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鯨鰭灣』名字的由來,據說是早期曾經出現過大翅鯨。」
「如果我打工時有機會能看到鯨魚,鯨鰭灣就成為真的『驚奇灣』了!」
「想太多,這只是個穿鑿附會的故事。」
晚餐時間,六絃沒客人。侯邦彥隨意煮了一鍋咖哩,也幫阿逃川燙了一些雞肝雜碎。
兩人一狗,就這麼湊合著吃,隨意聊天。
吃完飯,孟瑤函主動負責收桌子、洗碗,侯邦彥也不客套,任由她處理。
反正她來打工,他已經包吃包住。孟瑤函早一點上手,他樂得輕鬆。
侯邦彥坐在圓形窗戶前,點了一支菸,緩緩吸吐著,好整以暇看著她做事。
土狗阿逃把盤子舔乾淨後,自己走到大門口。
這一次牠沒有睡覺,而是儆醒地緊盯著遠方的車燈,開始夜間的守衛。
「妳的動作不太俐落,平常有做家事嗎?」
「沒有,我媽不讓我做家事。她說時代不同了,女生不應該擔負所有的家務。吃完飯,總是趕我去唸書。」
「妳媽媽還真是潮流女性,爸爸不會抱怨嗎?」侯邦彥露出不以為然的揶揄。
「我沒見過爸爸。」孟瑤函說話時手部的動作沒停過,感覺她對這件事很坦然。
反叫侯邦彥一愣。
「我媽媽獨自撫養我,就怕我太早談戀愛、吃虧。」
侯邦彥看著她的眼神有些心疼,深吸一口菸、對窗外吐了一口。
「在家裡不做,出社會就得加倍磨練喔。」他斜睨她一眼。
「我知道,我會努力做好。」
「嗯。」
這段對話結束,兩人就沒有多餘的交談了。
六絃的營業廳不大,但此時店裡的氛圍,卻讓孟瑤函覺得處在一個巨大的真空中。
她、侯邦彥、阿逃,彼此的距離,感覺都好遠好遠。
洗好碗、收拾乾淨,侯邦彥帶著她檢視店裡用品的擺設位置,還有沙盤推演明天營業的流程。
確定她明瞭工作範圍後,侯邦彥對她招招手。
「我們去客房瞧瞧。明天開始,妳負責打掃這個區域。雖然只有兩間房,萬一遇見生活習慣差的客人,工作量就蠻重的。」
六絃應該是發生過很糟糕的狀況,孟瑤函看見侯邦彥的表情五味雜陳,望著她的眼神竟然出現一絲內疚!
她發現侯邦彥的雙眸,在夜晚格外清澈明亮,眼底還會反映他的情緒,是一雙迷人的眼睛。
疏離、不修邊幅的大叔,配上這雙電眼,實在浪費。她在心中腹誹。
「六絃有客房,但為什麼不在招牌上特別註明?這樣生意會好嗎?」她問。
像今晚,旅遊的旺季,六絃完全沒客人。
「我們不用自己招攬生意,只要承接Kokomo渡讓過來的客人就好。」
侯邦彥向她解釋。
「阿朗的店在海灘旁,是Pub也是民宿,生意超好,幾乎天天客滿。有時候設備突然故障、或不小心多收了訂單,就會需要多餘的房間。他就會送客人來六絃。」
「老闆,你跟那個阿朗的交情很好唷?連做生意都合作無間。」孟瑤函挑高眉尾。
想到幾小時前金毛阿朗才對自己胡亂挑逗,小女生心裡還是很不爽。
「沒有,我跟他沒那麼熟!!」聽出她語氣中的不悅,侯邦彥有點慌,急忙澄清。
孟瑤函若信,才是真的傻。她走在侯邦彥身後,趁機翻了一個白眼。
***
打開大通舖的房門,侯邦彥向她示範一個人更換床單的訣竅。
他雖然是個大男人,做起房務,還真是有板有眼,讓孟瑤函刮目相看!
「方法是這樣沒錯,但妳要學會借力使力!床墊的重量不小,反覆動作肌肉很容易拉傷。若是覺得勉強,千萬不要硬撐!妳一個人辦不到,就等我回來再做,千萬別受傷。我可沒有錢,幫付妳什麼健保勞保的,記住自己是心甘情願自己送上門的黑工,OK?」
可以說話這麼直白嗎?但孟瑤函感受到他對員工的體貼。
「聽起來好可怕,打黑工就是任人宰割。」
「會怕就好。記得妳家Boss,要錢沒有,要命一條!所以想辦法替我從客人身上多刮點油水下來。」
「感覺我好像是『為虎作倀』?」
「妳是呀。」
侯邦彥從儲物櫃裡,拿出一大包不明物件。
「去看看妳的房間。行李都放好了?缺什麼東西嗎?」
「應該沒有吧,房間裡本來就有棉被枕頭,盥洗用品我也從家裡帶來。」
打開單人房的燈,侯邦彥快速地巡視。
孟瑤函到達時,只把行李草草擱置,就回到營業廳。連窗戶都沒打開,空氣有股霉味,這讓侯邦彥皺起眉。
「這間房我通常不租人,留小幫手當宿舍。但是上次那個小幫手,嫌房間小、有西曬房間太熱,硬要住隔壁大通舖,一個人睡一大間。我沒跟他計較,結果做不到兩個禮拜就跑掉,還不告而別!害我又得徵人,徵來的就是妳。」
不管孟瑤函有沒有在聽,侯邦彥一大串自言自語,心思細膩時,還挺婆媽的。
他試著開啟對外窗。
「霉味聞多了傷身體!妳自己多注意。住海邊,應該要身心健康,不要搞到一身病回去。」
窗子的軌道不順,推到一半就卡住。就算是侯邦彥是精壯的男人,也得使勁拉。
他猛一施力,窗戶發出『嘎』的一聲!非常刺耳。
窗戶開了,但久未清洗紗窗上積滿灰塵,隨之抖落在書桌上。
「啊!我的筆電!」像是生命受到威脅,孟瑤函尖叫著衝向書桌。
她心疼地捧起筆電,努力吹掉上面的髒汙。
「妳帶筆電來?」看到她的粉色系筆電,侯邦彥皺起眉頭。
孟瑤函聯想到:有同學租屋時,曾經因為帶了大型的電腦桌機,而被房東退租的慘劇。
大型電器用品耗電量太兇了。
「我只是想寫點東西記錄生活,我不會常常開機,要充電也會帶去鎮上找便利商店的插座。求求你不要趕我走!」
孟瑤函只差沒有跪下去,去親吻侯邦彥的鞋子。
看她突如其來的驚慌失措,換侯邦彥覺得尷尬。
「妳現在在演哪一樁八點檔?」他嘆了口氣,眼白往上翻。
「我只是要告訴妳,六絃沒有網路連線!我們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附近沒有基地台。手機有時也不通,打電話還得去Kokomo,上次我們的電話應徵,我也是到Kokomo借市話。」
「喔。」孟瑤函覺得自己糗爆,「我也沒有什麼事需要對外聯絡。沒有網路,很好!專心打工,活在當下,我這輩子都在尋求這種境界。」
根據英國的研究報導指出,適時的鬼扯可以有效降低尷尬質。孟瑤函開始催眠自己。
「沒問題的話,今天早點休息。明天早上,妳就開始上工。」
「是的,老闆。謝謝,老闆。」孟瑤函已經不知道自己倒底回應了些啥。
侯邦彥剛走出房間,孟瑤函正要把門帶上,冷不防他又轉身回來。
他抵住了門縫,一張黝黑、英俊、性感有魅力的男人臉龐,佔據她的眼、震撼她的心,讓孟瑤函心頭一驚一乍。
倏地,侯邦彥欲拉開房間門,孟瑤函抵死不從,從內用力壓制。
劫財,她沒有。
劫色……
到底誰劫誰?
少女的人生跑馬燈有時挺十八禁。
「拿去!」
侯邦彥不明白房間的門怎麼突然跟窗戶一樣難推,但還是從門縫裡把那一大包粉紅色的包裹塞進去,遞給她。
「這是買給妳的新寢具,有床單和枕頭套,我都先清洗過,可以直接使用。雖然民宿裡不缺這些,但客人用的,妳不要用,我覺得髒!海邊太陽大,早上拿去洗,曬一曬,下午就乾了。很方便維持清潔,這就是住海邊的好處。」
「謝謝老闆。」孟瑤函接過來,受寵若驚。
「好,晚安。」
這一次,換侯邦彥要走,孟瑤函急忙叫住他。
「等一下!」
「什麼事?」
「我衣櫃裡有一把木吉他,我怕碰壞,是不是該移走?」
侯邦彥聽到『木吉他』三個字,臉色驟變。
「不用,丟在原地吧,反正是個垃圾。」
「欸?」孟瑤函聽出他的情緒不好。
雖然樂器被棄置很可惜,但她好像也無計可施。
「還有其他事嗎?我要去休息了。」侯邦彥表情開始臭。
「如果夜晚有事,該怎麼找你?」
「咖啡廳上方還一間房,我睡那裡,但有時候也會睡院子的吊床。我抽煙味道重,怕影響大家的睡眠。」
他頓了頓,思考了幾秒,才接話。
「真的有事,用力放聲大叫,我會立刻過來!妳別擔心,六絃雖然地處偏遠,但我們有阿逃。別看牠整天睡覺,牠很聰明,而且會認人。有次有賊摸黑想偷收銀機,被阿逃咬到留下一塊褲子布,收銀機也沒偷成。」
「哇?沒想到阿逃這麼厲害!」孟瑤函發出驚嘆。
「所以放心休息,我們都會保護妳。」
「謝謝老闆!」還有阿逃。
「休息吧。」侯邦彥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末端。
***
孟瑤函把新床單攤開、鋪平,躺上去。
她靠著枕頭,把臉轉向小窗。
雖然紗窗是髒的,六絃的周遭漆黑,但天上流洩下的星光,還是透過窗、照進來,灑在她的床沿。
遠方草蟬的鳴叫悅耳可愛,只是風中飄來陣陣的菸草香。
是侯邦彥還沒睡,還在吞雲吐霧吧?
雖然一切只是初相見,但『六絃』應該是可以讓人安心的地方。
「晚安,六絃。」
閉上眼,孟瑤函很快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