮,明察秋毫,在下佩服。」
言畢,竟是向漼墨寒一揖到地。
漼墨寒擺擺手,道:
「王爺別折煞臣女了,倒是臣女疑惑,王爺是何時起了懷疑的心思?」
冷燕直起身,神色已恢復縹緲如仙的淡漠,道:
「殺意。」
少女廣袖翻飛,舉手投足間總是縈繞著一股若有似無的殺氣,尤其是面對冷熙瑔時,眼底翻湧的殺氣與恨意更是明顯。不過,今日見到漼墨寒的手段,冷燕才明白。
她是故意的。
漼墨寒朱脣微勾,一抹淡淡的笑意自眸底蔓延開來,這一笑,宛若寒雪始融,粉桃初綻,彷彿天地為之失了顏色,只餘下眼前青女素娥,冷燕一時間竟失了神。
直到如珠落玉盤的清冷嗓音響起,這才將他拉回了現實。
「外人總說燕王縹緲如謫仙,安心做個閒散王爺,今日臣女一見,卻是玲瓏剔透,懷問鼎之心哪!」
這句話如鐵鎚般重重砸在冷燕心頭,墨色的瞳孔驟縮,他欲說話,一開口卻是語言滯澀:
「你……」
漼墨寒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而後才道:
「王爺莫急,臣女會平靜地和您說明此事,您應該明白臣女的意思吧?」
冷燕抿了抿緋色的薄脣,直直望進少女眸底,欲看出些什麼。
初次見到漼墨寒,只覺得她周身彷彿有一堵無形的高牆,將自身隔絕,不允外人進入,而今日一會,卻不禁為她運籌帷幄的手段所折服,她到底,還有多少秘密?
冷燕半晌後方道:
「你要什麼?」
漼墨寒微揚的鳳眸輕瞇,道:
「這天下給你,我只要一人。」
冷燕劍眉挑起。
「誰?」
「冷熙瑔。」
漼墨寒眸中流轉著嗜血冷意。
冷燕心底莫名的有些不悅,道:
「妳要他,答應賜婚即可,又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漼墨寒冷笑一聲,道:
「王爺忒也糊塗,要一個人就是要與之結為連理麼?」
冷燕挑眉道:
「那妳?」
傾世少女脣角勾起一抹凜冽弧度。
「我要他,死。」
漼墨寒每吐出一個字,琥珀色的眸子便冷了幾分,當最後一個字說出時,美眸中湧出無盡寒意,澄澈的秋波翻騰出滔天烈焰,饒是沉靜如冷燕也不禁微微變色。
少女旋過身直視著冷燕,玉足邁出,逼近少年,冷意自瀲灩鳳眸中溢出:
「這場合作,王爺願意麼?」
漼府
冷熙瑔忽然造訪,連門衛都有些不知所措,連忙進去通報。
「你說太子殿下來了?」
梧桐院內,聽到丫鬟顏箮稟報,漼綾涵欣喜若狂的起身問道。
「是的。」
顏箮應道。
「顏箮,快替我梳妝。」
正廳
漼堯駺面色不甚好看,這東宮殿下明知墨兒不喜他,卻仍是不死心的來,不過是基於對方身份及禮數不好下逐客令罷了。
冷熙瑔一身蔥綠長衫,腰繫藍玉帶,三千青絲用玉冠束起,一雙帶笑的眸子溫文清俊,五官輪廓柔和,玉樹臨風,談吐高雅大方,給人一種謙謙君子之感。
漼堯駺命人上茶,冷熙瑔端盞飲盡後笑道:
「敢問漼將軍,墨兒在麼?」
漼堯駺心中冷哼,墨兒說的這般明白,他依然不聽?
「墨兒不在,還有,殿下與墨兒不甚熟悉,還請以漼姑娘稱呼墨兒才是。」
冷熙瑔氣結,這將軍府一個個都不願給他太子面子就是了!
他強忍怒氣,正欲說話間,一道溫柔似水的嗓音響起:
「綾兒來晚了,還請殿下和爹爹恕罪。」
冷熙瑔轉頭看去,登時眼前一亮。
只見珠簾輕啟,一名少女款款而來,她身著一襲水紅廣袖交領百褶長裙,霜色綢帶勾勒出美人不盈一握的纖腰,髮髻斜插一枝芰荷碧玉釵,巴掌大的俏臉,一對水靈的眸子撲閃著,五官頗有幾分江南女子的溫婉韻味,真當是步步生蓮,依依如柳。
冷熙瑔眼底閃過一絲驚艷,若說漼墨寒是清冷孤傲的美,那麼漼綾涵便是嬌美柔弱,惹人憐愛。
漼綾涵上前乖順的行禮道:
「綾兒見過太子殿下、爹爹。」
冷熙瑔笑道:
「三姑娘免禮。」
漼綾涵起身,含羞帶怯的望了冷熙瑔一眼,看著少年俊秀出挑的容顏,漼綾涵心臟撲通撲通直跳,雙頰染上一抹緋紅,連忙垂下頭去,此時,冷熙瑔含笑道:
「三姑娘,怎麼不見墨兒?」
一句話將漼綾涵拉回了現實,她驀地攥緊手中的帕子,為什麼漼墨寒什麼都要和自己搶?
抿脣一笑,道:
「長姐上燕王府送禮了。」
冷熙瑔眸底閃過一絲深沉,她對自己甚是冷淡,今日卻造訪了燕王府,難道她是喜歡燕王?
不行!冷熙瑔嘴角的笑意淡了幾分,這般優秀的姑娘只能是他的!
更何況她背後的鎮北將軍府手握重兵,若能得到將軍府的支持,在角逐帝位的明爭暗鬥中將會有極大的優勢。
冷熙瑔正暗自思忖時,漼堯駺道:
「殿下,臣有事需處理,失陪了,綾涵,好生招待殿下。」
漼綾涵脣邊抿著甜笑,乖巧的應了聲,漼堯駺起身行了一禮,轉身入了內室。
冷熙瑔微笑道:
「三姑娘,不知墨兒何時會回來呢?」
漼綾涵嬌柔一笑,道:
「綾兒不知,長姐有時都不回府用午膳的。」
「這樣啊...」
冷熙瑔有些失望的道。
見等不到漼墨寒,冷熙瑔便起身告辭,望著黪綠少年步入雨幕中,漼綾涵癡癡的凝望著,直到挺拔的身形消失在視線中,她才恍然回神,內心除了遇見心上人的甜蜜,還摻雜了對漼墨寒極深的恨意。
漼墨寒,既然你這麼喜歡搶我的東西,那麼,我就讓你嘗嘗珍愛的東西被搶走的滋味!
出了燕王府,漼墨寒與紫鷹會和,也不急著走,在茶樓點了幾樣甜菓糕點和一壺青茶,慢悠悠的吃著。
白袍少女將嘴中的棗泥糕嚼碎咽下後道:
「一會兒讓赤羽和綠水到墨竹閣,我有事吩咐。」
「是。」
眼見吃的差不多,紫鷹起身喚了跑堂結帳,漼墨寒卻目光落在對街的一名綠衫公子身上,鳳眸微瞇,輕嗤一聲。
真當是陰魂不散。
正首望向紫鷹,朱脣勾起一抹陰冷的弧度:
「冷熙瑔這是第三次光顧掇星樓吧?」
紫鷹點點頭。
漼墨寒輕笑一聲,琥珀色的眼眸卻無半分笑意。
「紫鷹,你先回墨竹閣。」
「是。」
掇星樓,京城中最大的金銀首飾樓,在亓麓帝國各處均有據點,但只有京城的這家才能私人訂製,且不是每個人的單都接,掇星樓之主琯墨脾氣古怪,每月的初十、二十、三十才營業,且他說了,訂製不認錢只看緣,若是無緣,任憑你是皇親國戚,照樣不收。
但即便如此,因其首飾精巧細緻,巧奪天工,樣式別出心裁,三年前才開業一年,便一躍成為商界之首,京城中許多貴族皆以能配戴訂製的飾品為傲。
冷熙瑔一走進裝潢簡單而精巧的店內,許多的視線便落到了他的身上,一名身著喬豔交領百褶長裙的明艷少女嬌笑著上前,柔媚的嗓音令人骨頭都酥了:
「臣女胡彤蠻,見過太子殿下。」
冷熙瑔淺笑著虛扶了一把,道:
「不敢,原來是丞相府的胡姑娘。」
胡彤蠻一對媚眼亮起,太子居然認得她!
正欲開口時,冷熙瑔卻越過了胡彤蠻身旁,自袖中取出一張圖紙,遞給了掌櫃,溫聲道:
「本殿欲訂製一枚白玉岫煙珮和一枝赤翎紅玉釵。」
柴敏鴛接過圖紙,微笑道:
「太子殿下請回罷!十日後小女子會派人通知府上的。」
冷熙瑔頷首。
「有勞掌櫃了。」
柴敏鴛卻忽然喚住了綠衣少年,淺笑道:
「小女子冒昧請教一下殿下,這玉珮玉釵乃是姑娘佩戴之物,殿下是為哪家姑娘訂製的呢?」
冷熙瑔怔了一瞬,轉過頭來,道:
「是給漼大姑娘的生辰禮。」
說著,冷熙瑔腦海中浮現出那抹清冷倩影,不禁脣角微揚。
胡彤蠻小跑上前,想和冷熙瑔攀話,卻正巧見到冷熙瑔嘴角噙著的那抹笑,心中妒火直竄,那漼墨寒在皇子壽宴上大出風頭還不夠,竟還不知羞恥的勾引太子,想到這,胡彤蠻畫著精緻妝容的臉因灼燒的嫉妒而扭曲。
柴敏鴛輕輕點頭,道:
「小女子明白。」
冷熙瑔在一樓看著令人眼花繚亂的首飾,便佇足仔細的挑揀了起來。
胡彤蠻連忙上前和冷熙瑔搭話,冷熙瑔雖心中不耐,但面上仍是溫和的笑著,不時回答胡彤蠻的話。
柴敏鴛旋過身去,深棕色的眼眸透出一股鄙夷,這太子還真是執著,被拒了仍不放棄,拚命的糾纏上來,真是令人厭惡。
將圖紙交給一旁的柔美少女,輕聲囑託了數句,少女點點頭,掀簾拾級上了店鋪二樓。
一步上二樓,垂雲便見到一名身著丁香色繡蓮長裙,外罩雪色薄紗,腰間繫著青色綢帶,頭簪珍珠燒藍舞蝶步搖的冷厲少女坐在閣中,素手中的紫毫筆在宣紙上迅速勾勒,不久,一副不對稱青玉貝殼嵌珠耳墜便躍然紙上。
「主子?」
柔柔的少女嗓音滿是驚喜,換了身裝扮的漼墨寒抬眸望去,一名身穿朱色交領仙鶴紋長裙的嬌美少女俏生生立於樓梯口,纖纖素手抓著一張圖紙,垂雲見到漼墨寒連忙上前,將手中紙張遞了過去,一向溫軟甜美的嗓音染上一絲厭惡:
「主子,那太子又來了。」
漼墨寒一聲輕笑。
「直接退回去。」
垂雲歪頭,眨巴著濕漉漉的眼眸,宛若一隻可愛無害的小鹿。
「現在麼?」
先前都是派人到府上婉言拒絕,因此垂雲才會這般問。
漼墨寒頷首,柔荑摘下髮間步搖,拿過放在一旁的帷帽,道:
「我等下會下去,你和敏鴛想辦法激怒他。」
垂雲怔了下,隨即會意,輕笑道:
「嗯,垂雲明白。」
冷熙瑔揀了幾件首飾,正欲付錢時,適才那名上樓的少女卻忽然打簾入內,在柴敏鴛耳旁將漼墨寒說的話轉達,柴敏鴛點頭,旋即將圖紙擺在冷熙瑔面前,冷聲道:
「殿下,很抱歉,您的單主子不接。」
柴敏鴛的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店內的客人聽得一清二楚,聞言人們交頭接耳,雖不敢大聲講出,但那嘲諷鄙夷的眼神卻如針紮般令冷熙瑔渾身不自在,心中冒出怒火,他是太子,向來他人都對他恭恭敬敬,這樓主竟如此不給他面子。
冷熙瑔攥緊手心,硬生生將心中的惱怒逼回,努力維持著謙和的笑容,道:
「這…能否請掌櫃替本殿說情一下,畢竟這不是本殿的東西,而是要給漼姑娘的生辰禮。」
垂雲心中冷笑,想用太子和鎮北將軍府的身分壓人?可惜他們掇星樓偏不吃這套!
垂雲踏上一步,柔聲道:
「殿下,這掇星樓的規矩您不是不清楚,一向皆是如此,並無特例,還請海涵。」
聞言,冷熙瑔心底的怒火更盛,眼前少女之言看似是軟言相勸,實則是綿裡藏針,明白的指責他,掇星樓從未有過差別待遇,豈會因為他是太子而改變?
冷熙瑔強笑道:
「你們這規矩有些不近人情啊,就不能…」
話未說完,一道略為沙啞的女音便截斷了他的話:
「在這兒,本主便是規矩,怎麼,太子殿下無法遵守麼?」
珠簾再度掀起,一道頭戴帷帽,身著丁香色交領百褶長裙的高䠷身影翩然走來。
看見她手中垂下玉色流蘇的赤金樓主令,店內的眾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氣,眼前這名疏離淡漠的姑娘竟然就是傳聞中的掇星樓樓主,亦為商界之首的琯墨!
冷熙瑔震驚的看著琯墨,直到少女緩緩抬首,掩在雪色薄紗下的凌厲眼眸迸射出懾人的寒芒,他這才恍然回神,還不等他開口,琯墨反手將樓主令扣在櫃檯上,金木相擊,發出沉悶的響聲,略啞的嗓音卻飽含著不加掩飾的不屑和輕視:
「本主向來只看緣不管錢,殿下並非有緣人,卻為何仍要強求?抑或是殿下認為自己十分特別,所以本主必須另眼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