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路上關於『六絃』的資料很少,連照片都只有兩三張,還是遠景。
六絃的房屋建築有點奇特:不是中規中矩的方形,而是一個類似葫蘆的造型,中央還有一扇完全圓形的窗,看起來建築尚未完工。
但比起屋舍怪異的外觀,更讓孟瑤函介意的,是找不到沒有店主的照片和簡介。
當初這一點,的確讓她望之卻步。
但她有遠離家園的需要。發現遠在天邊的六絃要徵人,符合自己想打工的環境,便鼓起勇氣打了電話。
「妳讀K市的大學,緊臨西子灣,附近就有很多店能打工,為什麼要千里迢迢到我們鯨鰭灣?」在電話裡,店主立刻問。
「我想看看北部的海,和我們南部的海,有什麼不一樣?」
想爭取錄取的機會,孟瑤函的回答跟著狡詐起來。
「海就是海,能有什麼不一樣?」老闆低沉的嗓音,流露出不信任。
「雖然缺人手,但來路不明、別有所圖的人,我不會收。尤其是女生。網頁有註明,我要找的,是男生。」
「拜託你,這個暑假我一定得離開這兒!我需要有個地方,讓我住一兩個月!」
「為什麼?」
孟瑤函拿著電話遲疑了,一陣漫長的尷尬。
「妳若真的想來,就講實話,為什麼非要到六絃不可?不然我掛電話了。」
她才十八歲,被成年男子用強悍的語氣一威嚇,立刻心頭一驚!
「因為你們的位置,離我家最遠!」
就像王家衛的電影『春光乍洩』一樣:從香港直線貫穿地球的對應點,是阿根廷;從K市拉一條對角線,貫穿台灣最遠的位置,就是六絃。
「我想找個地方,靜一靜。」這才是她的真心話。
老闆感受到她的掙扎與痛苦。
「好吧,妳可以先來,讓我看看妳適不適合?再做決定。妳滿十八歲,未滿二十歲,正是尷尬的年紀,又是個女孩!要離家這麼遠,記得跟父母親詳細稟告。
「對了!我不喜歡女生搔首弄姿,穿著中性一點,不要給店裡添麻煩。」
像連珠砲般交代完一串事,跟他醇厚的嗓音形成一種突兀。
「我會的!謝謝老闆,謝謝。」
過程轉折有點大,孟瑤函道謝的嗓音,還帶著哽咽。
「妳抵達時,我不一定在。自己進屋,把行李放好。遇到有客人,隨便弄給他們吃,該收多少錢,價目上都有。收錢是妳在六絃最重要的工作!」
彷彿一次交代太多事,讓他自己都厭煩,老闆不等她回話,『啪』一聲!就掛斷。
「欸?」
到六絃打工,應該敲定了吧?
十五分鐘的路程,在烈日下,像沒有止境的酷刑。
孟瑤函拖著行李越走越慢,終於看到前方出現一間葫蘆型的建築。
那就是『六絃』。
感覺設計師很有企圖心,想打造一間造型特殊的房子,但……
它到底是什麼?
沒有竣工的建築外觀,慘不忍睹,孟瑤函歪著頭努力聯想,但怎麼都猜不中。
來到大門口,孟瑤函忍不住搖頭,六絃的房屋,近看比遠觀更悲慘。
外牆的油漆都已經剝落,樓梯也出現蛀蝕,邊緣破破爛爛。
破屋子已經很糟,更糟的是缺乏品味。
六絃的大門邊,擺了一個紅配綠的塑膠狗屋;狗屋旁睡了一隻虎斑土狗,看起來很久沒洗澡啦!
驚動到狗兒,牠抬起一側眼皮打量孟瑤函。覺得她應該沒威脅,又垂下眼皮,繼續睡。
孟瑤函望著這一切……
破爛葫蘆屋vs塑膠狗屋,狗屋雖然醜,但遮風避雨的能力,搞不好略高一籌!
她把行李拖上樓梯,木板立刻唧唧歪歪發出慘叫!過程中,她好像把某一層階梯,踩得更裂一點。
「你好!我是新來的工讀生,請多多指教!」她對著屋內深處大喊。
一陣死寂。
除了門口虎斑狗被她嚇醒,發出低吼的抗議聲。
如老闆所說,六絃這個下午,唱空城。
孟瑤函快速巡視『六絃』內外:
進大門後是營業廳,有一扇正圓的窗戶,面對著大海。漂亮!
做生意的空間不大,就幾張桌椅,一旁是開放式廚房,和簡易吧檯。
順著屋子的動線,鑽進廚房,後面有一扇門。
門後則是一個寬敞的庭院,洗好的床單晾在傳統的竹竿上,隨風擺動。
地上散落各種工具,和腳踏車零件。
有男人生活的痕跡。
沿著走道繼續走,有一排加蓋的鐵皮屋,共三間房。
這就是六絃的民宿房間吧?
房間沒上鎖,孟瑤函就推門進入察看,兩間是大通舖,邊間是小間單人房,距離主屋也最遠。
她回頭一看,發現主屋上方還有一個小閣樓,有對外窗。
應該也是個房間,但孟瑤函找不到這房間的通道,暫且作罷。
上次電話聯絡,店主有說她可以任意挑選自己的房間,孟瑤函覺得還是角落那間單人房最順眼。
於是,她把行李推進房。先檢查寶貝筆電經過長途旅行後是否安然無恙,在書桌上安置好後,才打開衣櫃。
「咦?」
衣櫃除了飄出霉味,還有一把斷了絃的木吉他。
在孟瑤函的認知裡,樂器是寶貴的,應當小心收藏。
木吉他的琴身,有勤於彈奏過的磨損痕跡。
主人應該很愛它吧?怎麼被隨便丟在這裡?
孟瑤函放置行李時,刻意避開它,心底還浮現一絲莫名的疼惜。
安頓好自己後,她連忙回到營業廳。
依照約定,從現在起,她就是六絃的工讀生!
***
當孟瑤函回來,已經有個男人,大搖大擺坐在吧檯座位上,手裡還拿著店裡要賣給客人的冰鎮啤酒!
辣個男人,渾身肌膚是略深的小麥色,只套著一件洗白的牛仔背心,線條分明的胸肌若隱若現;
蓄著一頭金色的長髮,在後腦杓紮了一個馬尾;五官深邃分明,笑起來臉頰上浮現一個梨窩。
雄性賀爾蒙破錶的Beach Boy!
看她從屋後出現,他一點也不訝異,把孟瑤函從頭到腳仔細瞧了一遍,瞇著眼笑盈盈。
那種別有意涵的撩妹眼神,讓她感到被冒犯。
「妳怎麼來的?坐高鐵轉客運嗎?妳一定累了吧?去拿罐啤酒,我們先喝一杯放鬆一下,替妳接風!」
她站在原地動也不動,繃著臉,緊盯著男人。